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思盡聽海，卻依舊堪不破“血破陣”三個字。

        遲暮頂著眼下烏青，想得快要走火入魔。而凌霄了解完情況，傳訊向水神殿稟報具體情況，布雨時優先考慮旱災最重的幾個地方。

        忙忙碌碌，轉眼到了中午。

        凌霄倚在稻田旁的樹下歇息，看著不遠處的遲暮站在烈日下發愣，大聲喊道：“喂！還在想什么呢！”

        遲暮扭頭，頭上還沾著幾根細碎的野草。

        凌霄扔給他一塊餅，自己也咬了一口餅，道：“等會就要下雨了，躲躲吧。”

        “希望調雨能緩解此地危急，”遲暮走過去道，“就是不知道別處的百姓知道這種情況會怎么想？”

        “現在只是救一時之急。”凌霄道，“后面還得想辦法。”

        “昨晚那昏魂告訴我，血破陣。”遲暮蹙眉，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何種陣法？”

        “你不是問了舟聞神官？”凌霄道，“他怎么說？”

        遲暮看著他搖頭：“聞所未聞。”

        凌霄道：“這陣法名字聽著血腥，昏魂為何要告訴你這個？”

        “他既然找我，告訴我這個，”遲暮道，“絕非無用之舉，必有其深意。”

        “總不能是解旱災的方法吧？”

        凌霄對空中一陣比劃：“我聽過有些陣法布陣手段血腥，但用途極為開闊。難不成那昏魂是讓你布下這血破陣，解聽海國無雨之困境？”

        “倒也不是不可能。”遲暮思索一會道，“但血破陣到底是什么陣法，我不清楚。”

        “是個問題。”凌霄手托著下巴，忍不住閉上眼睛，“但舟聞神官都不知道，你我又該怎么知道。”

        “再找到昏魂，問問他就是了。”

        遲暮話剛說完，便見天上聚起數片烏云，原本晴空萬里，轉眼之間便一派灰暗，隨即響起一陣轟隆的雷聲。

        似乎要下雨了。

        不遠處忽而傳來嘈雜的人聲，遲暮抬眼望去，卻見田間地頭突然多出了許多穿著粗衣布衫的百姓，他們背著勞具，仰頭看著天上的烏云，神色十分驚喜。

        凌霄算準了時辰，伸手去接落下的雨水。雨水打在手心，濕濕涼涼，有點像人的眼淚，卻沒有眼淚的溫熱。

        他看向田地間歡呼的百姓，恍惚間看到他們臉上流淌的淚水。而那歡呼聲實在太大了，震得他心里發慌。

        他秉著求雨的使命而來，卻沒能求下一場令人滿意的雨。

        以后該怎么辦？

        遲暮見到雨同樣神色凝重，沒有半分喜悅。一地落雨另一地晴空，必會招來非議與不忿，到時候情況會更為復雜，他們又該怎么去面對那些百姓？

        況且一地落雨一地晴空，又何嘗不是一種不公呢？

        ……

        意想之中的情況來的很快。

        災難之中人們的消息猶為靈敏，尤其像這種其他人得救放任自己去死的情況，絕對是對憤怒情緒最好的催化。

        民眾的愛盲目又濃烈，民眾的恨簡單又極致。

        而有時愛恨只在一瞬間。

        剛到王城外，遲暮凌霄二人便被憤怒的人群包圍起來。近來兩次祈雨儀式，他們都是最醒目的主角。

        現在也是最醒目的靶子。

        凌霄的一句聽我解釋還沒來得及說完，人群便向他扔去了爛菜葉臭雞蛋甚至是碎磚石，砸得他滿身狼狽。而遲暮早已識趣地抱著頭蹲下，還好心提醒凌霄也這樣做。

        最后他們一起蹲在人群中心，忍受著昔日敬仰尊敬他們的百姓最惡毒的咒罵與最悲憤的哭訴。

        “為什么別的地方下雨，我們這里沒有！”

        “你們是什么神官？一點用都沒有！”

        “快給我們下雨！我們要活著！”

        “□□媽的神官！給老子退香火錢！”

        ……

        約莫發泄了一個時辰，人群里不知誰提了一句自家的雞欄沒關，剎那間所有人都想起自己家里未完成的瑣事，紛紛做鳥獸散。而士兵也十分恰當地出現在城門，驅趕了剩下的一小部分人。

        待遲暮與凌霄重新做回神官，他們早就沒有神官的樣子了。衣服上鞋子上頭發上全是臟亂的污物，看上去十分凄慘。凌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遲暮的額頭上滲出大片血，順著臉龐落在地上，映出殷紅的斑駁。

        “欺人太甚！簡直欺人太甚！”凌霄一邊整理衣裳一邊吐著唾沫道，“王城門口聚眾傷人，聽海國還有沒有王法了！”

        遲暮倒是一言未發，只起身捂著額頭，在士兵的包圍之下向城中走去。

        一路上他們像笑話一樣被人議論打量。凌霄哪里受過這樣的侮辱，當即道：“我們不需要護送，讓我們自己走！”

        遲暮只覺得頭暈目眩，鮮血一路落在地上排成一條歪歪扭扭的紅線。

        沒人聽他們的。他們被就這樣被護送回了尋雨軒。

        后面凌霄臉色鐵青地在庭院中踱步，負手道：“如此之舉，如此之舉，讓人心寒，我們不是已經讓水神殿布雨了嗎？其他地方受益，難道還會差他們嗎？”

