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逆境之中
李清對自己的過去,起初是充滿懷念的。
“我娘親早逝,自小和爹爹相依為命,展鵬飛正好住在隔壁,他家全靠她娘親撐著,兩邊一來二去,總是串門,就熟了。”
伴隨著她的語聲,簡恒看到了那些美好的畫面。
兩個孩子常坐在門邊,啃餿了的窩頭。
沒有玩具,就用石頭刻格子跳著玩,誰贏了,就能往對方臉上抹泥巴,就算最后互相涂成大黑臉也笑個不停。
兩人再長大些后,展鵬飛去了學堂念書,李清卻去不得。
分離的時候格外難熬,她總會在他家門口,等他回來,教她讀書習文。
這樣一同長大,兩人的感情,漸漸從玩伴變為男女之情。
展鵬飛在第一次離鄉赴考前,就用一句“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跟她表明心意。
李清捧著他寫的情詩,兩頰通紅,羞得就要遁入地里。
隔日一早,她前去送行。
通達縣距離京城,路途尚遠,展鵬飛徒步前去,起碼要把半年多。
她目送著他的背影慢慢走遠,雖然有幾分惆悵,但更多的是對未來的期許。
等他回來,她就是他的妻,等他回來,一切就會變得更好。
可就是他這一去,久久沒有音信,還扯出接下來種種事端。
展鵬飛走后一月多,李清的父親忽然身患惡疾,臥床不起。
服藥醫治不見好轉,眼看著就熬不下去。
家中本就沒多少積蓄,這下更成了有破洞的衣物般,只管漏風,卻打不上補丁。
李清一下清減許多。
碰上王大福時,正好是她最心灰意冷的時候。
苦苦懇求藥鋪老板賒賬,卻被一口拒絕,迷茫地走在路上時,還被人推搡一下。
她摔倒在一個菜攤上,裙擺濺到幾滴綠油油的菜汁。
“哎呦,我的菜!鄙砗笥腥舜蠼衅饋。
李清回過頭,認出這是隔壁街的王永福。
王永福樣貌平平,因為生來跛腳,走路歪斜,是以年過二十五都還未娶妻。
平日里,他就靠祖傳的小塊地,耕種賣菜維生,雖不富裕,倒也夠養家糊口。
“對不起王大哥,是我不小心!崩钋遄鴫牧瞬,慌忙道歉,“這樣吧,您說個數,過一陣我還您!
王永福挑出爛菜葉,擺了擺手:“算了,談錢傷和氣,我聽說你爹病著,不用賠了。”
李清十分感激,連著鞠躬。
正欲告辭時,又被問到家中近況:“看你這樣,你爹病得很重?”
“恐怕……就這幾天了!崩钋宓难蹨I如斷了線的珠子般落下。
她拭去眼淚,匆匆道別:“王大哥,對不住了,我還得回去照顧我爹。”
她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不成想當晚,王永福找上門來,還遞給她一個荷包:“這些錢,是我這些年攢的,正好給你爹治病。”
兩人最多算個眼熟,突然蒙受這么大恩情,李清驚訝不已。
“你叫我聲大哥,我便叫你清妹了!蓖跤栏R娝q豫,牽著她的手不放,“我肚里沒什么墨水,但也知道人命關天的道理,你就收下吧。”
“我那時還以為他是一片好意,才來雪中送炭!崩钋逭f到這里,滿是惆悵,“沒想到這才是災難的開始。”
沒過幾日,她爹還是去了。
王永福格外熱心,一直陪同,惹得街坊鄰居們看他們的眼神都怪異起來,甚至還傳出閑言碎語。
不僅說他們在葬禮上眉來眼去,還說展鵬飛尚未金榜題名,倒先多了頂綠帽子。
李清沒法堵住悠悠眾口,只好盡量和王永福保持距離,用“清者自清”安慰自己。
轉折發生在半個月后。
那日她正處置家中雜物,家門忽而被敲得震天響。
開門后,就見王永福整張臉,扭成一團:“清妹,求你嫁我為妻,救救我爹吧!
李清一臉愕然。
轉眼間,王永福已經扯著她的衣袖下跪:“他重病不起,大夫說了,只有沖喜才有的救啊!
