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抵達(dá)通達(dá)縣
簡恒想了一會兒，輕碰了碰陸笙的胳膊。
她有了個更迂回的問法：“不然你就問，這附近哪個鎮(zhèn)上照壁多？”
聽過那高人和鬼差拐彎抹角的對話后，簡恒從中學(xué)到些竅門。
有時說話做事，還是婉轉(zhuǎn)些才好。
許多人家落戶時，會在門外放一塊磚石砌成的墻，不僅能擋風(fēng)遮陽，還能擋鬼驅(qū)邪。
如果一個市鎮(zhèn)上，照壁數(shù)量越多，想必陰氣也就越重。
陸笙覺得可行：“這樣，你跟在我身后，一會兒都讓我來說�！�
既然被人察覺，不如主動現(xiàn)身。
“幾位爺好�！标戵献咴谇邦^，和那幾個鏢師打了招呼。
“你們是什么人？”那幾人驟然見到一男一女，有些警惕，上下打量著他們。
陸笙裝作嚇破了膽，后退幾步：“幾位爺別介意，我和我娘子是私奔出來的。”
他顫巍巍的，把在福伯那兒用過的說辭，重復(fù)了一遍。
那三個比較隨意的鏢師，見他窩窩囊囊，像個草包，放下了戒心。
之后心眼較多的那位，還有所保留：“你們一直在偷聽我們說話？”
“是啊�！标戵弦廊痪幹适拢耙郧拔页鲩T在外，爹娘總給我派大堆人護(hù)著，這下只剩自己了，就畏首畏尾的，怎么能跟幾位爺比？”
他編的故事里，有一部分契合了心境，不禁眸色一黯。
那姓徐的鏢頭聞言，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確實是個孬種，連中意的姑娘都娶不進(jìn)門，讓人家跟著你過苦日子�！�
他倒是歪打正著，說中了陸笙的一樁心事。
一旁那兩個小鏢師，對視一眼，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徐鏢頭，你此言差矣，人家可能快活似神仙呢，不然怎么能在灌木叢中待這么久？”
百無禁忌慣了，猥瑣話越說越多。
“房中事到了外頭，反倒百無禁忌，多有趣味。”
“就是不知，這嬌滴滴水靈靈的小娘子，身上有沒有蹭破皮。”
他們的目光直接繞過陸笙，肆無忌憚落在簡恒身上。
只見她不施粉黛，面上略帶疲憊，但容顏姣好。
尤其是一雙眼睛，像在清泉里浸過般澄澈，是不可多得的絕色。
簡恒覺得自己成了砧板上的一條魚，被人用夾雜著世俗欲望的目光審視著。
長久以來，她從未被這樣惡意的注視過。
所以到此時才發(fā)現(xiàn)，骯臟下流這幾個字，變成現(xiàn)實時，讓人分外不適。
她不由向后退了步，打算等陸笙問話。
但剎那間，他的腳步也動了動，完全擋在她身前，替她遮去，那些露骨的視線。-
“滿口葷話！”陸笙顯然動了氣，“今天，就給你們點顏色看看�！�
他幾招下去，就將他們打倒在地。
這群人如果只隨意打趣他，他全不放在心上，但事關(guān)簡恒，他咽不下這口氣。
陸笙回頭看她，柔聲問道：“還好嗎？”
“沒事。”簡恒搖了搖頭，叮囑道，“別忘了正事。”
那群人被陸笙打倒在地，只能狼狽地在地上打滾。
“好漢饒命，好漢饒命啊……”那位徐鏢頭，心知技不如人，大力抽自己的耳光，沒一會兒，左右臉就高高腫起。
另外兩人軟骨頭也立馬有樣學(xué)樣，哭喊著求饒：“是我們有眼不識泰山，唐突了夫人，您大人有大量，放過我們吧。”
唯有幾次三番提出質(zhì)疑那人，側(cè)過頭去，咬著牙并不作聲。
陸笙冷哼一聲，極盡嘲諷：“跪得這么快，不知是誰更像孬種�！�
徐鏢頭面色發(fā)白，大氣都不敢出。
陸笙揪住他的衣領(lǐng)，捏得對方漲紅了臉，“如果你們有問必答，我可以考慮放你們一把，要是有半句謊言，別怪我不客氣。”
“小的一定知無不言，如實稟告�！毙扃S頭如小雞啄米般點頭。
陸笙切入正題：“這附近哪個鎮(zhèn)子照壁多？”
徐鏢頭眼珠滴溜溜打轉(zhuǎn)，想了一會兒后，答道：“大……大概是通達(dá)縣。半個月前，我們路過那里，大戶人家門前都砌了墻，尋常人家門前嵌了石板�！�
