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圖謀高車
這日正陽殿開朝,按理子絳四更天起床換衣洗漱,備著要進宮了。
“怎么這么早?”床榻里的哲暄只覺得身旁有起身的動靜,眼睛迷糊成條縫,問道。
“我得上朝去了,你安心好好睡吧。”
十五給哲暄重新蓋好被子,安撫她沉沉睡去,便換了朝服、上馬進宮。
正陽殿正殿之上,開朝議事,公孫苻手持象牙笏板,列于百官之首。
“陛下,臣有本要奏——”
高臺上魏帝點頭,公孫苻才說道。
“陛下,這幾年,柔然可汗郁久閭多番派使者出使我大魏,目的仍舊是想與我大魏勇兵,并舉高車,以解柔然的邊境之危,以求一勞永逸。臣以為,高車地處我大魏之北,屢次騷擾我魏國北部四郡十五城。高車之族,虺蜴為心,豺狼成性。不平高車,我大魏北境之憂不解,邊境之患永在,難以長治久安。如今,柔魏再結秦晉之好,若久久不應允柔然的請求,只怕會傷了兩國和氣。”
魏帝手指在案上打著,看著階下眾人。
“仆射大人此言差矣——”
疾言遽色從眾百官列中而出的是戶部尚書韋良愬,“稟陛下,淮北戰事,雖大勝而歸,但銀錢糧草耗費不少。如今,且不說軍隊將士還未休養生息,單征伐三郡所耗銀錢糧草,都足足頂上了我戶部所收全年賦稅。如此時候,絕非是遠征他國的好時機。況且,柔然曾受高車襲擾之苦,更有庸城、嘉寧城兩城的奪城之仇,出征高車,柔然是師出有名。”
韋良愬朝服大展,“可我魏國不同,仆射大人口中,所謂屢次騷擾我四郡十五城,不過就是搶奪些牧民的牛羊,這等事情依例派出使者交涉就行,如此大動干戈,反倒會讓天下人所不齒。”
“言過其實了,韋大人。”公孫苻看了子缊一眼,面露不屑之色,對著那氣勢沖沖而來的韋良愬,應答道,“這普天之下,征戰討伐之事,何時又真的需要師必有名。”
韋良愬怒氣沖天,卻全然不理會公孫苻,向魏帝展袖拜倒,“陛下慎重,三思而行啊!”
“太子——”
子缊聽聲應答,持笏板而出。
“兩位愛卿各執一詞,太子有何見解啊?”
子缊雙手平舉,笏板前伸,面若無色,應答道,“回父皇的話,兒臣覺得征討高車勢在必行。”
“太子殿下,您——”韋良愬朝著子缊的方向,走了兩步,臉上的肌肉都微微顫抖著,“您這是偏懷私欲,白白斷送了我大魏的盛世哪!”
青琁身為太子妃,又是柔然當朝可汗的大公主,韋良愬這話意顯然直指子缊和青琁,子缊卻也不心急,也并不著急辯白,只答魏帝說,“高車氣候極佳,水草豐美,是放牧牛羊的最適之地。父皇且想,柔然可汗郁久閭,一代草原驍勇君主,一度陳兵百萬,攻克高車而不下。如果不是因為有利可圖,他如何會這般大費周章。”
子缊回身看了看跪在遠處搖頭的韋良愬,氣定神閑地繼續說,“韋大人說,征伐三郡所耗銀錢糧草巨大,可韋大人身為戶部尚書,似乎只想到節流,卻未曾過開源之事。”
韋良愬雖低著頭,卻也不免不忿,應聲答道,“太子怎知,臣不曾想過開源之事。”
子缊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看向龍座之上的魏帝,他不發一言,只是也略點了點頭回應子缊,他便在大殿之上踱起步來,“韋大人可知,父皇一直想整肅一只屬于我魏國的騎兵?”
