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細(xì)雨歸鴻
人與人的思想境界是有很大差距的。
相凝霜聽到這話的第一反應(yīng)是:不好,這人肯定有什么事不想讓她知道,說不定就是要撇下她自己去拿持白,甚至有可能已經(jīng)拿到了持白!
于是她立刻搖頭,非常堅決:“我不能留上座一個人!”
洛長鶴聞言,突然抬眼看向她。
這個眼神很輕,但幾乎帶著執(zhí)拗的重量,一意孤行的落在她身上,鋒利得要將她灼傷。
洛長鶴似乎是彎了彎唇,又似乎沒有,只是語氣冷淡地開口:“施主與我并無糾葛牽絆,也無應(yīng)盡之責(zé),有何不能?”
他其實很少說這樣的話。
冷淡至此,不留情面,幾乎拒人千里之外。
像被碰到傷處激怒的野貓,下意識擺出傷人的架勢。
相凝霜一怔。
她不知道洛長鶴為什么突然變得這么尖銳,原本能隨口搪塞的甜言蜜語一時甚至說不出口,只能下意識以退為進(jìn)道:“上座這是生我的氣了嗎?”
洛長鶴不說話了。
整整半晌后,他才收回目光撥弄持珠,聲音壓得很低:“……出去吧。”
她甚至聽到他深呼吸了一下。
……到底是沒有承認(rèn)他在生氣。
相凝霜有點莫名其妙。
但這種莫名其妙又很不同,她不知為何覺摸出幾分隱隱的稀奇,于是并沒有選擇一走了之,而是上前了一步,從袖中取出了一樣?xùn)|西。
是洛長鶴之前給她的那枚尾羽。
“我還是朵花時,經(jīng)常有鳥雀棲息在我旁邊啄梳羽毛,動作之間能夠看出,對尾羽十分珍愛。”
她輕輕抬起頭,目光澄澈又清明,風(fēng)風(fēng)韻韻,像含了一汪水。
話音似乎也含著水汽:“上座以此物贈我,我歡欣珍惜還來不及,怎能說沒有糾葛呢?”
世人都敬他,畏他,要將他磨去人氣只剩神性,送出凡塵之外膜拜尊崇。
她不是。
她要將他拉回來。
他不該相信,不該當(dāng)真,不該給予回應(yīng)的。
甜蜜的話語不過似真實假,正如撲火飛蛾固然可憐,但又怎能因此去怪罪火光呢。
洛長鶴輕輕皺起眉,卻仍然仿佛受到蠱惑一般,猶豫了許久才開口:“你……”
相凝霜看向他,卻見洛長鶴一瞬間冷了臉色,幾乎是下一瞬,耳邊便響起了鳥雀扇動翅膀的聲音——
滿天飛羽。
剎那間牽起一道橫貫長空的輝光,煙云萬里千丈流金,素衣的佛子倒飛而起,深藍(lán)暗翠的雀翎散在漫空,而充滿殺氣的一刀,直直刺破滿天飛羽,沖她身后而去!
相凝霜一瞬間捏緊了指尖,幾乎是硬生生按下了危險來臨時本能的修為暴漲,十分精妙的微微側(cè)身。
“嗤”一聲,靈力刺破血肉的輕響。
妖氣四溢。
相凝霜一僵,心里暗罵一聲,不用轉(zhuǎn)身也知道是誰。
浮遲。
這個瘋子。
她多多少少清楚浮遲在這趟渾水里沒少摻和,畢竟這只瘋狐貍的立場向來比較混沌邪惡,但也沒想到他這么不知死活,非要來和洛長鶴正面剛上。
浮遲統(tǒng)領(lǐng)扶山十二宮,修為自然極高,但對上洛長鶴還是不夠看,她自問已經(jīng)仁至義盡,軟的硬的都勸過了,他卻鐵了心想殺洛長鶴,便不是她的問題了。
浮遲受了傷,但出手仍然十分狠辣。
瞬息之間交手,靈力妖氣已然炸裂,四溢的殺氣刺破了本就搖搖欲墜的妖瘴,原本的一片霧白散去,露出了樹郁層層,林木蔭蔭。
他們徹底回到了原先的抱影林中。
相凝霜已經(jīng)躲去洛長鶴身后了,她很怕浮遲突然作妖把她拉下渾水,因此恨不得跑得遠(yuǎn)遠(yuǎn)的。
而原本守在抱影林中尋覓破瘴之法的萬鳴一行人早已被驚得愣在原地,勉強(qiáng)記得擺出御敵的陣法,眼睛還直直盯著洛長鶴。
盡管傳聞甚多,但沒幾個人親眼見過佛子出手。
實在是洛長鶴那張臉生得要命,整個人氣質(zhì)又神仙又飄逸,因此世人都以為佛子干架也都是仙氣飄飄高深莫測,坐在原地打個坐念個咒妖邪便灰飛煙滅。
但其實不是,他們沒想到佛子動手時殺意橫生,連戾氣也尖銳,一杖一刀斬千里惡鬼,恨不能蕩平地獄修羅。
圣人說神佛一體,大抵如是。
在場眾人心中都不禁這般想道。
相凝霜心中卻有些發(fā)緊。
浮遲氣力難繼,頹勢已顯。
無論如何,她總是不樂意見他死在這里的,正想要做點手腳助他離開時,浮遲卻輕笑一聲開了口。
他受了傷,面色蒼白,眉眼更顯得陰郁美艷,卻仍是那副慢悠悠的腔調(diào):“我不過是想向美人還珠,佛子何必苦苦相逼,不愿成人之美呢?”
