第12章 第十二章
他沒有說謊。
她真的像他那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娘。
只是,活著的時候不像,死了才像。
赤熱的鮮血噴到了臉上、身上,又順著臉龐往下滴,落在泥濘上,洇成一片。程厭非抹了一把臉,盯著手中的鮮血,過了一會兒,站起了身。
順著他的動作,刀鋒一偏,從她脖頸上抽離,女匪渾身痙攣起來。
她的眼睛瞪得很大,染上了一層血色的霧氣,看起來無辜又茫然。好似對眼下發生的事情充滿了不解。
但沒有人會解答她的疑問。
她死了。
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逐漸渙散得死氣沉沉,就像暮色野火中那個說著剜心話的女人一樣。
再聒噪的人死后都安靜得像木偶。
程厭非靜靜地垂眸看了一會兒,才將視線落在了掉落在地的兔兒燈上,沾滿了泥點子的兔兒燈,耷拉著耳朵,看起來奄奄一息。
這盞從未被點亮的燈被鮮血濺得觸目驚心。
夜風一吹,兔兒燈被卷到了血泊里,很快洇滿了血色,再也看不出原本的面目,臟的就像這段日子以來的他。
程厭非沒有什么留戀地踩過兔兒燈,跨過女匪的尸體,借著月光,順著車轍往前走。
他的膝蓋很痛,每走一步都要停下舒口氣再繼續向前走。
快走到崎嶇的拐角處時,他忽然停下來回頭看了一眼。
大火將半邊天燒得通紅,林子里夜鴉哀啼著撲翅而飛。
女匪的尸體就這么孤零零地倒在那里,遠處的山頭越是明亮,就襯的她那一隅愈發黑暗。
她好像還看著他。暮氣沉沉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的方向。
如此詭異的場景中,他仿佛又看到了夜火中女人那雙槁木死灰的眼睛,還有那句怨毒的咒到他心里的讖言。
——“沒有人會救你,也沒有人會愛你。”
他知道女人想說的原話是什么。
她想說,程厭非,你生來不詳,帶著鮮血淋漓的惡兆降臨人世,你天生是克族克母克師克友的魔鬼。
所有你愛的人都將不得好死,所有愛你的人都難得善終。
你這一生注定形影相吊,孤苦無依。
這是讖言,他知道這也是未來每一天會發生的事情。
但他不怕。
惡兆帶來的滅頂之災全是給周遭的人的,與他何干?
命是自己的,苦難是別人的。
別人的苦難與他何干?這個世界的人全死干凈了不是更好嗎。
他的血脈里缺乏真心這種東西。
所以才可以毫無心理負擔地利用別人。
就像他知道這女匪確實是想救他,也知道那柳娘對自己的臉感興趣,不管她們出于什么目的什么原因,人的貪念對他來說就是極好的機會。
他可以忍住惡心,裝乖賣巧,騙取信任。
他騙女匪自己想吃糖,又騙柳娘自己一個人呆著害怕。
他跟著柳娘到房間的時候,才知道她之所以對自己的臉感興趣是想做成那一盞盞人皮燈籠。
真是變態的愛好。
但他并不覺得惡心,反而有些傾佩,這得是多么細致的技藝才能做成。
他夸得真情實感,柳娘好似找到了知音,又帶他去了雅房,給他介紹每一盞燈的由來。
有一家三口的,也有過路商隊的,有男人女人的,也有老人小孩的。
她向他介紹剝皮時最大的快樂是那些人清醒又無力地看著自己被一點一點揭下臉,他們無法掙脫,只能這么眼睜睜地數著自己的死期,然后等變得血肉模糊后又被扔到山里喂了長蟲。
她愛極了別人的恐懼。
所以當柳娘吃了帶姜木粉的糖時,他也是這般看著她清醒地恐懼的。
她說不出話,卻滿眼的祈求。
程厭非不理解,為什么她覺得這樣的行為用在別人身上刺激又有趣,卻不能容忍發生在自己身上。
但不妨礙他欣賞她這些野蠻又文明的手段。
將這處山中樓閣燃成火海再回來時,柳娘已經渾身癱軟。
他費了好大的力才勉強將她推進了衣柜用力闔上了。
柜門阻擋了她的低聲苦吟。
而那女匪來的時間也巧得很。
她渾身是濕漉漉的水汽,踩著火燼過來,嘴里說著“別害怕,我是來救你的”。
救他?可他清楚地記得,就是她把自己騙到了這深山之中,讓他受了無妄之災。
謊言聽得多了就總能夠從中品出幾分虛偽。
況且,他從來也不信。
程厭非沒有什么情緒地收回目光。
山火越來越大。
他轉身看向漆黑的山道,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再也不曾回頭看身后的女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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