聽到這里,李清萬般同情。
但她已心有所屬:“王大哥,我守孝之期未過,而且我二人未合八字,萬一相沖,只怕加重王伯伯病情!
“咱們這些小老百姓,就不用管這些了!蓖跤栏O力說服,”巷子口的李三哥你知道嗎?剛喪妻十來天,就把新相好接進門了!
到底是欠了人情,李清不想太傷和氣,面露難色。
王永?嗫喟螅骸扒迕,你要是不信,就先去看看我爹吧,真的只剩一口氣了!
李清跟他一起去了王家。
剛一入門,就見到了王永福的娘親陳氏。
陳氏一雙眼睛,腫得像核桃,應該是哭了多次。
但眼見兒子帶了姑娘回來,她立刻迎了上去:“清兒,難為你這么好肯過來,我們家傻兒子三句話都不離你,今兒個一看,模樣長得真俊!
她說著說著,眼圈又是一紅:“老頭子這病怪得很,不知能不能看到你進門!
李清安慰她幾句后,進了里屋,見著了從未打過照面的王大發。
天并不冷,王大發身上卻蓋了好幾床被子。
他臉上的皺紋比刀刻還深,看見王永福帶人回來,顫巍巍地抬起手來。
李清想起自己過世的爹爹,不由兩眼發酸。
“爹,我帶您未來的兒媳婦來了。”王永福拉著李清一道坐在床前。
“那感情好……”王大發才一開口,就劇烈咳嗽起來。
這一咳就見了血。
他看見李清后,深感寬慰:“罷了,這都是命,看到你有著落了,我死了就算了!
“爹,您別這么說!蓖跤栏0Ш恐
李清當著重病纏身的老人,不好推拒,只好順著應了幾句。
王大發精神不濟,很快又陷入昏睡。
王永福送了李清回去,再度表明心跡:“清妹,我自知配不上你,但你放心,你嫁進門來,我一定好好對你。”
恩與情讓李清進退不得,最終還是心軟答應。
可惜此生和展鵬飛無緣,她只能將要說的話,都寫進離別信里。
沒過多久,王永福就找人合了兩人的八字,將人娶進了門。
“他就是個披著人皮的禽獸。”李清回憶起新婚之夜,非但沒有半分甜蜜,反倒快咬碎了牙。
那一晚的熱鬧和喜氣過去后,屋內只剩下她和王永福兩人。
終于到了坦誠相見的時候。
王永福格外興奮,放下豪言:“今天就要你嘗嘗樂子!
但事情卻不像他預料般那么順利。
他那和拇指齊寬,不超過十指長度的物事,始終像一團軟泥,毫無反應。
王永福額頭滲出豆大的汗珠:“怎么回事,個不爭氣的小孫子!
李清曾經在婦人們的私語中,聽過這些事。
她怕他是太過緊張,才不能行事,寬慰道:“相公,你別著急!
等著她的,卻是一記響亮的耳光。
她頭暈眼花,耳邊嗡嗡作響。
再反應過來時,脖子都被掐住。
王永福破口大罵:“你個賤人,還敢笑我!
“我沒有!崩钋迤D難地發出聲響。
“還敢狡辯。”王永福又呼了幾個巴掌過來,“你就是笑了,我兩只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李清脾氣上來:“我說沒有就是沒有。”
“還敢狡辯!蓖跤栏N孀∷淖欤^像雨點般落在她身上,把她的嗚咽都堵在唇腔里。
就這么折騰了一宿,天快亮時,他總算安分下來。
打腫臉還得充胖子,他割破手指,在白帕上滴下血跡。再交給喜滋滋前來查看的陳氏。
陳氏好生歡喜,直念叨著:“太好了,我們老王家要有后了!
李清渾身疼痛,但還得被王永福強拉著起身:“昨晚的事,你要敢說出去,老子打死你,聽見沒有?”
