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春歸長恨無覓處3
“娘子,接下來咱們該怎么做?”
一進院子,劉嫂子就緊張地跟上來。
“民不與官斗,倘若那位李大官人真的上門來,他可不是這只會哭哭啼啼耍無賴的婦人,他要是硬搶了元哥兒去,咱們也攔不住呀!”
該怎么做?
老天真的要為難她!
陶三春抹一把臉,先讓劉嫂子去做飯,小福去李先生家接兒子回來,她坐在院里的小石桌旁,手支著脹痛的額頭,合眼沉思。
李陶氏進京尋夫,幼子已夭折途中,丈夫卻是停妻再娶,但無子嗣。
李陶氏除了曾經生育過,再無任何籍仗,如何斗得過當朝閣老家的千金小姐?
她需要一個兒子做敲門磚,再進李家大門。
李承鵬官場如意,偏偏子嗣有缺,需要一個名正言順的兒子,堵了他人的嘲諷譏笑。
若說李陶氏因為見過元哥兒,就生了李代桃僵的主意,她又如何是過了這幾年才跑出來鬧這一場?
說句殘忍的話,哪里沒有一個合適的孩子可滿足她的需求呢?
為什么偏偏要來找她的陶旦旦?
她又是從何處打聽得到他們在此地落戶定居的消息的呢?
如今李大官人,找你這個偷了人家千頃地里獨苗苗的賊來算賬了。
許婆子那天的話又闖進她腦海里。
劉嫂子也說過,許衙役一家搬到城西之后,她曾好幾次瞧到許衙役回來過。
那么,是許衙役告訴的李陶氏?
可李陶氏又是如何結識的許衙役母子呢?
不,應該是許衙役認得李承鵬。
許衙役母子因她拒嫁本就懷恨在心,依著他們母子見不得人好的性子,很有可能將元哥兒透露給李承鵬。
可為何萬事就是這般的湊巧?
偏偏李陶氏就是李承鵬的原配妻子?
偏偏李陶氏的幼子中途夭折?
偏偏李承鵬急需一個兒子承嗣家門?
可是天下,哪里來得這般多的巧合?
至少,他們挑準了她和元哥兒,絕不僅僅是巧合。
……不,還有一個原因。
要是李陶氏不敢讓李承鵬得知自己幼子夭折途中,就只有尋一個年紀能對得上的孩子來填補漏洞。
……不對,又回到了原來的問題上。
李陶氏去哪里也能人不知鬼不覺地尋一個孩子來應付李承鵬,不必非要找一個明明漏洞無數的借口,偏偏來當眾大鬧,將強奪人子這事弄得人盡皆知。
……元哥兒得了貴人青眼。
她忍不住攥拳狠狠磕一下額頭。
得了貴人青眼的孩子,的確是李陶氏最好的選擇!
她的對手,是尚書家的千金小姐。
她能壓制這千金小姐的唯一法子,就是擁有一個別人無法撼動的靠山。
元哥兒,算得上是上上之選?
雖然這樣說自己的兒子有些難聽,但從嘉義夫人府上的管家大張旗鼓為她母子撐腰開始,她母子即便再想低調隱忍,其實只是自己欺騙自己。
連街坊鄰里都這樣認為了,落在有心人的眼里,他們其實又如何不是樹大招風惹人眼紅呢?
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這尋常的一句話,卻是何等的殘酷冷峻。
她當初咬牙膽戰心驚攀扯上可乘涼的大樹,不就是想保住她和她兒的安穩生活?
“娘子!”
劉嫂子兩手沾著面,又匆匆從廚房里跑出來。
“現在嘉義夫人咱們靠不上了,不是還有周先生和小郎君么?”
她搖搖頭,沒說話,只示意劉嫂子繼續做飯去。
劉嫂子應一聲,唉聲嘆氣地走了。
她則揉揉額頭,也嘆了聲。
周先生,元壽。
的確是最好最壯的靠山。
可以說他們任何人一出,絕對的再無人輕纓其峰。
可是,她能將事情牽扯到他們身上么?
原本元壽只選了四個伴讀,娘子你知道為啥最終卻是來了五個伴讀么?
朝中打架啊,哪個大人家的小輩、未出山的兒郎們不想在小郎君跟前混個臉熟?
這是他們去西山避暑路上,韓旭山曾特意說給聽她的原話。
如今周先生和韓旭山等人離京辦事。
元壽隱在重重宮墻之內。
嘉義夫人垮臺,周秉鈞等人離京,會趁著此時當下,借機來為難她,真的僅僅只是巧合?
她不想多心,可不能不多心。
戶部亂賬。
督戰糧草。
周秉鈞數次遇刺。
重重種種層層疊疊。
倘若她胡亂猜疑,卻偏偏沒猜疑錯的話——
李承鵬與他岳丈是站在誰一邊?
即便不是那棵巨木的對手,也絕不會是同一陣營!
他們的目的,難道就是想將周先生拉進這一攤渾水池中?
她生平致力于吃吃喝喝,頂多想一想未來如何,哪里學過了解過這些朝堂爭斗?!
這不是為難死她么!
她都想拿腦袋磕石桌了。
老天爺非要玩死她嗎。
拼著命攀來的大樹如今自顧不暇不能給她乘涼。
能給她乘涼的,她卻是不能前去。
她該如何對抗,那即將來自權勢人家的要挾利誘甚至迫害?
