嫦娥是誰？

        此話一出，在場三人皆是一驚。

        “仙子……”

        楊戩下意識地輕呼，不知為何，楊戩忽覺忐忑，心中竟生出幾分怯意。

        嫦娥并沒有回頭，她知道自己的疑問聽起來匪夷所思，可這個疑問壓在她心頭已經很久很久，這世間若要問誰能解答她的疑惑，除了西王母、玉帝等一干仙族首領，便只有玉泉山這位擁有白澤之能的玉鼎真人了。若是圣域沒有閉關，她自然不會深夜前來打擾，可眼下，能給她答案的只有玉鼎真人。

        這大概是玉鼎真人這一天最慌張的時刻，他沒想到嫦娥今日上門并不是為打探神族的下落，他原本想好的應對法子完全用不上。可玉鼎真人也不確定把實情告訴嫦娥究竟合不合適，此刻他只能干笑著打哈哈：“你就是你還能是誰。”

        “事到如今，仙長何必隱瞞？我今日既然登門拜訪，自然是已經知道了些秘密。”嫦娥無視玉鼎真人的敷衍，懇切地說道。

        但玉鼎真人依舊不松口，他轉動身子避開嫦娥哀婉的目光，手中蒲扇飛速搖動，就仿佛他此刻內心也搖擺得厲害。

        嫦娥抿抿嘴，右手浮空一抓，一支小箭便落在她掌心。嫦娥將小箭舉至眼前，眼神復雜地上下打量，感嘆道：“天生建木，誅魔除惡，護佑蒼生。”話音未落，嫦娥忽然就抓著小箭，向自己左手刺去。

        洞內頓時響起三聲驚呼，一直關注著嫦娥的楊戩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右手，防止她真的傷了自己；楊菡被嫦娥的動作嚇得直起身子隔著桌子撲了過來；玉鼎真人抄起蒲扇就要打落嫦娥手中的小箭，看見楊戩拉住了嫦娥才大喘著氣癱坐原地。

        倒是始作俑者依舊淡定。嫦娥左手覆在楊戩的手上，無視他憤怒得要殺人的目光，溫柔地安撫道：“放心，我沒事。”

        放心？她還有臉讓自己放心。

        楊戩此刻是真的生氣，他奪過嫦娥手中的箭矢扔在桌上，一把甩開嫦娥的手，強忍怒氣不再搭理嫦娥。

        楊菡亦是罕見地面有慍色，她面無表情地看著嫦娥，像是有話要說，但終還是沒有開口。

        嫦娥歉然地看了看兄妹二人，轉身正對玉鼎真人，平靜地說道：“仙長飲過白澤血，知曉天下事，建木的功用自然是清楚的。這通天神木，可除魔誅神，卻不會對三界生靈造成傷害，是不是？”

        玉鼎真人身子一震，目光游移地回避嫦娥的視線，就是不打算正面回應嫦娥的疑問，卻又聽嫦娥說道：“仙長覺得，僅憑一些道聽途說，嫦娥便敢貿然登門嗎？”

        嫦娥揭開左手的衣袖，一道細長的傷口赫然出現在玉鼎真人眼前，見他神色一變，嫦娥心下一沉，便知宓妃所言非虛。

        見玉鼎真人依舊遲疑，但臉上多了幾分欲說還休，心念一轉便知玉鼎真人的顧慮，遂收回手，平和地說道：“仙長，你之前不愿告知我宓妃的下落嫦娥理解，可今日嫦娥是為自己而來，瑤池之誓永不言悔，嫦娥只想知道真相。”

        嫦娥的哀求讓玉鼎真人左右為難。她想知道的事情，其實算不得什么機密，可是眼下還有兩個徒弟在一旁，以楊戩的聰敏，玉鼎真人擔心他若是聽到這些事情，恐會心生他想。

        這么想的時候，玉鼎真人的視線下意識地就挪向了一旁的楊戩兄妹。

        楊戩看著嫦娥的手默不作聲，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師父的糾結。好在還有楊菡，她忽然說道：“茶涼了，二哥，陪我去取點水吧？”

