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爪牙
《禮記·經(jīng)解》有載:差若毫厘,繆以千里。
如今劉樂陽才是體會了此言深意。
她只是沒有像前世一樣過驛站而不入,李瓚派來接她的爪牙就一下份量大增。
前世是莊園的護衛(wèi)長率了三十余護衛(wèi)來。
今生居然多了一個張仁同。
此人乃東宮屬官,為詹事府副長官——太子少詹事,官拜正四品。
本朝是三省六部制,三省長官也就正三品,文武百官都要尊稱一聲宰相相公。
這正四品的太子少詹事,儼然已是本朝高官。
張仁同進士出身,十年前被擢選入東宮詹事府,任從七品詹事主簿,不過八年就數(shù)次累升至正四品。
此已不僅是官運亨通了,要知絕大多數(shù)官員終其一身都止步于五品官,難邁入高官行列,張仁同今年卻才四十有二。
種種可見李瓚對張仁同的重用提拔。
張仁同也的確乃李瓚親信,堪為其左膀右臂。若李瓚將來能順利登基,張仁同勢必將是三省長官之一,入閣為相。
如今李瓚東宮之位不穩(wěn),正是需要張仁同這等親信的時候,卻還悄然將其派到洛陽來,必然有極重要的事讓張仁同辦。
他們能有什么重要的事?
不過是李瓚自己在長安不能離開,要討好的那人肯定位高權(quán)重,不是一般走卒可見。
縱觀整個東宮屬官,也就張仁同夠格代李瓚和對方照面。
看著領(lǐng)了兩名護衛(wèi)隨行的張仁同,劉樂陽很快串聯(lián)起了前世這兩日發(fā)生的諸多事。
頓時,劉樂陽氣得牙癢。
前世她至死都沒有見過張仁同,甚至連張仁同來了洛陽都不知道。
現(xiàn)在張仁同不但來了,還來得這般快,顯然人一直就在驛站附近等著。
以前不出現(xiàn),大概是覺得她不足為慮,莊園三十余護衛(wèi)已足夠?qū)⑺恍腥斯芸刈。?
看來今生還是沾了夏云川的光,才逼得張仁同現(xiàn)身。
幾個念頭轉(zhuǎn)到這里,劉樂陽心里將張仁同先祖都問候了一遍,面上卻一臉驚訝地看著突然出現(xiàn)的張仁同。
“張少詹事,真的是你。”
“你怎么也來了。”
李瓚儲君位危矣,東宮眾人近來行事極為低調(diào),張仁同此行又是代李瓚行見不得人的腌漬事,自是恨不得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也沒穿那一身緋色高官官袍,只作一尋常文士裝扮,不知道的估計還以為只是李瓚別莊里的普通管事。
但豈能讓他如愿!
張仁同才跟著驛長跨過門檻,一只腳邁進了大堂,劉樂陽就已將面上的驚訝在口中喚了出來。
聞言,張仁同步子微微一滯,旋即快步走到堂中,向劉樂陽叉手一禮,道:“縣主。”
一如既往,行止有儀,態(tài)度恭敬。
劉樂陽看得可笑,人卻像是已明白張仁同為何來此,她臉上的驚訝之色已斂,取而代之的是微微顰眉,擔(dān)心地看了看夏云川,又無奈地看了看張仁同。
驛長站在張仁同一旁,將劉樂陽的神情動作看在眼里,心里不由又一陣嗚呼哀哉。
今天到底怎么了!?
什么事都叫他給攤上了!
誰不知道夏云川和太子李瓚勢同水火,這會兒引了太子別莊的人來他已是膽顫心驚,可他萬萬沒想到這人哪是什么管事小吏,竟是詹事府少詹事,這和太子李瓚來有何區(qū)別?