這自然是文武大臣均知之事,十五轉頭看了十四一眼,十四仍是不言一聲,不露一色,一副胸有成竹、洞察一切的表情。
“我魏國要有一支兵強馬壯的騎兵,這一來要有良馬,二則要有訓練有素的兵將。韋大人可知,這些年我們為了從高車和柔然購買良馬又耗費了多少,這良馬所需的糧草又耗費多少。”子缊又看了看韋良愬,舉起笏板,信誓旦旦,“如若能同柔然一道一舉拿下高車,從高車獲取足夠的良馬,和大片肥沃的草場。試想,我大魏一年又能省下多少錢銀!”
十五聽著,思索起來覺得甚為有理,又看了看十四,還是那般不理人的模樣,“哥,你說呢?這事你怎么看?”
十五在一旁低聲嘀咕,子紹只應他四個字,“木已成舟。”
“木已成舟?”子絳心理微微犯著嘀咕,嘴里也跟著,喃喃了幾句,忽地挑了眉毛,像是明白了,卻還說,“你是說,這事父皇早有了決斷,今日朝堂議政,不過是走了形式,過了個場?”
看著十四點頭,子絳轉眼看了看前面正言之鑿鑿的子缊,“是六哥的意思?”
“是父皇的意思!”十四兩眼直直望著那最高位之上的人,那個血緣至親卻又隨時定人生死的老人,看見他的目光有一絲說不出的光芒,一點欣慰,甚至是一絲贊賞。
“子紓——”
“誒!”這人站在原本子缊所列位置的內側,聽得魏帝指名,一臉無奈苦笑地持笏而出,“父皇,兒臣在——”一副偷媚取容的樣子,子絳站在背后都能猜得清楚,露出點瞧不起的神色。
“這事,你怎么看吶?”
“兒臣——兒臣覺得——”子紓看了看太子,接著說道,“這是一本萬利的好事!”
“這么說,銀錢缺口的事,你是有辦法解決?”
魏帝一句漫不經心的話,問得子紓啞口無言,嘴里咿咿呀呀地打扎馬虎眼,那魏帝哼了一句,也不屑瞅見他先意希旨的嘴臉。
“五哥啊五哥,這么多年,怎么都沒長進。”十五還是那般樣子,比起高談闊論卻總透出陰冷狡詐之感的老五子紓,他總愛在朝堂之上嘀嘀咕咕,卻更光明正大。
“十四!”
子紹站了出去,直言道,“父皇,兒臣復議。”
子缊回過頭,掃了十四一眼,點頭認可。
那眾人都還沒著急,韋良愬是徹徹底底不愿意了,拳頭猛捶地,“王爺——不可啊!不可啊!”
子紹放下笏板,走到韋良愬跟前,看著他御前失禮的樣子,輕哼了一聲,那聲音卻小的只有自己的耳朵聽得見,這才慢慢蹲了下去,扶起不成體統的韋良愬,說道,“韋大人不必著急,子紹有個主意,韋大人幫幫忙,指點指點。”
那韋良愬只當子紹是有真主意,也覺得殿前失儀,便也就順著子紹的力站了起來。
那邊子紹端舉笏板,說道,“父皇,兒臣有一個主意,或許能解韋大人的燃眉之急。只是,方才得知此事,只怕想法還不太成熟。”
“你且說來聽聽,至于成熟,還可以再商量。”
魏帝像是算準了他會有主意似的,眉目之間沒有半分驚訝之色。
十四點了點頭,侃侃而談道,“我魏國有歸州、洛寧、封丘、陽武、安邑、鹽池、平陸、大革山、長寧等十五鎮與高車的西部、南部相交,十五個城鎮的常駐守備軍約有五六萬人。兒臣想,不如將著五六萬人盡數壓制在前線,對外則稱二十萬大軍,對高車的平涼、危山、伏爾部圍而不攻,以此吸引高車分散兵力。一旦我魏國大軍壓制了戰場的西南兩面,以柔然的郁久閭對高車的覬覦之心,他就會大膽地對東北部開戰,一旦北部戰役打響,對我魏國軍士而言,就是從南面開戰的最好時機。”
這勞師遠征本就困難重重,往往需要舉全國之力,僅憑五六萬人馬,想要吞并半個高車,不單是魏帝和子缊不敢相信,那眾位文武大臣早已就交頭接耳,只當十四是在癡人說夢。
“如此一來,長距離調配軍隊,就無需大量兵力,更無需動用京城的禁衛軍。晉州三城,是北郡腹地,晉陵軍素有征戰經驗,兒臣再提請抽調五萬晉陵軍,如此調動軍隊所需要開銷的銀錢自然就少了,至于糧草——”
“王爺,這糧草——五六萬人馬就該有五六萬人馬的開銷,十萬也該是有個數的,無論您有什么法子,都是躲不掉的。”
韋良愬雖不太懂這軍隊調防的事,但是糧草到底是戶部所轄,他也本就不是昏庸的官員。
“韋大人,我想問問你,這尋常時候,軍隊要遠征,一般用何法籌集糧草?”