        嫦娥明白楊菡的好意，她心中感激，迎著楊菡的目光回之一笑，溫柔言道：“若是二位感興趣，不妨一起聽一聽？”

        楊菡自然不是真的想去取水，此刻聽嫦娥并沒有反對，她看了看楊戩，他也并沒有起身的打算，便從善如流地留了下來。

        玉鼎真人沒料到嫦娥竟然會這么說，他記得嫦娥其實對自己的過去十分介懷，平素里從不與他人談起這個話題，怎么今日……

        不過此刻也不是探究這個問題的時候，既然是嫦娥同意楊戩兄妹留下來，玉鼎真人便知今日她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了，他右手抹了一把臉，索性就破罐子破摔地哼哼：“罷了罷了，我也懶得瞞你誆你，不就是想知道關于自己的事嘛，沒什么大不了的！”這話也不知是為了說服自己，還是給自己一個臺階下。

        “當初天帝在預知神族宿命后，媧皇提議讓神族試一試能否通過輪回的方式消除神性規避這場劫難，這個方法自然要比天帝的打算溫和得多，神族的幾位領袖商議之后也同意一試。”

        “考慮到結果未知，神族不敢貿然以身犯險，月神便仿著媧皇摶土造人的方法用日精月華也做了一個人偶，然后分了一絲神力開了人偶心智，將這個人偶投入輪回之中。”

        說到這兒，玉鼎真人憐憫地望著嫦娥，她的神色看起來十分平靜，可是放在膝上的手卻無意識地緊緊絞在一起。

        “這人偶，便是你。”

        雖然猜到結果，可親耳聽到玉鼎真人說出來，楊戩依然覺得難以置信，他緊皺著眉頭，目光擔憂地看著嫦娥側顏。

        嫦娥未曾覺察到楊戩的視線，玉鼎真人的說法與她的猜測有些出入，出于本能的懷疑，她一時間不知該信幾分。但嫦娥并沒有過于糾結這點，她垂眸輕聲問道：

        “所以，這個辦法行不通？”

        其實答案一想便知，若是成功，說不定也沒有后面的這些故事。

        “失敗了。”果不其然，玉鼎真人遺憾地搖搖頭，這個答案就算是隔了這么多年，說出來依舊讓人十分惋惜，“你在輪回中待了近千年后才化成一名女嬰，看起來與凡人沒有區別，可不知道是輪回的影響還是別的什么原因，月神的神力并未消除，它化作一道屏障護著你的靈識。當然，這還是有好處的，這樣你不論受到什么樣的傷害，靈識都被這股神力保護著，不會受到致命的損傷。”

        玉鼎真人說這句話的時候，腦中想到的是第一次看到嫦娥的場景，那時她天罰纏身，整個人被雷火包裹著，躺在瑤池大陣中痛苦嘶喊的情景。

        即便是經歷過神魔大戰的圣人，對于那時的嫦娥，也會心生憐憫。世人有句話，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天罰雷火日夜不停地折磨她的魂體，那時的她若是能夠就此死去，大概都算是一件幸事，可偏偏被那一股神力保護著靈識，她昏迷都沒有辦法，只能清醒地感受靈魂被焚燒被劫雷劈開的痛楚。圣域終日回響著她痛苦的吶喊，而沒人能讓她解脫。

        嫦娥或許也是想到當初那段痛不欲生的回憶，嘴角露出譏諷的笑容，喃喃冷笑道：“好處么……”

        玉鼎真人回過神，臉上露出一絲尷尬。對嫦娥而言，這所謂的“好處”聽起來確實諷刺，他只能訕笑著繼續說道：“其他神族知道這個結果并沒有過多反應，月神將你安排在西王母座下的一個部落，讓你做個凡人過完一生。”