陸笙追問道：“知道原因嗎？”
徐鏢頭連連點頭：“那兒以前是墳地，死了很多人，后來邊境戰(zhàn)事爆發(fā)，運貨都要改道，通達(dá)縣才漸漸有人定居�！�
這鏢師口中的戰(zhàn)事，涉及大安和鄰國樓亭間的恩怨。
即使陸笙他們住在最偏遠(yuǎn)的地界，也有所耳聞。
兩國都如其名。
大安地勢寬廣，適宜安家，樓亭則正好相反，地勢高低不平，不宜耕種，除礦石外，格外缺乏其它物資。
因此百年前，雙方有過一次大戰(zhàn)，當(dāng)時死傷無數(shù)，橫尸遍野，彼此都元氣大傷。
最終的戰(zhàn)果，是樓亭國舉了白旗投降。
交戰(zhàn)過后，兩方暫定了“休戰(zhàn)協(xié)議”。
樓亭作為落敗方，在兩國邊境交接處，割讓一座城池，取名為“安亭鎮(zhèn)”。
兩國用聯(lián)姻，互派使者，互送奇珍異寶這些方式，維持著明面上的和平。
近幾年，樓亭新王登基，野心勃勃，多次在邊境挑起戰(zhàn)事，雖然大戰(zhàn)尚未爆發(fā)，但已是風(fēng)雨欲來。
反觀大安這頭，除了安排更多公主和親外，不見任何應(yīng)對之策，以至于局勢逐漸微妙。
不過戰(zhàn)事始終離得太遠(yuǎn)，陸笙更著眼于報仇：“通達(dá)縣中，可有百年以上的古井？”
“有……有的。”徐鏢頭磕磕絆絆地道，“縣上有口押魂井。”
這倒是重大收獲，陸笙眼前一亮，催道：“快說。”
徐鏢頭冷汗直流：“那井早年是口枯井，為了壓制亡魂，井蓋上掛了封印，但多年過去，封印早就失效，井內(nèi)通水，所以縣內(nèi)現(xiàn)在用水都靠它�！�
沒想到，一個“通達(dá)縣”就滿足了所有條件，陸笙朗聲道：“多謝幾位指路�！�
他話雖如此，口吻中卻聽不出道謝的謙恭。
該給的教訓(xùn)，一定要給。
陸笙點了那三人的穴道。
“大俠，您問的我都如實說了……”徐鏢頭滿臉驚恐，以為會有殺身之禍。
“別急�！标戵系卮鸬溃拔艺o你們籌備謝禮。”
他話音一落，就除了那幾個鏢師的鞋襪。
鏢師們混個趕趟的錢，在路上不修邊幅，已是常態(tài)，脫下來的襪子不僅破了洞，還有腳汗的酸臭味。
陸笙嫌棄地屏住呼吸。
他怕臟了自己的手，從衣衫上撕下一角，裹住襪子，塞到那幾人嘴里。
那三人瞬間臉色發(fā)白。
陸笙再拿出火折子，點燃了襪子。
一時間，那三人被嗆鼻的味道，熏得眼淚直流。
襪子燒成灰后，陸笙咄咄逼問道：“對這謝禮可還滿意？”
“滿意，滿意……”那三人臉色發(fā)青，還要賠笑。
陸笙這才罷手，解開他們穴道：“記住，以后別再口臭的毛病。”
他恩怨分明，沒有為難那個最理智的鏢師。
臨行前，甚至還提醒道：“你心思細(xì)膩，資質(zhì)也好，未來大有前途，如果要做到鏢頭的位置，切忌與這些人為伍�！�
這件事到此為止，就算翻篇。
他帶著簡恒，再度啟程，很快就在途中找到烏喙。
那匹馬服下烏喙，一掃前幾日的疲憊，有了日行千里的勢頭，拽得車輪急速滾動，發(fā)出“嘎吱嘎吱”的響動來。
簡恒掀開車前的帷帳，看著四周景物，飛快向后退去，消失在視野范圍內(nèi)，恍然間有種尚在夢境中的錯覺。
“怎么了？”陸笙見她探出身來，一改對外人的狠厲，極為關(guān)切。
簡恒瞥了眼疾馳的快馬，感慨了句：“你對這馬都不忍心下手，對那幾個人，倒是半點都不留情�！�
她甚至懷疑，如果不是他們有些利用價值，會落個更慘的下場。
“他們可比不上馬�！碧峒跋惹澳鞘�，陸笙余怒未消，“再說鏢師行走江湖，可不只靠武藝，他們?nèi)绱藷o禮，吃點苦頭也好�！�
他不愿深談此事，怕說得多了，會讓她回憶起那些粗話。
可惜安慰人，也不是他的強項，只能勸著：“外面什么人都有，你別放在心上，心臟的人就算照鏡子，看到的也是臟的。”
簡恒輕聲道：“其實衰心術(shù)，就是這么來的�！�
