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顧識請我的時候，我正在照料附近村鎮的百姓，實在趕不及。”

        周云聲摸著顧瀾的脈，感覺脈象平穩，又見她面色紅潤，應該是沒什么大礙。

        “想不到你們兩個人還有些本事。”他收回手，對遲暮道，“要是等我來，估計會出大岔子。”

        遲暮道：“原本這病就是因為丟了魂魄，你來了也治不好。”

        周云聲沒說話，便又聽遲暮道：“你為何會在附近的村鎮？”

        “接觸祭孽得了怪疾的百姓不少。”周云聲起身道，“我雖已將藥方公布出去，但還是要盡一份力量。”

        遲暮道：“原是如此，甚好。”

        周云聲道：“那你呢？你怎么又和云淮在一起了？他不是天庭財神嗎？不忙嗎？”

        這一連串的問題倒是把遲暮問住了，他思索了一下，試探性回答道：“應當是不忙的吧？”

        要不然怎么有時間來幫忙。

        二人正聊著，門忽而開了，進來的是顧識。

        見周云聲與遲暮在一處，他不免好奇：“二位認識？”

        “認識，”周云聲臉不紅心不跳道，“我與云大夫同出師門，與遲暮自是認識許久。”

        “這樣……”顧識點點頭，算是相信了。

        他隨即看向遲暮，道：“云大夫剛才找你，說要回去，我攔也攔不住。”

        遲暮正覺得這孩子有點傻乎乎的，現在聽到云淮要走，頓時什么都不念了，忙跟周云聲告別道：“既如此，你便在這看著，我先跟云淮回去了。”

        “欸——我說你，”周云聲道，“他走就走了唄，你干嘛非要跟著？”

        遲暮看了一眼顧識，低聲道：“我可不想再被停職。”

        ……周云聲有些無語，頓了會道：“那你們現在在哪里住著啊？我回頭去找你。”

        “元盛客棧。”遲暮道，“你說找住上房的客人，絕對找的到。”

        ？住上房？周云聲正想問，遲暮已經出了門，走了。

        ……跑的真快。

        跟云淮回到客棧，遲暮才知道他為何這么急匆匆地離開。

        只見一個手拿用上好靈木制的拐杖，穿著一身紅色衣裳，須發皆白的老人正站在房間，滿懷期待地看著他們二人。

        天庭神仙千千萬，遲暮想，月老算是最好認的了，特征簡直不要太明顯。

        月老見云淮來，十分激動，上去就問道：“財神殿下，聽說你找到了我的食魂獸？”

        云淮點了點頭。

        “那它現在在何處？”

        “風燈里。”

        “那太好了，”月老道，“還請財神殿下將它歸還與我，我好帶回天界。”

        他的神色俱是歡喜。云淮卻面無表情，冷漠拒絕道：“不可。”

        月老的笑容僵在臉上。

        見場面一時有些尷尬，遲暮趕忙出來解圍：“月老千萬不要誤會。主神此言并不想駁您的面子，只是食魂獸在人間犯下大錯，尚未處置，不好隨意歸還。”

        月老這才注意到這位著藤黃袍配獅白腰帶的香火官，客氣道：“想必你就是遲暮神官吧。”

        “是。”

        “食魂獸的事情我在天庭聽水神說了，所以才會親自下界處理。”

        月老的目光又回到云淮身上，慢聲道：“這孽畜在人間害了許多人的性命，確實該罰。但孫家私自畫陣引來禍端，也算自作孽。”

        “一碼歸一碼，”云淮淡聲道，“孫家已嘗苦果。可食魂獸之過錯，歸根結底是姻緣殿看管不周。”

        “這……”

        月老神色復雜起來：“那依主神您的意思，食魂獸看管不周，我也有責任，也該罰？”

        遲暮心里咯噔一下，這死亡問題，怎么說都不好吧？

        卻聽云淮直接道：“我認為確實如此。”

        ……

        房間里頓時安靜下來，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

        月老的臉色精彩萬分，遲暮更是一句話都不敢說，生怕惹了兩邊不痛快。

        良久，才聽月老嘆氣道：“此事我確實有錯，回去自會閉門思過，食魂獸傷人性命，按理該處死，但它作為神獸守護多年姻緣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還望主神念及此，饒它一條性命。”

        這樣的回答已經夠低聲下氣，云淮終于松了口，點點頭道：“那便饒它一條性命，暫時貶去極北，跟武神一起，鎮守九洲邊界吧。”

        極北是何等苦寒之地，普通神仙都輕易呆不住。食魂獸久居天庭多年，悠哉悠哉慣了，這個處罰算是嚴重。

        但月老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強撐一副笑容道：“多謝主神寬恕。”

        云淮這才將風燈遞給他，道：“就在里面，跟風燈一起帶回吧，我明日便會回天界。”

        月老趕緊接過，恭敬道：“是，那我回去便稟告重決殿。”

