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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一九三七年春至一九七一年春 4


  這個陰沉的老女人,是劉家的主宰。

  劉家原本在昭通,世代做“馬哥頭”生意,一度富甲西南。10年前,當(dāng)家男人老馬哥頭在云南遭仇家追殺身亡后,老馬哥頭的女人,眼前的老女人,帶著兒子兒媳和兩個女兒,帶著雇養(yǎng)的馬哥頭和剩下的馬匹,來到風(fēng)鎮(zhèn),依然做“馬哥頭”生意,每次馬隊都在天蒙蒙亮?xí)r出發(fā),半月一月,才在深夜歸來。

  老女人雖然從此關(guān)門閉戶,不與街坊往來,不讓外人知曉劉家任何事體,但劉家的傳奇從沒有停止。劉家的媳婦,劉蕎粑的媽,據(jù)說有閉月羞花之貌,是老女人的兒子從貴州搶來的。在風(fēng)鎮(zhèn),女人生下劉蕎粑后,就跟一個馬哥頭私奔了。

  而最近,老女人又發(fā)現(xiàn),自己溫婉可人、足不出戶的大女兒,長得像林黛玉的那個,懷上了另一個馬哥頭的孩子,還偷藏了金銀首飾,拾掇好了包裹要跟他私奔。

  一對情人準(zhǔn)備好了要在黎明的霞光照亮山崗時出走,年輕英俊的馬哥頭卻在凌晨失蹤了。

  不久,有人在風(fēng)鎮(zhèn)附近的森林里,發(fā)現(xiàn)了他的尸體,四周全是馬蹄印。林黛玉去看過,認(rèn)出那些新鮮的馬蹄印,是哥哥那匹剛換了馬掌的白額駒留下的。并且,死者的手心里緊緊攥住的,正是哥哥衣服上的錦緞盤扣。

  這林黛玉一掃平素的弱不禁風(fēng)和唯唯諾諾,瓷肌如玉的小臉變成了青色,神情冷酷可怕。

  某天早晨,兄妹三人給母親請安時,她抓住兄長缺少一枚盤扣的前襟,將從死者手里拿回的盤扣攤在他們眼前,要求他說出真相。

  兄長沉默著,老女人則呵斥她壞了門風(fēng),對己不敬,不再是淑女。

  老女人的呵斥聲音尖細(xì),流露出心虛。

  林黛玉細(xì)牙輕咬薄唇,突然抽出插在頭發(fā)里的豪豬刺,用力扎進(jìn)自己的頸動脈,血流“噗”地噴到老女人身上……

  原來,林黛玉自十多歲開始,就犯胃痛癥,痛起來滿床打滾,汗如雨下,臉如白紙。那年輕馬哥頭也是十多歲就來到劉家,與她算青梅竹馬,對她愛憐不已?上(dāng)家是個心狠的人,即使女兒已經(jīng)到了老姑娘的年紀(jì),也絕不允許她們與雇養(yǎng)的馬哥頭有瓜葛。劉家的馬幫自從老當(dāng)家暴斃后,散了不少,唯有這馬哥頭近20年忠心耿耿,不離不棄。他在茶馬古道上,聽說凡有胃病頑疾的婦女,只要每日用豪豬刺燒成粉吞服,月余可愈。

  豪豬藏匿深山野林,且只在深夜出沒,性情又兇猛,容易傷人,一般人不敢靠近。這年輕馬哥頭每到一處,都整夜在山林守候。終于,某次在云貴邊境的深山里,發(fā)現(xiàn)了豪豬。他怕豪豬嗅到生人氣味反撲,爬到樹上,就在豪豬走進(jìn)一片清晰的月光地上時,開弓放箭,帶有麻醉藥的箭鏃直插進(jìn)豪豬肚腹……

  他活捉了整只豪豬!

