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好感
時人喜食羊肉。
餐桌美食，羊肉為大。
投其所好，以三只羊腿為食材。
羊肉膻味重，去膻提味，以胡椒最佳。
胡椒之貴，遠(yuǎn)勝黃金。
黃金易得，胡椒難求。
要讓人記住這一頓餐食之情，尤是對有一定權(quán)勢的人，自要足夠的稀缺和足夠的貴。
驛站自是無胡椒這等有財帛都難買到的精貴調(diào)味料，可她身為圣人親封的異姓縣主，還有皇后為姨母，胡椒于她不過尋常，為了來洛陽的沿途方便烹飪羊肉，食箱里帶了不少。
蜜香炙羊腿，長安大型宴上必不可少的主菜之一。
在羊腿上涂一層蜂蜜，再撒以胡椒粉和食鹽提味，如此烤出來的羊腿，焦香油亮，不膩不膻，肉嫩可口，凡是吃過的人均是贊不絕口。
顯然這道蜜香炙羊腿也很和夏云川一行人胃口。
除了第一口察覺有胡椒粉不敢動口后，自得了夏云川首肯允許，他們幾乎都在大快朵頤，贊嘆的聲音更是此起彼伏。
“加了胡椒粉就是不一樣，我就沒吃過這么好吃的烤羊腿！”
“我倒是吃過加了胡椒粉的烤羊腿，可比起這個味道還是差遠(yuǎn)了！”
“也不知道怎么烹飪的，這肉越咀嚼越香！”
……
他們中有六人身穿鎧甲，身上有一股肅殺之氣，一看就是上過戰(zhàn)場殺過人的。
除開剛開始見到時有凌厲氣勢，當(dāng)他們放松戒備后，在他們的身上更有阿翁口中古之燕趙大地的俠士之氣，行舉豪放樸實(shí)，和行止做派精細(xì)講究到骨子里的京人截然相反。
劉樂陽看著將驛站大堂擠滿了的夏云川一行人，一點(diǎn)也不嫌他們粗鄙聒噪，反而甚是滿意。
這道蜜香炙羊腿當(dāng)然非同一般。
便是嘴刁的長安饕餮，也挑不出不好。
不僅所用的調(diào)味料胡椒粉和蜂蜜出自皇室貢品，關(guān)鍵烹飪的庖人乃他們劉家家奴。
其祖上三代一直在劉府廚房當(dāng)差，這一道菜可謂父傳子、子傳孫，用六十年專研出的烹飪計巧。
所謂術(shù)業(yè)有專攻，其火候的掌控，對調(diào)味料撒下的時間、份量、次數(shù)等等把握，都不是外面的大廚可以相比。
所以，這道由他們家庖人烹飪的蜜香炙羊腿，可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吃到的，這道菜便是在長安的達(dá)官顯貴之中也是頗為出名。
她拿出了十足的誠意款待，如果還不能博得幾句贊嘆，那以后也不用在長安各大宴會上混跡了。
“他們都是粗人，讓縣主見笑了。”這時，夏云川為手下的言行說話道。
語聲平淡，聽不出任何謙辭的語氣。
劉樂陽放下筷子，回頭看向夏云川，卻是很真誠的笑道：“諸位應(yīng)該乃夏將軍麾下將領(lǐng)，個個都是沙場豪杰，兒今日讓家中庖人烹飪之食，能得諸位將領(lǐng)喜歡，也是兒之榮幸。”
驛站的大堂不大，留出中間過道后，左右就各擺了三張低矮的方桌。
先來后到，又承認(rèn)了兩家乃世交，劉樂陽就坐在了左首的尊位上。
不好讓一幫武人坐在劉樂陽下手，夏云川屈就坐于劉樂陽的下手席位。
二人都是獨(dú)坐一桌，無其他人擋在中間，彼此一抬頭一垂眸，都能將對方的舉動盡收眼底。
只見劉樂陽說話時眉眼彎彎。
襯著本就透了淡淡紅暈的臉頰，仿佛開滿了朵朵桃花似的，端是人面桃花，又嬌又媚。