經(jīng)歷今天的事情后，她對衰心術(shù)背后的故事，有了些復(fù)雜的感想。
和那些鏢師垂涎的目光一樣，一切源自男子對女子的占有欲。
以前有個畫師，對心上人一見傾心，想她想得茶飯不思。
為得到那女子的垂青，就畫了對方的肖像，再把釘子扎在那女子的心口。
從此以后，那女子心頭宛如扎了刺般，疼痛不止，四處求醫(yī)。
畫師還借機制造偶遇，讓那女子心疾慢慢康復(fù)，還以為自己遇上良人，最終嫁他為妻。
陸笙聽完故事，握緊馬鞭，有些惋惜：“可惜那女子，一直被蒙在鼓里。”
“我原先沒有深想，也沒必要深想，但現(xiàn)在卻不得不想。”簡恒不得不承認(rèn)，她的心態(tài)在被人□□后，有了微妙的變化。
在外面這個她知之不多的世界里，被五花八門的眼光審視，被心懷鬼胎的人算計，才是常態(tài)。
這也是她當(dāng)初寧愿墨守成規(guī)，選擇安逸的原因。
如果所有的感情都像這般充滿算計，骯臟污穢，她寧可像現(xiàn)在一般，萬般皆懵懂：“我缺了幽精，看來是種福佑�！�
“你別說喪氣話�！标戵匣剡^頭，聲音蓋過層層密密的馬蹄聲，“我不會讓別人傷害你。”
他自知話說得認(rèn)真，卻不合時宜，手上滲出粘稠的汗珠。
韁繩在手中打了個滑，險些脫手，也讓氛圍變得不可控起來。
“我是說……”他忙著給自己找補，“這是我應(yīng)該做的，是我?guī)愠鰜淼�。�?
他說話時，臂膀為了穩(wěn)住車頭，上下擺動。
衣衫勾勒出他上臂堅實的線條，好像在無聲的表明，他或許還不世俗，也不夠成熟，卻已經(jīng)足夠可靠。
他急于讓她安心，索性說了更多狠話：“再有人這樣，我就挖掉他們的眼珠子，割掉他們的嘴唇，給你做藥引�！�
“你那么心軟，才下不了手。”簡恒心中暗暗想著，難得沒有戳破。
馬兒繼續(xù)向前奔著，車輪跟著打轉(zhuǎn)，眼前出現(xiàn)寫著“通達(dá)縣”的匾額。
陸笙高喊一句：“快到了�！�
話音未落，車身忽然搖晃起來。
馬兒長嘯兩聲，還想繼續(xù)向前，蹄子卻在原地打轉(zhuǎn)。
“肯定是卡進(jìn)泥坑了�！标戵咸萝�，“我去推車，你抓穩(wěn)了。”
他稍加施力，抬出馬車，再施展輕功，回到車上。
一陣清風(fēng)徐徐拂在簡恒臉上。
她看著他的背影，忽而覺得，自己選的這條路雖然難走，但并非一無是處。
因為陸笙還在。
只要他還在，就會在無形中給她有限的認(rèn)知，增添些明亮的色彩。
起碼這世上還有個人，會無條件相信她所說的一切，也會在關(guān)鍵時刻挺身而出。
兩人在黃昏時分，抵達(dá)了通達(dá)縣。
可惜這里，不像它的名字那般平和。
還沒有完全入夜，街上就空蕩蕩的，偶爾有人經(jīng)過，也行色匆匆。
每個人都像背了千斤重的鼎，只盯著路面和自己的腳尖。
陸笙找了個過路的男子，問道：“大哥，能向您打聽個事嗎？”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人像見了瘟神般，連連推辭。
就算之后再找其他人問話，也是屢屢碰壁。
陸笙不免疑惑：“每個人都這樣，縣里一定出了大事。”
“這和我們無關(guān)�！焙喓悴惶敕中�，“既然是古井，肯定打眼，問不到我們就自己找，說不定還快些�！�
兩人一路在縣內(nèi)打轉(zhuǎn)。
夜色如馬車前的帷幕般落下，也將家家戶戶遮得門窗緊閉。
飯館和客棧的門口，都掛著歇業(yè)的木牌，寂靜到?jīng)]有一絲人聲。
忽然不遠(yuǎn)處，傳來嬰兒的啼哭聲。
那哭聲起先極為細(xì)碎，似笛聲的韻律，一短一長。
后來就沒了規(guī)律。
哭得洪亮，也哭得令人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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