        遲暮捂著額頭倚在庭下長廊，輕聲道：“早就告訴你會這樣。多數人只會在乎眼前得失，何時想過求長遠之策？”

        凌霄氣得無話可說，只邊嘆氣邊翻出袖中傷藥，覆到遲暮額頭傷口，不忿道：“我倒是沒事，你這平白無故受了傷，誰來為你伸冤？”

        “無礙無礙，”遲暮忍著疼道，“習慣了。”

        從前在步冥國討香火賬的時候，又不是沒被人打過。

        “你這香火官做的真夠窩囊，”凌霄道，“這都能忍。”

        “忍一時風平浪靜。”

        遲暮撕下一截布條，將自己的傷口包住，睨了一眼凌霄道：“沒忍的時候，比這還要慘。”

        凌霄不明所以，只道：“現下可怎么辦？再出去怕是還要被人揍。咱們倆又不好對凡人動手。”

        天庭有令，若非特殊，神官不可輕易對凡人動手。

        遲暮沉默一會，卻道：“你剛才在街上的時候，有沒有看見天上浮了一層淡藍的波光？”

        “沒有，”凌霄詫異道，“你莫不是眼睛花了？”

        “不會吧，”遲暮揉揉眼睛，眺望了一下遠處，疑惑道，“我還看得到。”

        “你腦袋是不是被打傻了？”凌霄道，“我什么都沒看見。”

        遲暮起身，向門外走去。凌霄見狀趕緊攔他：“你瘋了不成？還嫌剛才被打得不夠慘？”

        “我總覺得那里有我們想要知道的答案。”遲暮道。

        他推開凌霄，毫不顧忌地走到街上。周圍人見狀或驚詫或不滿或生氣，甚至還有人想攔住他的去路。

        直到一雙手替他推開那些阻攔的人群。遲暮一回頭，便見凌霄半是無奈半是服氣地走在他身邊，低聲道：“當年天庭初見，你若是有這樣的魄力向我解釋清楚事情原委，我又怎會誤會你至今？”

        遲暮一愣，卻也來不及細想，只直直向城門外走去。

        他所見的那一抹淡藍，正在城外顯現。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一片一望無際的稻田映入眼簾，遲暮忍不住道：“就是那。”

        凌霄依舊什么都沒看見，神色迷惘道：“哪啊？”

        正在此刻來了幾個扛著鋤頭的農夫，其中一個見到他們就喊：“欸，這不是那兩個求雨的神官嗎？”

        “好像就是！”

        “我聽說其他地方下了雨，就王城這邊沒下！”

        “怎么會這樣！他們是故意的？”

        “找他們問問去！”

        農夫們扛著鋤頭氣勢洶洶走過去時，卻聽凌霄驚叫道：“遲暮，你干什么！”

        卻見一道黃色的身影忽而跳進了稻田，向邊界奔去。

        那道淡藍的弧越來越近，遲暮的心也越跳越快，冥冥中他感覺有什么從腦海中掠過，是頭發花白面色和煦的東宋神官，還是淺淡到看不清面容的神秘男人。

        血破陣，血破陣，血破陣。

        他終于走到了這抹淡藍前。

        遲暮深吸一口氣，用手掌撫上這藍弧上，如水的波紋在弧中散開，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想要推開他。

        血破陣，血破陣，血破陣。

        東宋神官想告訴他的，真是一個陣法的名字嗎？

        思及此遲暮扯下頭上包扎，用手按住傷口，從傷口滲出來的血沾到他手上，暈染了掌紋。

        若是理解為以血破除陣法，會有效嗎？

        他將手掌貼在陣法上。

        原本如石頭般堅硬的藍弧在接觸到鮮血的那一刻，像凝固了般，流動的水紋化作琉璃，頃刻破碎。

        隨即破碎之處迅速擴大，無限蔓延。

        肉眼所及之處，皆是破裂的，落入田地消失不見的碎片。

        遲暮驀然驚覺，回眸看向站立在田上，不明所以的凌霄。

        他大聲道：“凌霄！快念求雨訣！”

        凌霄雖得遠，有點聽不清他在說什么，只道：“什么？”

        “快念求雨訣！”遲暮急道，“快念啊！”

        “求雨訣？”凌霄這下聽清了，卻有些難以置信，“現在念？”

        “別猶豫了！快點！”遲暮大聲呼喊。

        半信半疑間，凌霄還是開了口：“上通神意，下稟黎民，得惟順遂，虔祈靈水，庇我聽海，萬年不息！”

        “上通神意，下稟黎民，得惟順遂，虔祈靈水，庇我聽海，萬年不息！”

        “上通神意，下稟黎民，得惟順遂，虔祈靈水，庇我聽海，萬年不息！”

        頭上天空忽而傳來一陣沉悶的雷聲，遠比水神殿布下的更猛烈。

        凌霄愣了，他身后幾個農夫也愣了。直到細密的雨水落在他們臉上。農夫們才反應過來。

        這是——下雨了？！

        凌霄也反應過來，水神殿調撥的雨水早已降落，這里的雨水分明是……

        他眨了眨眼睛，望向遠處立在稻田的遲暮，神色露出幾分驚喜。

        遲暮神色同樣驚喜，但許是過于激動，他聲音顫抖，只說出來兩個字。

        “成了！”

        成功了！


　　(https://www.dzxsw.cc/book/80729025/33101435.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