  林黛玉每日服用三根豪豬刺燒研的粉末,胃痛果然治愈。她最后留下最長的這根,有三十厘米長,紡錘型,一半深棕色,一半白色,兩頭尖,中間粗。平時梳頭時,她用它將濃密的頭發(fā)分開。她尚未成婚,頭發(fā)只能梳成辮子。但每次情人隨馬幫出遠(yuǎn)門,她都悄悄將一部分頭發(fā)挽成髻,豪豬刺當(dāng)發(fā)簪,插進(jìn)髻中,等他歸來。

  當(dāng)她發(fā)現(xiàn)自己懷了他的孩子后,他們決定逃離風(fēng)鎮(zhèn),卻不知道老母親早已經(jīng)掌握蛛絲馬跡,將一切安排妥當(dāng)……

  林黛玉的血從動脈血管里噴突出來,濺滿老女人一身,濺到圈手椅里,滲進(jìn)干裂的木頭縫隙中,永遠(yuǎn)也擦洗不盡。

  從此,老女人一蹶不振,跌坐進(jìn)圈手椅里,身形日益萎縮,一張陰沉的小臉皺如核桃,很快氣絕身亡。

  老女人的葬禮格外隆重。她兒子花重金從附近村子請來幾十個人守靈,又請來大群婦女哭喪,她們個個賣力,壓倒了田野里蟋蟀的大合唱。所謂的哭,其實是在哀歌里各述心懷,也將貍貓換太子、封神演義等等各種正史野史里的或悲劇或有趣的故事拿來講講,讓小鎮(zhèn)和方圓幾里地村莊的人們聽得有滋有味。

  劉家門前雪白的望山錢高入云天,共有七輪錢紙,從天空垂落地面。

  出殯的那天,嗩吶嗚咽,哭聲震天,送葬隊伍占據(jù)了一條大街。

  身裹白布戴白帽的劉蕎粑,隨其父躬身在隊伍前,看見我母親和翟長仙,還擠了一下左眼,提醒她們,他那個將青蛙綁在翟長仙辮子上、將蛇衣藏在我母親口袋里的游戲,還會花樣翻新,繼續(xù)玩下去。

  我母親和翟長仙趕緊躲進(jìn)大路邊土坡高處的灌木叢里。

  劉蕎粑的父親個頭高大,遲緩地走在隊伍最前面,頹唐而悲哀,費力地舉著挑望山錢的大竹竿。飄動的紙幡在空中拂掃,立刻帶來一片烏云。這烏云像塊活物,竟會逐漸膨大,將周遭的云團(tuán)都聚攏來,顏色也越來越深,迅速將一輪太陽捂住。

  一輪太陽收光斂金,慢慢變黑。

  送葬隊伍還未出街口,太陽就只剩下一圈光邊,白天變成了黑夜,猶如世界末日降臨。

  哭喪的女人們收住假聲,發(fā)出驚懼的吶喊,隊伍頃刻潰散。

  黑暗中,我母親看見一些白色的人影,各在一處,伏在街道地上叩頭,嘴里紛紛念叨——

  “我沒有偷東西,沒有殺人,沒有忤逆。沒有……”

  “天狗,天狗,吃雞吃豬,吃牛吃馬,別吃我……”

  母親禁不住笑了,放聲大笑。

  笑過之后,她對自己的聲音感到陌生。這從她胸腔里、喉嚨里、頭顱里一齊共鳴著爆發(fā)出來的聲音,新鮮,有力。

  半個時辰,像一年那么漫長。

  世界緩慢地恢復(fù)了光明。

  蒼茫的大街上,送殯的人們跑散了,只剩下劉蕎粑父子、劉蕎粑的小姑姑,和那架艦艇一般巨大的黑色棺木。

  他們?nèi)プ约液笤和蟻眈R車,用一根大棒,慢慢把棺木撬上車板。

  翟長仙愣愣地望我母親,十分疑惑。

  “原來你沒變成啞巴?”

  “沒變!

  “可是你很久沒說話了啊!

  我母親再次大笑。

  這乍然而來的午后的光亮,令人睜不開眼。翟長仙的面孔紫黑,有很多絨毛,有淡淡的光澤,像秋天的茄子。她的眼睛很圓,瞪著,很亮,貓眼一樣突出,玻璃體中間的瞳孔中有我母親的形象。

  我母親想說什么,但聲音已經(jīng)縮回體內(nèi),縮回她與世隔絕的靈魂中。

  馬車吱吱地響,馬蹄磕磕地響,它們是兩種節(jié)奏,緩慢而遲疑,好像有兩個不同的靈魂,在同樣的時間,尋找不同的歸宿。

  劉蕎粑的得意和頑劣仿佛得了教訓(xùn),蕩然無存,剩下一副蒼白無知的表情,和他那容貌平庸、表情漠然的小姑姑一起,偎坐在棺木旁。他父親坐在前面趕車。

  馬車緩緩移動,他們的目光同樣的茫然、孤獨,望向遙遠(yuǎn)的山間。

  我母親突然意識到,劉家剩下的這三口人,出了這個鎮(zhèn),就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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