        ……

        見證了剛才發生的一切，遲暮只覺得無比心虛。

        月老是誰？掌管人間姻緣的神仙，普通人可以不知道香火官不知道財神爺，但不會不知道月老。

        就沖方才月老對云淮恭敬的樣子，可以說明平日里這位財神爺在天庭的威望。

        那么問題來了，他一個小小香火官，到底是怎么在發生這么多事的情況下，活下來的？

        靠一腔正氣還是那一本自己都理不清的爛賬？？？

        正胡思亂想間，云淮出了聲：“在想什么？”

        “……沒想什么，”遲暮收斂情緒，力求面上一片從容，“今日多虧了大人，要不然月老可能輕而易舉將食魂獸帶走。孫家的事，也無人問津了。”

        “不必抬高我，”云淮道，“沒我，其他主神也會管這事。”

        “是。”遲暮道，“不過下官相信您會更公正。”

        云淮沒說話，只是繼續像上次一樣，將床上的棉被放到地上，說了一句：“睡覺吧。”

        遲暮愣了一會，正準備拿起棉被躺在地上時，卻見云淮已經這樣做了。

        “大人！”遲暮沒來得一陣心慌，驚詫道，“您這是做什么！”

        放著床不睡，睡地上做什么。

        云淮倒是安然，淡道：“上次我睡床，這次該你了。”

        那你這樣我也不敢睡啊。

        遲暮心里想著，面色卻還是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下官不敢。大人這幾日費神費力，實在辛苦。”

        “無礙，你付的錢，”云淮道，“總不能讓我白占便宜。”

        “可……”

        “若是再糾結，你便和我一起睡在床上。”

        一句話堵得遲暮徹底無言。猶豫了一會，他慢吞吞躺到床上，安靜下來。

        室內一時間只有起伏均勻的呼吸聲。

        窗外月亮依舊皎潔，就像前不久他們見到的那樣。只是這一次，他們不用在漆黑的街道上奔波，也不用擔心鬼魂繼續鬧事了。

        一切都結束了。

        遲暮內心莫名空落，沉默一會他問：“大人，您睡了嗎？”

        “沒有。”這次云淮很快回答了。

        “您早就知道臨蘭會消失對嗎？”遲暮道，“所以你才會帶她回顧府，而不是讓陰界的人帶走她。”

        云淮道：“沒錯。”

        臨蘭在聚魂陣困了太久，魂魄已經十分虛弱了。

        “我將那蘭花送給了她。”遲暮輕聲道，“她看起來很高興。”

        “你做的很對。”

        話雖簡短，但莫名溫暖。遲暮忍不住彎起嘴角，偷偷瞥向躺在地上的云淮。

        他依舊是一身白衣，除了腰間玉佩和令牌，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

        神若皎月凝素華，不沾人間一片塵。

        “大人明天就要離開嗎？”

        “對。”

        “為何不今晚走。”

        “太累。”

        “我只在天庭見您穿過紅色的官服，為何后面沒見過。”

        “我不喜歡紅色。”

        竟不喜歡紅色嗎？遲暮微微詫異，忍不住多嘴問了一句：“那為何要做財神？”

        天庭六主神雖然地位很高，但其他神殿的神官話語權也不低。以云淮的實力，既能做財神，做其他神官也是綽綽有余的。

        這個問題問完，房間隨即陷入一片死寂。遲暮頓覺自己這問的實在不合時宜，哪有下屬問上司：你為什么要做我上司？

        他有些膽戰心驚，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生怕云淮起身將他從窗戶扔出去。

        誰料云淮竟然開口，回答了他的問題：“為了報恩。”

        報恩？？？？

        拜讀過人間無數報恩文學的遲暮怔愣住，腦海里瞬間閃過許多經典的畫面，什么以身相許，遇兇擋劍……

        云淮做財神，竟不是為了權勢地位香火，而是為了報恩。

        多么可歌可泣的精神。

        遲暮恰當地送上了自己的馬屁：“若是大人的恩人知道您為他造福天下蒼生，必會激動地落淚的。”

        “是嗎？”云淮道，“希望吧。”

        不知道是不是幻覺，遲暮總覺得他的語氣有些奇怪。

        似乎在忍笑？

        “大人應當見過恩人吧？”

        “見過，”云淮道，“但好像不記得我了。”

        “怎會如此？”遲暮裝作驚訝道，“像大人這樣出眾的人物，他竟然會忘記您？實在過分。”

        云淮：……

        遲暮道：“下次若再見，大人一定要上前告知‘我就是當年受你恩惠的人，現在已經飛黃騰達了，你必須麻溜點記住我的臉和名字。否則我的怒火會降臨整個人間！’”

        這原是前幾年人間比較流行的話本《尋妻記》里的片段，因主角對忘記自己的未婚妻子發了火，說了這樣一段話，一時間廣為傳頌。

        遲暮當時做香火官時有幸聽過這個片段，今晚化用到這里，也算合適。

        云淮聽完后默了一會，隨即輕聲道：“以后有機會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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