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初識
男子十分高,近乎八尺。
一襲銀灰色錦袍,頭上沒有戴幞頭,用一金冠束發。
周身氣派,顯然是介權貴之家的王孫公子。
卻又與東、西二京的貴公子們略有不同,雖都透著一股子矜貴,卻少了些養尊處優的勁兒,多了幾分凜冽的氣息。
男子背著光,一時看不清面容,但依稀可以從輪廓看出應是一位豐神俊朗的年輕郎君,約莫二十五、六的樣子。
劉樂陽飛快地在腦子里一一對應,卻沒有一人對照得上。
可不應當才是。
男子如此人才風流,在長安一介貴女小娘子們追捧的兒郎當中,都可以位居前列,她絕對不可能沒有印象。
除非不是兩京人士。
劉樂陽聽見傳來的腳步聲,是時抬眸望過去的一眼,以上種種念頭就在一瞬間已從腦子里過了遍。
也在這一瞬,男子也看了過來。
劉樂陽就感一道凌厲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目光大膽放肆,短短幾息間,她只覺自己被這道目光從頭到腳看了一個遍,甚至生出了一種仿佛是待價而沽之物的荒唐感。
劉樂陽惱怒。
如此孟浪,哪來的登徒子。
阿秋、阿冬跪坐在劉樂陽左右,見男子雖是一派人才風流,周身氣勢也不比太子李瓚少,但這樣肆無忌憚地打量劉樂陽,委實冒犯至極,二人亦是惱怒,不約而同地就要起身護主。
卻不及上前,跟著男子身后進來的驛長,已搶先一步,躬著身子緊張介紹道:“這位便是樂陽縣主。”
說完見夏云川仍目光灼灼地盯著劉樂陽,驛長汗如雨下。
剛才還是一貴公子狀,他還暗道傳聞太過失真,這哪有言說中河朔三鎮的節度使皆是粗鄙武人之樣,可怎么一見縣主就真如傳聞般了!
這可如何是好!?
若縣主在驛站出了事,他可是賠上一家老小都不夠。
好在急中生智想到,河朔三鎮囂張慣了,一向不將朝廷放在眼里,這位更是在正月還未出的時候,就逼得當今圣人下詔罪己,當下莫說是一位異姓縣主,怕是當今皇后所出的嫡公主也不放在眼里。
于是趕緊補充道:“您可能不認識,樂陽縣主并非宗親貴主,乃前宰相劉公的嫡孫女,現任祭酒劉之塵的嫡女。”
說完,也不敢再看夏云川,對著劉樂陽叉手一禮,就忙介紹道:“縣主,這位乃成德節度使夏云川,夏將軍。”
只能寄希望于這位樂陽縣主了。
自縣主去年及笄,這一年來有關其才貌雙全的風很大。
聽說這位樂陽縣主是一個鐘靈毓秀的人物,應能妥善應對吧。
驛長冷汗涔涔,心里哀嘆不止。
劉樂陽愕然:夏云川?
按理說這時到的來人,看上去又有權勢者,當是夏云川。
奈何本人與傳聞中形象區別甚大,劉樂陽看過去的第一眼,就下意識排除了來人是夏云川。
傳聞果然不可盡信。
唯一可信的,大概是這放肆的目光,就和傳聞中的囂張行徑如出一轍。
不過,她也早有準備。
劉樂陽很快斂去了臉上的愕然和被冒犯的不悅,從矮凳上起身,繞過身前的方桌,徑自走向夏云川。
“縣主\"
阿秋和阿冬不解又擔心地望著劉樂陽。
一旁的驛長也是瞠目結舌。
夏云川卻目光不變,似毫不意外劉樂陽的舉動,甚至目光越發不加掩飾地落在劉樂陽身上。
十五六歲的少女已是佳色卓絕。
烏發挽成高髻聳矗立于頭頂上,露出一張鵝蛋臉來。
臉上膚色白膩,脂光似玉。
雙頰暈紅,襯著一雙凝了秋水的星眼,嫵媚異常。
眉宇間卻隱有一股書卷之氣,甚是貞靜。
這種明艷圣潔之美,無疑充滿了矛盾的吸引力,一邊讓人遠觀而不敢褻玩,一邊又讓人想毀了那圣潔,一睹如此佳色之下到底是何等嫵媚妍麗。
難怪李瓚為她至今未娶。
夏云川眼睛微微一瞇。
劉樂陽在夏云川一步之外停下,叉手一禮,抬頭直接迎上夏云川放肆的目光,道:“夏將軍守衛邊疆,驅除外族敵寇,乃沙場英雄人物。”
夏云川嘴角微牽,呷了一絲玩味,“沙場英雄?”透著不信。
在場眾人更是驚訝地看著劉樂陽。
包括與驛長一起進來的約七八名男子,看上去應是夏云川手下副將或親信之類,也都驚訝不已。
劉樂陽卻似不知眾人的異樣,星眸清澈,透著認真,向夏云川鄭重點頭道:“護黎民百姓,守一方平安,當然是英雄。”
語氣誠懇真摯,又揚著那樣一雙明凈的眸子,讓人不覺信以為真。