王永福這才作罷。
李清心下茫然若失,麻木地換了衣裳,只覺得以后的日子會苦上加苦。
事實讓她預感成真。
王永福自新婚后,從街邊書販那兒,要了幾本圖冊,日日變著法嘗試。
可他那玩意兒,卻和他打人的力道相反,始終軟趴趴的,最后還要怪到李清頭上:“都是你這個柴火棍,看了就讓人倒胃口。”
他房事受挫,越發變本加厲,到別處找補。
成婚后不久,就結交了流里流氣的朋友,整天泡在酒壇子里。
耕作、擺攤、伺候公婆,處理家事的重擔,一下全落到李清頭上。
每次勞碌過后,只有泡在浴桶里,洗去疲累時,她才能放松幾分。
但后來,連這點放松,都被剝奪——有人在偷看她。
她本來以為,是自己過得太苦,開始疑神疑鬼,直到無意中聽到陳氏在教訓王大發。
“我知道你嫌棄我這老婆子,但你扒灰不僅對不起兒子,也對不起王家的列祖列宗!
“你個長舌婦,一天天到晚想什么呢,就愛叨叨叨的。”
“你敢說對兒媳婦沒心思?”
“都成了我王家的人了,我看幾眼怎么了?”
王大發不容于世俗的骯臟余年,聽得李清脊背發涼。
饒是現在,李清說起那些閹攢事,都泛著惡心:“他們一家當初聯合起來演戲,就是要騙我進門!
本來在王家吃苦受罪,她還有些寬慰,起碼靠沖喜救了條人命。
但現實卻給了她重重一擊。
探病時,王大發嘔出的血痕,不過是嚼碎了花瓣罷了。
“至于我那婆婆,更是兩面三刀的好手。”李清一點點扯開騙局,“在外面總說有這么好的媳婦,是他們占了便宜,不在意子嗣,在家中又是另外一幅嘴臉!
抓到王大發的不堪行徑后,陳氏對她越發看不順眼。
挑刺的程度,已是到了病態。
成親幾月后,李清的肚子始終沒有動靜。
陳氏就一直懷疑是她陰氣太重,每隔幾天,就要問問李清月事的情況。
如果來了月事,就把李清按在地上,用撣被子的藤拍,狠狠抽打她的背。
一邊打,一邊嘴里不住念叨著:“趕邪氣,驅邪氣,大胖小子速速來!
李清任她打罵,并不還嘴。
畢竟說出事實,只會多挨頓打。
遇到那條黑狗,恰好是她人生處于最低谷的時候。
那日生意冷清,起初沒賣出多少菜,這樣回去,又要挨罵,還得被懷疑是偷藏私房錢。
她只好又走了兩個街角,換了處地,倒是正趕上學堂散學。
孩子們大多邁著輕快的步子回家,唯有幾個人落在后頭,正追著一條瘦弱的小黑狗跑。
一邊追,一邊還用地上的碎石砸它。
小黑狗躲著躲著,卯足力氣竄上樹梢。
那幾個孩子夠不著,一個個垂頭喪氣。
其中一個小孩反應過來:“完了,我們剛才碰過那狗的蹄子。”
另一人接口道:“快吐唾沫,踩到腳底抹開,一會兒路人經過,就把晦氣帶走了!
幾人接連往地上吐口水,然后罵罵咧咧地回家。
天色漸漸暗了,李清多賣了些銀錢,準備收攤。
一旁卻傳來“咚”一身悶響。
那條小黑狗從樹上掉下來,身上還留著血。
她走進一看,這才明白,為什么幾個孩子要和這小東西過不去。
狗腿上長了白毛,是最忌諱的“戴孝抬棺材”,一碰不僅破財,還要鬧出人命。
但眼見那狗瘦骨嶙峋,小小一團,嗚咽叫著,她還是不忍心丟下它。
她先替那黑狗理了傷口,再從身上拿出沒吃完的饅頭,揉碎了往它嘴里塞。
黑狗身上傷痕累累,李清無形間,總覺得是在映射自己:“你有傷,我也有傷,我知道很疼,但你得忍著,忍忍就過去了!
這黑狗雖不會說話,卻用爪子撓了撓她。
李清笑了卡萊:“放心吧,等你好些了,我就拿剪子把你腳上的白毛除了,以后啊,就沒人嫌棄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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