相凝霜:…這人想干嘛?
她站在后面都要罵人了,他自己作死,打不過洛長鶴就要拉她墊背?
浮遲這一句聲音不大,但就如一石激起千層浪,原本站在一邊觀戰(zhàn)的眾人瞬間齊刷刷看了過來,想仔細(xì)看看所謂的美人在哪。
然后他們就看到了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相凝霜。
……嗯,一位美人。
一位被佛子護(hù)在身后的美人。
一位疑似引得佛子與惡妖相爭的美人。
眾人的眼睛亮了起來。
相凝霜:“……”
我草你爹,浮遲你聽到了嗎我草你爹。
她擔(dān)心萬鳴帶的人中有見過她的人,第一時間將臉側(cè)了過去,卻無奈眾目睽睽下沒法立刻走人,只好不尷不尬的站在原地,擺出一副無辜路人的模樣。
只有洛長鶴似乎沒聽到這句話一般,手下的動作沒有一點遲疑。
從某種程度來說,他是當(dāng)世最合格的佛修,因為他意念之堅如脫弓之箭一往無前,要殺誰就殺誰,想要超度誰,就算佛陀在世來說情也攔不住。
全都給他一口氣送歸往生。
浮遲的眼神也冷了下來。
幾乎是在同一刻,黑煙靡靡從林中漫起,萬鳴站在一旁警戒,見狀立刻丟出符箓守住了浮遲的退路,卻沒想到他身形一閃,倏然間飄進(jìn)了洞口。
那個黑乎乎的幻境入口。
相凝霜覺出一點微妙的不對勁來。
尚沒想分明,她已經(jīng)先朝著幻境入口奔去,卻有人從身后按住她肩膀,素白衣袂獵獵在風(fēng)中,以極溫柔卻不可撼動的力道,反手將她推向一旁。
她一驚,下意識回手反抗,洛長鶴依舊毫不意外一般,淡淡低頭看了她一眼。
那么淡,淡若春水綿綿,卻幾乎如落雪壓在人心頭。
電光火石的一瞬間,他伸手極快極輕拂過她耳邊,姿態(tài)輕柔如同神鳥輕觸繁花。
“…收好。”
他這樣說。
下一瞬便消失在洞口。
相凝霜停在了原地,看著那方黑乎乎的入口,半晌才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耳邊。
是那只耳珰,估計是在交手的時候,洛長鶴從浮遲手中奪回來的。
這人真是……她忍不住輕輕笑了笑,心底生出幾分奇異的感覺來。
還沒等她細(xì)細(xì)消化這點奇異心緒,一轉(zhuǎn)頭,就看到在場所有人正目光灼灼的看著她。
相凝霜:“……”
要死,怎么就剩她了。
還不如她也跟著跳下去。
難搞。
她思考了一秒鐘,沒思考出什么結(jié)果,最終決定遵從本心,咻一下變回了一朵花,安安穩(wěn)穩(wěn)的扎根在了土里。
眾人傻眼了。
萬鳴:“……”
持白沒見影,惡妖跑丟了,佛子捉妖去了,那么大一個漂亮姑娘還被施了妖術(shù)變成花了(他是這么認(rèn)為的)。
擁有及格線以上責(zé)任心的萬鳴愣住了,深感自己得做點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正打算克服社恐組織一下在場人員,身后的小徒弟卻突然拉了拉他。
“別說了師尊。”小姑娘比著指頭,“道了主持來了。”
噢…萬鳴又老老實實的閉上了嘴。
作為一個聲譽(yù)頗佳被交口稱贊的主持,道了的危機(jī)處理能力和組織協(xié)調(diào)能力是很出眾的,很快就搞定了在場的一干人等,安撫好了方虞閣眾人。甚至在了解了情況之后,還指了一個細(xì)心的小沙彌,把相凝霜從土里挖了出來,十分妥帖的移植在花樽中帶了回去。
于是相凝霜又被搖搖晃晃搬回了明塔,小沙彌特貼心的將她擺在了能照到日頭的窗邊才離去。
然后就沒人管她了。
有點古怪,相凝霜以為至少會來幾個人看守她的。
她正琢磨著做點什么,身邊卻響起一陣撲棱聲,一只鳥雀輕巧地落在了她身旁。
這鳥不會想啄她的葉子吧。
相凝霜晃了晃花葉,試圖趕走這只羽毛鮮亮的鳥兒,他卻偏了偏頭,動了動黑豆似的眼珠。
“美人你好。”
相凝霜大驚失色。
這鳥竟然會說人話,聲音還這么難聽。
她也忍不住開口:“你是什么鳥?”
迦陵頻伽清了清嗓子,很矜持的樣子:“我是佛子的……”
他卡殼了。
憋了半天,他終于吭哧吭哧、不太滿意地接著道:“我是佛子的部下。”
難怪她一開始沒看出他的靈體,原來也不是個簡單人物。
相凝霜心里存了警惕,聲音仍然笑吟吟的:“原來是這樣,那想必您也一定很厲害。”
“我是因佛子而化靈的…”
“不用介紹,我知道。”迦陵頻伽晃晃小腦袋,“你是孔雀的明妃對吧?”
相凝霜的笑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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