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月下霜
幾乎是在雨剛剛落下的那刻,相凝霜便睜開了眼睛。
一睜眼就發現洛長鶴不見了。
這廝竟然撇下她自己去破瘴。
她立即起身徑直奔下中庭,正要往幻境中的巽坎二位去,視線中卻虛虛瞥到有黑影斜斜刺出來,以一個極刁鉆的角度朝她后心襲來——
有什么東西隱在半開的門后陰影處,氣息極弱微不可察,趁著她穿堂而過的這一刻暴起出手,幾乎在眨眼間已有破空聲逼近。
相凝霜下意識運起靈力,轉瞬又想到什么一般立即收回,并不正面迎上,反而一腳踢開窗戶躍了出去。
窗外是一片蓮池,她拂花渡水而過,將將要登上岸邊回廊時,抽空回頭看了一眼。
果然,是個小魔使,難怪她和洛長鶴都沒能察覺。
魔使是最低一等的魔修,尚未修煉出魔體,還保有肉身之軀,修為也極低下,因此周身幾乎沒有外溢的魔氣,一般出現也只是被用來刺探消息,屬于不用費什么力氣對付的小嘍啰。
看來她之前感受到的那絲微弱魔氣便是從這來的。
相凝霜這樣想著,腳下的步子卻沒停,依然沒敢出手。
雨絲斜斜如織,已經開始下起來了。
雖說殺個魔使不過是隨手一招的事,但眼下不行,境中落雨,瘴眼出現,洛長鶴此時恐怕正在破瘴。這個時候瘴中若是除了瘴眼處還有別的靈力波動,是極危險的事,不僅瘴眼處會有異動,整個妖瘴也有可能坍塌。
總不能不顧洛長鶴死活吧,人家還辛辛苦苦破瘴來著。
相凝霜有點煩,既煩自己不該閑得做好人,搞的窩窩囊囊左右為難,又在心里大罵這是哪個王八蛋設的局,這不就是搞了個道德困境讓她選嗎。
回廊快要到頭,身后魔修仍然緊追不舍,她拿定了主意,并沒有繼續向前,反而在半空中身子一折,斜斜迎了上去。
“砰”一聲,她壓在魔修身上,重重出了一拳。
一拳既出,她連一瞬都沒敢停,緊接著一連串兇狠的近身殺招連出,纏臂、窩勾、肘擊、膝頂、指刺、封喉,生生用每一招不帶任何修為的外家功夫制住那魔修找不到空隙運功。
大白話講,被打懵了。
畢竟時下修士尚雅,一向端著“手持白鸞尾,夜掃南山云”的作派,哪怕是切磋對敵,那也要是飄飄然千里之外制勝的,對于甚么近身拳腳那是鄙夷得提都不愿提,認為這些不入流的招式是下界無緣修道的凡人才用的,哪有修士去跟□□打腳踢的,不成體統。
但相凝霜實在是比較叛逆,所以便學了,雖然確實沒什么地方用,只有溫逾白還曾經陪她過過幾招,不過技多不壓身嘛,現在不就用上了。
最后一招折骨,她干凈利落的扭斷了這倒霉催魔使的脖子,拍拍裙子站了起來。
她沒打算留活口問話,眼下處境復雜,魔修又都是出了名的詭詐,留著也問不出什么,還給自己留個定時炸彈。
雨愈急,天邊隱隱有晦晦如煙烏云,被西風吹散。相凝霜沒敢再耽擱,提氣往巽坎二位飛去。
她來得遲了些。
堪堪落下時,她只看見驚虹般一式,殺意穿云裂石,剎那逼近天際。
“哧”
極輕的一聲,仿佛薄刃劃破戲臺大幕,隨即眼前的華美王庭玲瓏臺閣,連同那斜斜密密雨絲與天邊暗云,都在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只剩茫茫一片,如同落在暮云層層。
而洛長鶴在這樣的暮云中收回手,指尖梅枝上落雪仍在,雪后他深藍眼眸如淵,水光云影,皆沉沉在淵。
即便是在幻境中修為被制,但這無鋒梅枝,也能劈開云山萬重,夜水長長。
一片茫茫里,他已經變回了原本的素色袈裟,身影淡得像月光底下的霜,身后是稀薄淡白的暮云與長空,整個人像搖搖欲墜又振翅欲飛的鳥,相凝霜匆匆趕來時,甚至疑心他也是幻境中的一部分。
“…上座!”