十四問道,韋良愬也就直言回答,“這若是尋常的小戰役,一般由兵部和戶部核準,之后只要讓相鄰的郡縣城鎮調派核實數量的軍糧,即可。若是大規模的,就麻煩了,就拿這次淮北之戰來說,上將軍曹大人所領的十五萬人馬,說是十五萬,但是前后所需的隨軍人員要三十萬之多,所需糧草自然就不是小打小鬧能比的。”
那事雖然過去了,但是韋良愬面里仍舊是一籌莫展,“號稱是八十萬雄兵,其實為運糧草,前后征雇的民夫車馬就足足四十萬之眾。”
十四點了點頭,這一切,他這個領兵打仗的王師之將,豈能不知。
韋良愬手里比劃著,繼續說著,“如果按著這樣的比例算,這么的——怎么也得——征用十幾萬民夫和馬車。”
眾人皆點頭稱是,就連本該對軍需糧草最為熟悉的兵部尚書裴才樾居然也沒有提出非議,滿殿之上,除了十五有些不解,只有十四大張旗鼓地搖頭,嘴里念著,“非也!”
“十四弟這話怎么說?”
魏帝沒有開口,倒是太子先提出疑問來。
“太子且想,素日里邊關駐軍所耗糧草都是哪來的?”
就這一句,果然是有醍醐灌頂之效,可十四并沒有停下來,繼續說道,“我朝利用士兵墾種荒地,以獲取軍隊所需的糧食,雖是前朝遺留之制,但是有效地避免了從異地長途運輸糧食,更解決邊境守備軍隊之需,因此備受□□贊賞,沿用下來。這些年,不僅有利于邊疆的防衛,更為開疆拓土解了后顧之憂。這淮北一戰,因為去年南方諸郡收成欠佳,此戰又從中原調動了十五萬大軍,這才需要從中原運輸糧草。可據本王所知,單去年,北方四郡糧食收成極佳。這高車一戰,若是能依仗戍邊軍隊,不就能省了韋大人口中的這十幾萬民夫車馬?”
韋良愬是被十四的方法安撫了下來,可這要用十萬軍士去打滅國戰爭的計策,卻戳著兵部尚書裴才樾。
“老十四的想法,眾愛卿怎么看?”
聽得魏帝發話,裴才樾這才當著大殿之上,出列于百官之中,這般說道,“陛下,臣覺得,清寧郡王此法不妥——”
他把那“不妥”兩字說得大聲,恨不得直沖著十四去,又像是生怕滿朝文武有誰聽不見似的。
“裴大人,這話,可怎么說?”
子缊說這話,簡直就是明知故問,他自己也不相信單憑北方十五城的五六萬守備軍士和臨時抽調的五萬晉陵軍,就能得此戰勝利。可這話,他還得問,看著十四問裴才樾。
“太子殿下!難道您也信這五六萬人能攻占得了高車的平涼、危山,甚至是伏爾部嗎?”
“裴大人覺得不可能?”
這裴才樾被這話氣得,不想理他,卻不得不說,“這是自然——”
子缊點了點頭,看向了魏帝。
“絳兒——你呢?你怎么看出征高車的事兒?”
十五早就有了這個心理準備,但他對十四的主張,也是將信將疑,可他心里清楚,十四能在大殿之上說這話,自然有他自己的盤算,眾目之下,自己又不好細問。
“兒臣覺得,十四哥的主張——”他看了看十四,“可行!”