如何不傷筋動骨地才能保住她和她兒?
實在不行就虛與委蛇?
她卻馬上否決了這個念頭。
這個異鄉他地,對子嗣的、宗族的執念簡直根深蒂固到令人發指的地步,一旦被牽扯進去,就再不能輕易脫身。
哪怕事后樹林或那棵頂天的巨木給了她依仗,她也別想著不動筋骨地全身而退,那根本就不可能。
她便是普普通通一平凡女子,當初背靠了乘涼的大樹,也只敢小心翼翼地站在樹蔭邊沿,從不敢輕易越雷池半步,不敢與之深交。
唉,當初真該應了周先生那魔鬼的誘惑,搏一枚青云令,至少如今可以拿著雞毛當令箭,無人可以暗中打他們娘倆的主意!
……拿著雞毛當令箭?!
她猛地眼前一亮,心跳如鼓,幾個大步便到了大門前的影壁處。
那個紅紙略褪了幾分艷色,卻依然威風凜凜的金砂福字,雖然經歷了半載多的風吹雨打、日曬雨淋,但那厚重的黑亮墨色,那映著陽光閃爍的金砂,依然仿若剛剛寫就。
這……或許也能當令箭使一使?
她心中念頭轉得飛快,根本不敢想僅憑著自己志氣與權勢人家爭斗。
有力不借的是傻子,撞得頭破血流有什么好處?
她辛辛苦苦汲汲營營,為的,不就是真的遇到麻煩事了,可以借來東風省卻力氣求得個平安么?
她心里不斷安慰自己,終究狠狠狠狠吐出一口氣。
她希望她兒一生安安康康,磊落自在。
卻把自己終究活成了,蠅營狗茍小人長戚戚的小人。
但蠅營狗茍又如何?
她只想要安穩的和兒子,在這異鄉一個小小的院落中靜靜生活。
她不想受他人欺負,也從不曾想去欺負他人。
朋友來了,有好酒。
若是那豺狼來了,迎接它地有□□。
自幼刻印在骨子里的這句話,猛地浮上心頭。
如果李陶氏等人再來。
她能握在手里充作□□的,便是狠壓他們一頭,讓他們無力翻身的,權勢。
拖周先生下水。
甚至拉扯上小郎君?
右手食指用力摩挲著拇指,她又慢慢踱回石桌邊坐下,拿不定主意。
若只是單純的兩個婦人爭奪幼子,她理直氣壯,拉誰做靠山也沒問題。
但若真的牽扯上背后那隱藏深深的朝堂爭斗。
是不是,她和元哥兒才是受害者?
到底是誰牽扯了誰?
“娘子,娘子!”
去李先生家接元哥兒的小福獨自跑回來。
她嚇得臉色一白,連立起來的力氣也沒有了。
“李先生讓元哥兒中午留他家吃飯,說晚上再去接他就成。”
小福一個大喘氣。
她真想揍這大喘氣的孩子一巴掌!
“娘子,我剛剛聽路上人說,進出的城門今天全給封了!說是京城中有逃犯越了大獄,在抓捕到人之前,不會解封的!”
她登時一愣。
京師封門。
如此湊巧,是不是也不僅僅是巧合。
砰砰砰——
她和小福立刻瞪向被拍得山響的院門。
小福再望望她。
她抿唇,撐桌子站起,疾步走去開門,小福緊緊跟在身后,手里甚至已經攥上了一根棍子。
吱呀一聲,她將門打開半扇。
“可是陶氏三春?”
一身鴉皂的衙役差服,來人板著臉來勢洶洶。
“……正是。”
“喏,拿著!”
來人將一張紙拍她懷里。
“有人將你告啦,告你偷奪人子,咱們東城知府大老爺已經接了狀紙,命你明日早上前去大堂應訴,不得遲延!”
她一時沒反應過來。
“哎呀,差爺!”
劉嫂子從她身后擠出來,將一大把銅錢塞那衙役手里,笑著呵腰。
“差爺,告狀的可是一個哭哭啼啼的婦人?”
“這不是廢話嗎,男人也生不出孩子來!”
衙役看在這一把銅板份兒上,倒是緩和了臉色。
“你們趕緊想法子尋個中人說合說合去吧,人家可是督察院御史大老爺的良妾!御史大老爺做什么的知道不?御史大老爺平日里都是寫奏折告官的!”
“可這分明是胡扯啊,我們家的小——”
“別同我說,同我說一點用也沒有!”
衙役低低切一聲,瞄一眼垂首不語的陶氏娘子。
“人家是官兒,明白嗎?要是不想傷筋動骨,就趕緊低個頭認了算啦。你該這樣想:孩子跟著你,一輩子就這樣,要是跟著官老爺,那才真的是金尊玉貴的小郎君!”
陶三春將劉嫂子往回用力一拉,砰地將門板一關。
“哎呀,你這個娘子,真的是不知好歹!”
門外那衙役狠笑一聲,轉身走了。
“娘子——”
“沒事,他們不敢胡來。”
她笑笑,看一眼那府衙出具的過堂告示,目視前方,盯著那影壁正中央的金砂福字,慢慢將這紙揉成了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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