她提著裙子噠噠的跑過去,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十分關切地湊在他眼前:“您沒事吧?”
這是真關心。
看這樣子妖瘴已破得七七八八,憑洛長鶴的本事,說不定也已尋到了持白的蹤跡。
她心下想著要如何套話,語氣也變得溫柔,聲音小心翼翼的,像是在珍惜著眼前的人。
洛長鶴垂了眼看她,沒什么表情,霽色的眼眸也是冰冷的。
孔雀尚美。
他這一生,見過的美卻屈指可數。
于幻境的血污煉獄中掙扎數百年,剝皮剔骨之痛日日加身,唯獨只得到過一點垂憐。
虛幻如月下霜的垂憐。
相凝霜見他沒反應,又往前湊了湊。
這一下湊的很近,她甚至能看到他眼角的褐色小痣,淡淡的一點,落在薄薄的眼皮上,輕輕一抬眼便尋不見了,半遮半隱的一點秘密。
她還沒來得及再開口,洛長鶴卻突然伸手,重重將她拽了過去。
嘶,他怎么突然如此熱情似火。
她一愣,下意識想著自己是不是該先反抗一下,耳邊卻聽見什么東西淅淅瀝瀝落下來的聲音。
像雨聲,但很顯然并不是。
“是血。”洛長鶴淡淡開口,很快便松開手,后退了兩步,惜字如金的解釋道,“妖血,若是沾上身不好。”
妖血?
“是什么妖啊?”
“狐妖。”
她頓了頓:“…狐妖?”
這幻境中應該只有浮遲那一只狐妖吧?他難不成撞在洛長鶴手里了?
“哪里來的狐妖……上座傷了他嗎?”
相凝霜沒忍住多問了一句。
洛長鶴聞言卻轉過眼瞧了她半晌,眼神輕飄飄的,好一會才開口,卻是毫不相干的話:“…你的耳珰呢?”
相凝霜:?
相凝霜一怔。
她下意識撫上了耳垂,心想她耳珰早就給了浮遲,洛長鶴怎么突然問起這個。
不對,他竟然還會注意自己的耳珰?
她生出點心虛,以為洛長鶴察覺出來了點什么,便裝作回憶的樣子:“…興許是掉在哪里了,我沒有注意。”
“……上座眼力真好。”
她積極的畫蛇添足,補上一句牽強的好話。
洛長鶴輕輕唔了一聲,臉色好像更冷了些。
……他怎么看起來有點生氣。
相凝霜此刻突然朦朦朧朧意識到了點不對勁。
洛長鶴不對勁。
他平日里的溫和慈悲,眼下似乎被刺破了一道口子,露出了里邊那些不為人知的東西,冰冷的、尖銳的,像一個鉛灰色的影子籠在她面前。
尚沒想清楚,但相凝霜本能一般想溜。
她也立刻這么做了,一面稍往后退了幾步,一面柔聲道:“我還是……”
“別退。”洛長鶴卻出言打斷她,聲音仍然淡淡,甚至連眼神都有幾分怠惰的意味,“你會掉下去的。”
?
相凝霜下意識回頭看了看,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怎么會突然有一個洞?”。
“是下一層幻境的入口。”
相凝霜不可置信:“……妖族的幻境都這么窮酸又直接嗎?”
這么大一個黑乎乎的洞,生怕人看不見掉進去嗎?
她驚訝時眉梢會輕輕揚起,遠山掠起飛鳥般的一個弧度,眼睛卻會彎一彎,鮮活生動得轉瞬即逝。
洛長鶴平靜的注視著她。
一般說來,接下去會是一個似有所悟的眼神,然后是了然的淺笑,唇角勾起蜜糖一般甜蜜的笑意。
她對很多人這樣笑過,對他也有過,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他只有這些關于她的、細碎的記憶,被仔仔細細攥在掌心,是他僅有的可以獨占的寶物。
洛長鶴頓了頓,仍然耐心的回答了她的問題:“我已經破了瘴,只剩下其中最兇險的一層幻境沒能坍塌,但它的入口也已經被破,因此便成了這樣。”
“原來是這樣。”相凝霜又對洛長鶴的修為有了新的認識,覺得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要和他正面干起來,便不動聲色問道,“那我們是不是可以出去了…對了,要尋的寶物尋到了嗎?”
“施主請先行離去吧。”洛長鶴沒有看她,手上很慢的撥弄著持珠,“我尚有一事未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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