這兩個字,顯然也在十四的計劃之中,雖然事前他什么也不知道。
“清河郡王,您出此言,可有把握?”裴才樾撇了撇嘴,他篤定了這事行不通,無論此言出自于誰,他都不信。
“嗯——”十五嘴里微微哼著,擺了擺首,只想著如何對答不出差錯,“裴大人,這行軍打仗的事,從來沒人敢說‘把握’二字。”
子絳沖著十四,眼里掃過一絲笑,轉眼問子缊,“六哥,你說我說的對嗎?”
“自然。”十五落在他眼里總有符一臉鬼機靈的樣子,子缊也是著實沒什么辦法。
“裴大人,你作為兵部尚書,難道還不知道柏舉之戰嗎?這闔閭率領的三萬吳國軍隊深入楚國,打敗的可是二十萬楚軍,這些——可是連我新娶進門的王妃都能熟讀的典籍。”
十五站在裴才樾面前,這最后一句雖然說地小聲,卻能讓子缊、子紹聽得清楚,引得幾個人心底憋著一陣笑。
“郡王爺,微臣有句話想問您?”
公孫苻這本是一直不說話的,看著他們四五個站在眾臣之間,一言一語,你來我往地,心底盤算,又不顯山露水,只待這時才忽地沖著十五問了一句。
“公孫大人有話直問就好。”
“王爺剛剛所提柏舉之戰,王爺可知,這柏舉之戰,闔閭聽了伍子胥之見,這戰可打了整整六年。不知這高車之戰,王爺計劃耗上多長時間。”
十四沒等著十五反應,應答他,“這個問題,還是我來回答公孫大人好了。”
“恭請王爺,臣洗耳恭聽。”
“今日大殿之上,您重提郁久閭,建議父皇考慮遠征高車,方有此刻大殿議政。可否先請問公孫大人,這議政議的是什么?”十五似乎是慣于自問自答,“似乎不是這高車之戰該如何主張,而是這戰該不該主張?”
公孫苻也是一代老臣,卻幾乎要被十四的靈活轉化轉了進去。
“公孫大人,子紹這話何意,大人心中清楚?”
這十四也就自然而然舉笏報魏帝,“父皇,高車一戰關乎我魏國千萬年功業,兒臣著實找不到不戰的理由。至于公孫大人所問,這一戰要如何謀算,韋大人所慮糧草兵力,如何調派部署,還當在做與各位將軍商議后,另做定奪。”
“父皇,兒臣也覺得十四哥所言甚是。”
繼著十五的話鋒,太子也附和道,“兒臣也覺得,這高車一戰如何籌策,也著實無需著急就要今日在這大殿之上說個清楚明了。”
子缊說完舉笏再拜,公孫苻隨即隨聲附和。
公孫苻微微施禮表示贊同,答曰,“陛下,戰事一起,必久而終,臣也以為此刻也不必再爭,不如就許兩位王爺將帥之責,再圖良方。”
魏帝眼中不免欣喜,大贊道,“難得你們能不在這正陽殿吵吵!”這正說著呢,就雙手撐著案站了起來。馮智好忙躬身走至近前,雖也不扶,卻總是這般一步半步地跟著,多少年來都是這樣。
“高車一戰,朕意已決!裴卿……”
“臣在!”
“著你核準北方四郡全部守備各軍,全數將士,并同軍將名冊一道,承報給清寧郡王。”
“臣遵旨!”
魏帝說完就走,馮智自然也本是一路跟著侍候,可這人還沒出正陽殿的偏門,馮智就回了來,追著近乎快要散去的大臣高喊,“太子殿下……殿下留步……”氣喘吁吁地好容易到了近前,還得恭敬施禮,對著也尚未走出幾步的子紹兩人說,“十四王爺,十五王爺,請二位留步。”
這三人看著馮智,多少猜出來意,只聽這馮智說,“皇上請三位太英殿正殿議政。太子殿下,兩位王爺,請吧。老奴還要去請公孫大人和裴大人。”
子缊等自是跟著馮智身后的小太監往后宮里去了,十五還回頭望了出宮的甬道一眼,被十四叫了住,“戰事要緊,她會體諒的。”
這無端被十四說中了心思,十五也實是無奈,微抬了抬肩,便跟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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