尤其說到后來,劉樂陽還笑著道:“兒可十分敬佩夏將軍。”
聽到這里,驛長心里懸著的大石終于落下。
心道此等恭維,還是出自劉樂陽這樣的貴女之口,夏云川應該會收斂一二,才不綴“讓人敬佩的英雄”之名。
想著,驛長不由佩服地望著劉樂陽。
河朔三鎮的節度使臭名昭著,難為劉樂陽還能夸得如此真誠。
夏云川一眾隨護也從驚訝中回神,臉上多了一些習以為常,并添了幾分驕傲的得意之色。
劉樂陽將眾人神色盡收眼底,她不以為意,繼續說道:
“兒祖父與將軍祖父曾有過命之交,這些年每聞夏將軍的捷報傳來,祖父就感慨夏公后繼有人。還說河北道乃古之燕趙大地,民風樸實豪放,自古就有有俠士之氣,只是兩京距河北道甚遠,京城人士才對河北道多有誤解。今夏將軍上京述職,應要在長安呆一段時日,憑夏將軍之人才,想來也能大為解開京人的誤解。”
說著又是一笑,笑容明亮地刺目。
夏云川目光一暗,一抹幾不可查的可惜掠過眼底。
劉樂陽卻猶自高興道:“還有祖父能見到故交的后人,必然大悅,也能告懷當初無法遠赴幽州吊祭夏公的遺憾。”
原來如此。
眾人恍然大悟。
難怪一聽夏云川的名諱,劉樂陽就不介意夏云川目光孟浪,原是認為此乃河北道人士樸實豪放的民風之故。
想來劉樂陽敬佩夏云川是一位沙場英雄也并非恭維,而是出自真心。
可誰又能想到,如今已年過七旬的帝師劉相公,和已逝的前幽州節度使夏猛乃過命之交?
一時間,眾人都為劉樂陽和夏云川祖輩竟是至交好友感慨。
若再細算下去,夏、劉兩家可當是世交。
許是難得聽到京中有人如此維護他們,又或是看在這一段主家的舊交之情,夏云川身后的隨護下屬看向劉樂陽的目光已然敬重起來。
就連阿秋和阿冬也信了劉樂陽的話,反省可能是她們的偏見太深,不覺也收了對夏云川的敵意和防備。
大堂里的氣氛變得和諧了。
劉樂陽暗暗得意,仿佛已經看到了李瓚雞飛蛋打的難看模樣,臉上笑容越發誠摯了。
夏云川看著劉樂陽清純如水的笑容,也斂了心思,很干脆地叉手一禮,終是承認道:“祖父臨終曾言劉公乃他至交,若某有去長安的一日,當代祖父拜訪劉公。”
頓了一頓,夏云川冷冽的臉上有了敬重之色,他負手道:“劉公一脈,不畏強權,不懼流言,自有其節。對我夏家,他日便是長安人人拒之辱之,劉家人也必始終相待如初。此乃祖父原話。”
臨終之言都記得如此清楚。
看來傳言又有一項是真的——夏云川和其祖父祖孫感情甚篤,當初其祖父喪命于外族奚王之手,夏云川二十歲冒險深入敵營偷襲,并一舉擒獲奚王,相傳就是為其祖父報仇。
但見眼前已然一派有禮之態,并給足她劉家女面子的夏云川,劉樂陽可沒面上那么和悅。
她對夏云川防備更深。
明知道他們兩家有這般交情,剛才可一點沒有相認的意思。
如果不是自己聽阿翁說過這段過往,又當眾人面道了出來,夏云川怕是也不會有后面那一番相認之言。
前世她就是這樣,自是察覺夏云川的前后不一。
再說在這方面,她也是個中翹楚。
如她長安第一美人的盛名之下,兩京人皆傳她知書達理,溫柔賢淑,是世家貴女典范。
其實內里,大概只有知書一樣是真的。
畢竟生在大儒之家,自幼耳濡目染,關鍵學識廣泛,可以更加鞏固她的好名聲。而盛名之下,不管她如何任性,甚至性子齜睚必報,周邊的人也多不會信。
所以在鑒定這方面上,劉樂陽是火眼金睛,但這會兒自當全然不察,面上還很是情真意切地感嘆了二位老人的知交之情,她的庖人就十分是時的盛了午食過來。
夏云川此行隨護三百騎兵,驛站自是住不下,他們已在驛站周圍打尖,唯有其親信和個別部將共八人可隨入驛站,算上夏云川,就九人需要在驛站用午食。
劉樂陽之前就用犒勞她隨行護衛的說法,讓廚房不僅做了自己的吃食,還自出財帛讓給護衛多做了一些吃食。護衛本就有驛站的一些簡單吃食,只是勉強緊夠分,但多少能吃個六七分飽,這加餐的吃食正好就可以先分給夏云川一行人。
是為吃人嘴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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