夏云川不覺想起《詩經(jīng)》中一句贊詠新娘的話：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其所言，大概就是這樣子吧。
然而新娘妝容妍麗，眼前的少女卻未施脂粉，若是像新娘一樣梳妝，怕是媚極了。
夏云川眼底暗了暗。
口中焦香多汁的烤羊肉，胡椒味似乎變重了，辛辣得刺激著喉頭，干澀發(fā)癢。
夏云川仰頭，一杯清酒入喉。
驛站無甚好酒，即使驛長拿出了自己平時飲的私釀，也比白色的濁酒強(qiáng)不到哪去，酒味寡淡如白水。
但清涼的液體飲下，到底止了喉頭的癢意。
夏云川移開眼睛，不再看那張嬌媚無雙的臉，潔白異常的脖頸卻不期闖入眼底。
再往下，是鵝黃色的齊胸襦裙，將精致小巧的鎖骨那一片肌膚露了出來。
纖細(xì)的脖頸，突出的鎖骨，以為這就是少女特有的單薄，不想之后是遠(yuǎn)處仿若高山的起伏。
夏云川黑眸猛地一跳，眉頭就是暗暗一皺，隨之目視前方，看向?qū)γ嬖诼爠逢柨吞自捴蠼砸桓笔軐櫲趔@的親信下屬們。
總算把目光移開了！
劉樂陽無語地仰頭飲酒。
才沾口，就是一股廉價黃湯的酸腐味，劉樂陽嫌棄地放下木質(zhì)酒碗，心里好一陣膩味。
這個夏云川好歹也是正經(jīng)的將門貴子，怎么活像個沒見過女人似的。
而且其人也委實(shí)太過道貌岸然了，都近乎和她不相上下。
如果不是她也擅長裝腔作勢，更見慣了愛慕者乃至旁人窺視的目光，對此異常敏銳，又一直留心著夏云川的神情舉動，估計還不會發(fā)現(xiàn)夏云川對她是看了又看。
偏生這般登徒子的行徑下，面上還能繼續(xù)維持一副高山仰止的清冷模樣，她不禁要自嘆弗如了。
劉樂陽也目視前方，看著對面連正眼都不敢看她一下的一班武人，面上容色也依舊端莊可親，心里則不為人知地暗暗一嘆。
看來合乎心意的情郎不好尋覓呀。
她前世閉眼前的一大遺憾，就是還未體味過談情說愛的滋味。
而這夏云川委實(shí)生得人才風(fēng)流，雖說本身的位置是有點(diǎn)麻煩，但就沖其可以打擊到李瓚這一方面，她也可以先不計較這點(diǎn)麻煩。
是以，她原打算再觀察一二后，倒也不妨在夏云川離開長安之前，將其納入她情竇初開的備選對象。
現(xiàn)在好了，也不用再留觀了。
和用午食之前的判斷一樣，夏云川和她在某些方面差不多，表里不一的兩面派，這樣的人處起來麻煩又累，一個不好再惹一身腥，委實(shí)得不償失。
劉樂星微微搖頭，面上卻自然地掩飾了這一刻的心下嘆息，道：“好酒配英雄，炙肉又當(dāng)佐烈酒，今日稍欠準(zhǔn)備，待返京兒再美酒相敬�！�
這頓午食便飯就極是豐盛，他們已經(jīng)受寵若驚了，沒想到劉樂陽還覺得是薄待了他們，看來的確是和兩京這些人不一樣，是真的敬重他們鎮(zhèn)守邊關(guān)。
不愧是出自他們都如雷貫耳的大儒之家，也難怪得他們前主公敬重，便是這樣一位年輕的女郎，也不綴劉公之風(fēng)。
夏云川的一眾親信下屬，一時對劉樂陽頗是好感，有心言謝一番，但聽聞兩京規(guī)矩甚重，恐有唐突，只能不約而同地看向自家將軍。
夏云川看在眼里，終是重新目視劉樂陽。
一顰一笑皆是瀲滟生姿，一舉一動卻是行止如儀。
所謂妻賢妾美
夏云川眼微瞇，下一瞬嘴角卻扯起了一抹弧度，淡淡的笑意甚至延及眼里，溫和有禮地道：“縣主今日仗義款待，我等已記下，他日定當(dāng)相謝�！�
等的就是這句話，而且比預(yù)想的還要好。
這頓重金午食是值了！
劉樂陽一下子星眼綻亮，熠熠生輝，襯得一張小臉也更加春色嬌媚，讓人移不開眼來。
“夏將軍乃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兒可也是記住了�！眲逢栃σ饕鞯鼗貞�(yīng)，說著似玩笑般的捧場話，只有她知道是真的會討要的。
這般落落大方的巧笑嬌語，卻隨著那眼里搖曳的星光，分分化作了撒嬌的武器。
夏云川垂眸看著劉樂陽，低聲笑道：“好的�！�
聲音里透著溫柔。
怪哉！
夏云川怎么突然變得平易近人起來。
看上去好相處又極好說話。
劉樂陽不由納罕。
如果一開始就這樣，她不定已經(jīng)將夏云川例入備選對象了。
不過她經(jīng)歷了李瓚這一遭，心性更為謹(jǐn)慎，雖說他們認(rèn)識還不到一個時辰，她先前的判斷難免武斷，但寧可錯過也不能自找麻煩，畢竟天下好兒郎這么多，何況現(xiàn)在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委實(shí)不值得多浪費(fèi)心思。
遂對夏云川乍現(xiàn)的溫柔，劉樂陽怔了一下，就簡單粗暴地直接歸為此人果然心思深沉，才一會兒功夫態(tài)度就幾變。
劉樂陽這便移開了注意，心里另想著李瓚的爪牙什么時候才能到，面上卻因?yàn)橄嗾勆鯕g泛著嬌俏的笑容。
她掩飾地又端起了木質(zhì)酒碗，輕輕蕩漾著，不急著飲用，只眼波流轉(zhuǎn)，目光一再掠過大堂門外，就是不再與夏云川對視。
一只烤羊腿就能如此大費(fèi)周章的烹飪。
出行不僅帶了珍惜的食材和調(diào)料，還有擅于烹飪的庖人隨行，不用想也能從中窺得其已不是“養(yǎng)尊處優(yōu)”可以形容了。
衣食起居應(yīng)是無一不精細(xì)又精貴的主，也只有這樣才養(yǎng)得出這般身嬌玉貴的模樣。
如此，他喝著都嫌寡淡的酒，劉樂陽又怎會飲得下？
這會兒卻又端起了酒碗，夏云川看著劉樂陽執(zhí)酒顧眸飛嫣的嬌媚情態(tài)，嘴角的弧度有些意味深長了。
已經(jīng)和夏云川搭上線了，劉樂陽如今報仇心切，加之一直以來被追捧慣了，對不感興趣的人事一向沒什么耐煩心，自也不愿在夏云川身上多費(fèi)心思。
敏銳感覺到夏云川似乎又在看她，但這一次目光沒有之前的逼人之勢，劉樂陽也就不甚在意，仍將注意放在門口，只當(dāng)作自己又多一個愛慕者的追隨目光罷了，這是一件很尋常的事，最多也就是夏云川人才更出眾一些，膽子更大一些而已。
心思如此一轉(zhuǎn)變，再念及夏云川相貌氣度，劉樂陽不由心生得意。
雖然知道比起那些權(quán)謀野心，就是十個她怕也不值一提，但當(dāng)下還是一邊注意著大堂外面的動靜，一邊暗自冷哼李瓚簡直眼瞎心黑竟將她送人！
說到底還是對莊園一事憤恨不平。
大概怨怒太重，這頓午食還未用完，劉樂陽終于把李瓚的爪牙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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