        玉鼎真人覺得自己把他知道的都說了，可嫦娥卻沒什么反應，她低著頭，臉上并沒有外露的情緒，一時間玉鼎真人也不猜不透她此刻在想些什么。視線一轉，楊戩正若有所思地出神，而楊菡皺著眉頭，望著玉鼎真人，似乎想說點什么。

        一旁的嫦娥忽然抬起頭，神色認真地看著玉鼎真人，問道：“那為什么篆神錄上，卻沒有我的名字？”

        玉鼎真人神情惴惴地看著嫦娥，遲疑片刻后坦白道：“一開始其實是有的，只不過在你殺了大羿之后，就……”

        嫦娥瞬間明白了玉鼎真人的意思，大概篆神錄認為她殘害同族，心術不正，不配為神吧。

        不過這樣也好。

        嫦娥沉默地閉上眼，腦中想起那些死在她眼前的隱神最后的模樣，慶幸不已。

        幸好她不是，不然她的堅持，真的就只是笑話一場。

        “多謝仙長告知，嫦娥便是死也瞑目了。”

        楊戩看向嫦娥，玉鼎真人說的事情聽起來好似天方夜譚，可楊戩確信玉鼎真人不會騙人，方才那些話再怎么匪夷所思，也一定是事實。他就算無法做到感同身受，也不認為嫦娥心中真就像外表看起來這么平靜。可偏偏嫦娥看起來就真的只像聽了一個與她無關的故事那么淡然，她甚至回過頭，對他微微一笑。

        嫦娥清亮的目光中沒有痛苦掙扎、沒有憤怒不甘、沒有黯然傷神，她眼如秋水，安寧平和，甚至透露著幾分釋然……

        “所以，大羿神君，真的是被你……”而楊菡卻是驚訝于玉鼎真人話中的另外一件事情。

        楊菡當初在打聽關于嫦娥的消息時，也曾聽說過許多關于嫦娥與大羿的故事。有說兩人是夫妻，爾后反目成仇的、也有說嫦娥癡戀大羿苦苦糾纏的、還有說兩人相愛卻被神族拆散的……總之，各種說法都仿佛是當事人親口講述似的言之鑿鑿。至于大羿是被嫦娥所殺這種論調楊菡自然也是有所耳聞，只不過這種說法楊菡初聞只覺可笑至極：大羿是神族戰神，嫦娥縱使心計再深，恐怕也不能奈何大羿，因此楊菡對這種說法一向是嗤之以鼻。

        可沒想到，她覺得最不可能的居然才是事實？

        楊戩扭頭淡淡地看了楊菡一眼，雖然沒有明說，眼神確實是有些責備的意味。楊菡抿著嘴，歉然地看著嫦娥。她并非有意想要打聽什么，方才只是太過驚詫才脫口而出。

        “我還以為當年的事情三界內人盡皆知呢！”嫦娥并沒有在意，她甚至還有心情玩笑：“你要是想知道，我說給你聽便是。”

        “丫頭，你……”玉鼎真人下意識地開口阻攔，那些事情別人或許只是當做故事來聽，可是對于嫦娥，不啻于將還未愈合的傷疤再一次揭開。她曾經明明很抗拒談論那一切，許久不見，究竟發生了些什么讓她打開了心結呢？

        嫦娥卻無所謂地笑了笑，她看著玉鼎真人，神色認真地說道：“仙長，當年的事情究竟發生了什么，想必上面的那幾位也一直都想知道吧？如今讓嫦娥說出來，也了了他們的心愿。”

        “仙子……”

        楊戩擔憂地看著嫦娥，他不想嫦娥勉強自己，若是那些往事回想起來會讓她痛苦，那么不知道又如何？

        嫦娥回頭看著楊戩，她的眼中流淌著溫和的笑意。嫦娥覺得楊戩真的是一位非常溫柔善良的人，她十分感激楊戩的關心，便放柔了聲音安撫道：“別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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