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次廚藝大比設在徐知縣的府宅，分為三輪，第一輪比紅案。

除了灶臺器具由府衙準備，食材由各位參賽者自行采買。

官府放出話來，此次的評審是鄂州大小官員，讓大家好生準備。因而賽前幾日，各種山珍海味一車車往徐府送。

福州的海味、西北的羔羊、江南的河鮮、東北的稻米……

這些人是卯足了勁要把好東西往貴人的嘴里塞。

李荀月掂了掂手中的幾顆碎銀，心中把這群一毛不拔的官員罵了幾百遍。

只吃不吐，小心高血脂高血糖高血壓三兄弟一起上門問候！

她自然是沒錢買這些的。

不僅沒錢，還不想。

所謂父母官，應當是為民而謀，而不是一個個把自己吃得肥頭大耳還反過來跟親愛的子民要“贍養費”。

李荀月是個“不孝女”，拒絕贍養這群“老小孩”，于是決定預算能減則減。

她記得淮揚菜系里有一宴，名為“八大碗”，食材簡樸，以燴為主，鮮香味美。

食材越簡單，對廚子的要求越高，但李荀月不懼。就算是糙米野菜，她也能制成上品。

走到豬肉鋪子時，鄭屠夫正在收攤。

壽縣人民的恩格爾系數本來就高，再加上熱度頗大的廚藝大比，各類高品質的肉禽蔬果炙手可熱。

但是晌午未到就賣光了豬肉，這也太夸張了吧！

鄭屠夫抬眼看到李荀月，雙眼瞇成一條縫，“李姑娘，我給你留了半只豬！”

在壽縣，誰不知道鄭家肉鋪一頂一的好，這些天來了好幾撥人要高價包下所有豬肉，可鄭屠夫不賣。

他腦子軸，認死理，好東西就是要留給街坊鄰居的，尤其是李記食肆的小姑娘！

自打嘗過她的手藝后，鄭屠夫就覺得，豬到了李荀月的手里才算死得其所！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再嘗到東坡肉、鍋包肉、脆皮豬肘……

想到這里，他忍不住咽動喉嚨，“李姑娘，廚藝大比你打算做什么？需要什么肉你盡管說！”

李荀月笑瞇瞇道：“都是些普通的家常菜，給我來十斤五花肉就行了。”

她掃視一圈肉鋪，“鄭大哥，您這兒還有豬皮嗎？”

“豬皮？這東西沒人要，我都給扔到后院了！”鄭屠夫一邊剁肉，一邊應答。

李荀月道：“我還需要一塊豬皮，您看看多少錢？”

“那玩意兒不值錢，你等等我去后院找了給你。”鄭屠夫有些疑惑，但還是照著她說的去做。

李荀月就在門口等著，時不時的有街坊來寒暄，她長得甜，嘴巴也甜，走到哪里都帶著熱鬧。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今日的熱鬧帶著些許異樣，似乎有一雙眼睛在人群背后悄無聲息地看著她。

她神色如常地與大爺大媽們嘮嗑，余光在周圍仔細打量著，可惜什么都沒有發現。

難道自己也有了比賽焦慮癥？

“這是……豬皮？”有人眼尖，一眼注意到了她手里的東西。

“丫頭你不會是想要用這個做菜吧？”

“你可不要用這種東西來糊弄官老爺，小心他們治罪！”

熱心的大爺大媽們生怕李荀月走上死路，再三好言相勸。

李荀月微笑接受了他們的善意提醒，也不辯駁，左一句“謝謝嬸子提醒”，右一句“大爺你懂得真多”，把他們哄得眉開眼笑。

直到有人問了句，“這豬皮怎么做呢？”

李荀月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問話的人，對方是位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身著棗紅麻布襖，面容不顯。

眼生，完全沒印象。

“也沒什么難的，就是吃個新鮮，”李荀月笑著打哈哈，“歡迎大家以后來李記嘗一嘗。”

婦人見她有意回避，也不再追問，笑著點點頭。

李荀月又逛了幾個集市，終于把食材買的差不多了，頂著暮光悠哉悠哉地往回走。

途徑徐府，門口停著幾輛奢華的馬車，聽圍觀的人說這是鄂州來的官員。

官員們下車入府，面色嚴肅，如喪考妣，甚至走出了悲壯的氣勢，仿佛不是來赴宴，而是來赴死。

在地方做官這么苦兮兮嗎？她怎么記得京城里的官爺永遠都是春風得意呢？

“姑娘，買菌子嗎？”

有人拽了拽她的袖子。

李荀月低頭，看到一個約莫十歲大的姑娘。

瘦，非常瘦。

露出的手腕還不及壯漢的拇指粗，臉蛋薄得顴骨要破皮而出。

小姑娘穿了件打滿補丁的單衣，秋風一吹，瑟瑟發抖。

她懇切地看著李荀月，“姑娘買點菌子吧。”

小姑娘背著的竹筐里放了各式各樣的菌子，顏色斑斕鮮艷，像是張牙舞爪的小人，用魅惑的聲音說著——“快來吃我呀”。

李荀月后背一涼。

“妹妹，你這是從哪里弄來的？”

小姑娘驚慌地往后一退，“我……我從山上撿來的。”

說罷立刻低下頭去，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山上？

壽縣靠近江浙一帶，并不是盛產這些菌子的地方。

那姑娘偷偷看李荀月，見她沒有要買的意思，幾乎哭出來，“姑娘您買點吧，十文錢全給您……我父親去世，母親病重，弟弟……”

李荀月眼皮一跳，她不會要把家譜說完吧……

“我買！”

她正好還差些蘑菇提鮮，那籃子里，還是有些能吃的。

李荀月用樹枝翻了翻，突然有了意外收獲——這東西竟然能生長在黔州之外的地方！

她將十文錢放在姑娘骨瘦如柴的小手里，又在她耳邊輕語：“些東西以后不要再拿出來賣了，有毒，別給自己惹上事兒。”

那小姑娘抬起眼，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哆嗦得更厲害了。

李荀月以為她膽子小，朗聲安慰道：“沒事兒，這東西要是好好料理，就是人間絕味！”

她笑起來如春風拂面，輕柔而溫暖。

可那小姑娘卻哇的一聲嚇哭，把竹筐一扔就跑了。

兩個銅板掉在地上都沒注意。

“等等！銅子兒掉了！”

那姑娘看著很缺錢，李荀月追了半條街，可再也沒找到她的身影。

她悻悻地回到原地，眼睛一瞇——筐里的菌子是不是少了點？

李荀月環視一圈，還是那條熱鬧繁華的街道，行人摩肩接踵，沒有可疑的人，也沒有窺視的眼睛。

異樣感一直沒有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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