驛長幾乎不敢看夏云川一行人的臉色,甚至連一旁的張仁同都不敢看,只能面向劉樂陽,心里愁苦之余方才多了幾分安心。
劉樂陽看樣子和他擔(dān)心的事一樣。
而劉樂陽身份貴重,無論是對李瓚那邊,還是剛認識的夏云川一方,都很有些薄面,想來他們應(yīng)該不會讓劉樂陽難做吧。
驛長想著忽然茅塞頓開,人也重新沉著了下來。
驛長自己不過不入流的小吏,身邊管轄的人員甚至連吏員都沒一兩個,都是附近的農(nóng)戶百姓之流當(dāng)差,在場自是無人在意驛長如何。
劉樂陽這擔(dān)心的樣子,就是驛長此等小人物都能一眼看出來了,況乎在場其他人。
夏云川漆黑的眸子深深地看了劉樂陽一眼。
逼人的目光少了前一刻的溫和有禮,透著居高臨下的清冷。
劉樂陽被看得莫名其妙,心里陡生了一抹怪異,只是面上還維持著蹙眉的樣子,見夏云川回看過來的時候,更是拿捏好讓張仁同看得一清二楚的角度,一雙星眼清凌凌地望著夏云川,清澈見底,簡單的讓人一眼就能看透。
夏云川默了默,心下儼然有了更確切的判斷,但見那雙澄清如水的眸子,他安撫性地向劉樂陽點了點頭。
他二人怎么
張仁同堂下面對二人而立,自是將這一番眉眼官司看在眼里,心里當(dāng)下猶如驚濤駭浪,將到了口邊的話都驚得一時忘記說了。
余光注意到張仁同震驚的模樣,劉樂陽心里好歹爽快了一分,隨即深吸口氣,像是因為夏云川的回應(yīng)下了某種決心般,下一瞬她臉上的擔(dān)憂神色褪了,精致如畫的臉上也有了莊重之色。
她這就搶在張仁同反應(yīng)過來之前,先發(fā)制人道:“張少詹事,有錯認錯無可厚非。尤其太子與夏將軍之事,圣人如今已有定奪,待夏將軍抵達長安,太子就當(dāng)向夏將軍賠罪。你今日來此,欲意何為!難道想罔顧圣意!?”
說到這里,語聲嚴厲。
傳聞劉樂陽和太子李瓚青梅竹馬,誰都沒想到劉樂陽就這樣堂而皇之的站隊了,還直接站在了李瓚的對立面。
便是跪坐在劉樂陽側(cè)后方隨侍的阿秋和阿冬二人,也聽得一陣驚詫。
以她們的了解,劉樂陽應(yīng)該會站在太子這邊,即便由于如今和夏云川結(jié)識,又有兩家交情在,不好站在夏云川對立面,也當(dāng)不公開表態(tài)才是。
二人納罕,只感劉樂陽今日做派委實不同以往,像以前她絕不會做出任何可能讓自己陷入麻煩的事。
張仁同更是難得的懵了一下,只覺任他腹稿再多,也不妨劉樂陽接連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莫不是劉樂陽知道了什么?
否則以劉樂陽的聰慧,又是在夏云川面前,怎么也當(dāng)處處配合自己才是。
張仁同眼里閃過一絲狐疑。
不對!
若是知道了什么,劉樂陽也不當(dāng)站在夏云川一邊。
又或是夏云川有其他打算
可也說不通。
張仁同一時思潮起伏,有些吃不準當(dāng)前的情況,但到底不是一般人,也就短短須臾之間,已經(jīng)鎮(zhèn)定下來,連忙將已到口邊的話說出來,表明來意道:“縣主,您誤會了,下官是來接您的。”
相比劉樂陽,顯然夏云川更舉足輕重,張仁同應(yīng)付了劉樂陽一聲,就忙向夏云川叉手一禮,恭敬解釋道:“夏節(jié)度使,您當(dāng)知道您和太子之間只是一場誤會,下官就不在此打擾您和諸位午食,先帶縣主離開了。”
連導(dǎo)致李瓚太子之位不穩(wěn)的罪魁禍首都能先放任一邊,也一定要帶走她,劉樂陽暗惱了一聲無恥,當(dāng)下連聲反詰道:“你帶我離開什么?是想引我離開到安全的地方,然后再做什么嗎!?”
這一句責(zé)問暗示性極強,已然又一次將太子李瓚架到了夏云川的對立面。
否則張仁同為何急切地要帶劉樂陽離開。
驛長一下子慌了,驚恐地看著半步之外的張仁同。
一再被劉樂陽破壞,又念及劉樂陽已然是棄子了,他范不著像以前那般當(dāng)著未來太子妃敬重,且到底是手握東宮實權(quán)的人物,多少被劉樂陽惹出了幾分怒火,忍不住上前半步,盯著劉樂陽的目光已然帶了逼迫,沉聲說道:“下官是奉太子之命接您回慈云寺山上的別莊,縣主以往不是每年這個時候都住在太子的別莊里嗎?下官可是帶了三十余護衛(wèi)前來接您。縣主,可莫要任性。”
不甚恭敬的話一說完,就直接對左右兩名隨行護衛(wèi),吩咐道:“去請縣主離開。”
脅迫之意已然昭彰,加之言語里所透露的太子與劉樂陽的親密,不覺無形證實了劉樂陽之前的指控。
張仁同顯然也意識到了,忙向夏云川作揖一禮,補充道:“夏節(jié)度使,太子已誠心和您言和,縣主只是一介婦孺,有許多事并不清楚,容下官先帶她離開,后面定當(dāng)再次前來拜見。”
說罷,再次長揖一禮,就等帶劉樂陽離開。
劉樂陽看著已逼到桌前的莊園護衛(wèi),再聞張仁同兩次三番要帶自己離開,簡直氣笑了,她以前給人的印象就這般好欺負?
轉(zhuǎn)頭又見夏云川仍無動于衷的坐著,面上并沒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一派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
經(jīng)歷了李瓚的背叛,對這些醉心于權(quán)勢的男人,劉樂陽如今是有更深一層的認識,但饒是心里再清楚不過,還是不免因為李瓚生了遷怒,暗道河朔果然出奸賊,什么世交之情,還有剛才展現(xiàn)的溫和,結(jié)果一有事就躲開了!
劉樂陽心下冷哼,虧得她從來也沒指望過。
“張仁同誰給你的權(quán)力帶我離開!?”劉樂陽質(zhì)問的聲音并不大,她甚至依舊坐在那里,只是神色冷了下來,方才看出有動怒的跡象。
劉樂陽身份到底不一般,兩名護衛(wèi)即便得了吩咐,也只敢站在桌前等劉樂陽自己起身離開,再一聽劉樂陽的質(zhì)問,下意識地就后退了半步,猶豫地回頭看向張仁同。
張仁同平凡的面孔上有一瞬間狠厲。
劉樂陽即使為東宮所棄,卻仍是劉家嫡女,眾目睽睽之下他豈敢強迫劉樂陽離開。
張仁同仍不明白哪里出了問題,劉樂陽如今怎一再唱反調(diào)。
看著一籌莫展的張仁同,劉樂陽很清楚自己的倚仗,就是可恨自己明明有讓李瓚等人顧忌之處,前世還傻傻的被算計失了性命。
劉樂陽惱怒自己的大意和蠢笨,她又一向?qū)捰诼杉簢烙诖耍允遣辉敢獬姓J是她以往太過自信了,只當(dāng)是李瓚及其走卒太會做戲了,真是可恨可惱,當(dāng)下就拿張仁同出起氣來,冷聲道:“我與太子是表兄妹,得皇后姨母照看我年幼失母,因此和太子多了一些往來。但我自去年及笄,已不是幼女,即便往年得皇后姨母憐惜小住慈云寺山上的別莊,但今年也斷不會再去太子名下的別莊小住!如此,你又何來奉太子之名帶我離開?”
沒有權(quán)利要求她,又不給張仁同打感情牌的機會,就看張仁同還怎么自圓其說地帶她離開。
張仁同皺眉,顯然語塞。
劉樂陽又爽快了幾分,但吃過一次虧,卻不敢再大意失荊州,余光瞥了一眼作壁上觀自在看戲的夏云川,心道是時候還她今日午食之情了,于是又大義凜然道:“不用再說了,我是斷然不會先與你離開,更不會坐視你對夏將軍有后手。”
什么?
張仁同好不容易想到了辦法,卻又不明白劉樂陽在說什么。
劉樂陽一口氣不停歇的接著道:“夏將軍鎮(zhèn)守邊關(guān)有功,我等身為大慶子民,本就應(yīng)該對其相護。此外,我祖父和夏將軍的祖父乃過命之交,我們兩家更是世交。所以,于公于私,我都將和夏將軍共進退,一直到夏將軍平安抵達長安之前,我都不會離開夏將軍半步!”
說完防備的盯著張仁同,一臉的倔強,仿佛真是她一個不防備,夏云川就會被張仁同給害了一般。
一時間,堂內(nèi)一片靜寂無聲,幾乎所有人都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劉樂陽,就是當(dāng)事人夏云川也是一怔。
劉樂陽仿若未見,只睜著一雙星眼望著夏云川,好似在說她會保護他的。
都承認了兩家交情,又說了一定會去拜訪劉公,且在劉樂陽如此表明立場之下,自是不好拒絕。
夏云川一怔之后回神,沉默了須臾忽而心下起了一絲玩味,黑眸淡淡掃過仍一臉茫然的張仁同,以及讓人一眼可以看透的劉樂陽,他并不急著下判斷,只是心里的可惜更深了一分,但事已至此,遂點頭道:“好,我們一同上京。”
既然已經(jīng)應(yīng)了,不防再舉手之勞多做一件事,也算是給他祖父和劉公一分薄禮,夏云川又道:“既得縣主相護,但也不好擾了縣主祭祀母親的孝心,某可在驛站停留一兩日,到時能讓手下護送縣主上慈云寺祭祀生母。”
總算是上道了一回。
不枉她這一番忙活和殷勤款待。
劉樂陽笑容明媚,應(yīng)道:“好,有勞夏將軍了。”
張仁同看著二人旁若無人地定下了接下來的行程,心里已是預(yù)感到,他是再難帶劉樂陽離開了。
更重要的是,他拿劉樂陽做誠意討好的那人,應(yīng)該已不需要他給的這一份誠意了。
張仁同臉色灰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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