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難言
一朝歡喜一朝悲,皆在他人一念間。
明明出城時還是人人喊打的無能神官,再回城又成為造福百姓,人人稱頌的天降福星。
如此大的差別,凌霄實在難以接受,忍不住對遲暮道:“憑什么這樣?之前我也給他們求雨,還找水神殿借調雨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怎么那時候他們沒這樣高興?”
“因為那時你沒成功,還差別對待。”遲暮眨眨眼,似乎見怪不怪,“現在成功了,自然不一樣。”
“我不服,”凌霄別過頭,不愿看那些百姓高興的笑臉,“他們這就是虛偽。”
遲暮道:“知足吧。總比你沒辦好事情留下罵名強。”
天上還在下雨。細雨紛紛,伴隨著周圍民眾的稱贊,凌霄臉色愈發難看,遲暮卻神色溫和,不斷頷首。
忽而一個小孩子跑過來遞給他們一把傘,遲暮愣了一下,隨即笑著接過,小聲道了句謝謝。
他撐開傘,擋住了外界的風雨。
便聽凌霄語氣失落道:“剛才在稻田處成功求下雨的時候,我真的很高興。”
“我也很高興。”遲暮輕聲道,“大家都很高興。”
要不然怎么會接到贈予的傘呢?
“可現在我一點都不高興。”
凌霄的神色很頹唐,是遲暮從沒看見的。哪怕先前兩次求雨不成,被人圍毆,他都只有生氣和不滿。
“我們求成了雨,辦好了差事。這里的百姓得到了雨,聽海國旱情得到緩解。”遲暮道,“這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是嗎?”
凌霄眼神里帶了些迷茫:“我之前也是這樣想的。畢竟上天庭之前,我是真的想用自己的能力闖出一番天地的。”
遲暮扭頭看他:“你難道沒成功嗎?你升官了,現在是八品神官,連我見你都得尊稱一聲大人。”
“可沒人認可我。”凌霄道,“我以為我是靠才能升的職,可后面才發現別人根本看不到我。”
“他們說我升職是因為運氣好,根本沒什么真本事。”
“他們憑什么這樣說我?”
遲暮沒想到這樣驕傲的人還有如此傷心的往事,不禁心生幾分同情,出聲安慰道:“他們胡說的,你別相信。”
凌霄道:“不用你說,我一開始就是這樣想的。”
遲暮:……
“所以我來聽海就是為了證明自己。”凌霄道,“讓那些人看清我真正的實力。”
說到這他的神色有些悲涼,駐足凝望四周圍觀他們的百姓。
遲暮與他一同停下。
“現在我失敗了。”凌霄低聲道,“而且失敗的很徹底。”
剛來時他徹夜無眠,心想若自己能解決聽海旱情,得聽海子民稱頌,必無人再議論。
現在塵埃落定,他得到了想要的結果,卻感受不到任何歡喜。
百姓稱頌的不是他的能力,而是他所帶來的結局。
大家喜聞樂見的結局。
無人在意他能力強弱,無人在意他做了何事,更無人在意他的姓名身份。
一位天上的神官,求下來了雨。僅此而已。
那么和天庭沒什么兩樣。
大家只知他得了青眼升了官職,無人在意他許多次曾處理公務到深夜。
到底無人在意。
……
遲暮見他失落,也約莫能明白他為何失落,卻不知該如何勸慰。
有些道理,有些規則,天生就是與想象中的美好相悖的。旁人無法言說,只有自己在撞得頭破血流之時才能知曉。
而隨后泛起的苦,是要用一輩子回味的。
“風雨太大,我們先回去吧。”
遲暮望著這個神色沮喪迷惘交錯的年輕人:“原地糾結是最不可取的事情。”
凌霄聞言,抬眼望向烏云密布的天空,終是整頓好情緒,點點頭。
晚夜,雨仍在下,打濕廊前庭后一地青苔。
王宮來了人,說是聽海國順利求雨,國主感念二位神官辛苦,再次設宴慶祝,請二位神官前去赴宴。
凌霄直接閉門不見,還是遲暮客氣拒絕,說近日實在勞累,只想好好休息。
待打發了人回去。遲暮站在門口道:“前幾日還興高采烈地前去赴宴,怎么今日連人都不愿意見?”
“事辦成了,沒去的必要。”
“那準備何時離開?”
“睡飽了就走,到時候別怨我沒打招呼。”
“不會。”遲暮道,“你走了,我也不用擔心你再折騰我了。”
“先前的事,我給你道歉。事情原委其實我已知曉,但就是氣不過。現在發覺自己做的實在不對。”
遲暮愣了一下,隨即道:“無事。說到底我還得向你道歉——”
屋內沒了聲音,他話說到一半停了下來,想了想轉身離開了。
分清黑白,道清對錯,不易做,也無需做。
至少現在對他和凌霄而言,是這樣。
亭前池塘跟顧府里的很像。遲暮扔了一顆石子進去,泛起陣陣漣漪。
之前有昭勻陪伴不覺冷清,后來他孤身一人獨處一地也不覺寂寞。今晚倒是反常,分外想找人聊一聊。
他掏出袖中貝殼,心想要是這時有人能找他一下就好了。
未曾想貝殼真的亮了起來。
遲暮嚇得手一抖,差點沒把貝殼扔到池塘里。
定睛一看他才發現是舟聞神官的傳訊,忙接起來道:“舟聞神官?深夜來訊是有何事?”
那邊沉默一會,響起個冷淡而又熟悉的聲音:“是我。”
遲暮沒反應過來,腦子一熱反問道:“你是哪位?”
“……”那邊的聲音驀然冷了幾分,“財神殿云淮。”
……
遲暮拿著貝殼,一下覺得燙手起來,頗想把它扔到池塘里。
但他還是裝作十分驚訝的樣子,語氣抬高幾分:“原來是主神啊!您這日理萬機日日忙碌,怎么會想著找下官?可是有什么要事要吩咐?”
云淮道:“……聽海國可有異動?”
異動?
遲暮莫名想到自己用血震碎的淡藍陣法。
他回答的十分誠懇:“沒有。”
干嘛要沒事找事說這些?反正凌霄站的遠也沒看到,自己一個人知道就夠了。
這樣的回答又讓那頭沉默了半刻。
就當遲暮以為可以斷掉通訊時,云淮又開口了:“求雨成功了嗎?”
?這個也需要親自過問?
“回稟主神,成功了。”遲暮還是答了,“聽海國旱情可解。”
“如此甚好。”
這干巴巴的四個字,像是贊美,又像是應和。
遲暮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正準備來一句謝謝大人我會繼續努力,便聽那邊的云淮道:“沒事了。”
聽起來是要結束談話了。
遲暮不知怎的趕忙出聲:“等一下!等一下大人!”
云淮語氣疑惑:“還有何事?”
“倒也沒有別的事情……”遲暮聲音低了下來,“下官就是想問……那塊東宋神官的腰牌……您可調查出了什么?”
云淮沒想到他會問這,猶豫一會回道:“沒有。”
“東宋雖曾為天庭神官,但羽化多年,記檔太過久遠,查不出來什么。”
“原來是這樣。”
這個結果屬于意料之中,遲暮雖然失落卻也沒說什么,只是道:“下官只是有點好奇罷了。”
想了想他又問道:“大人,既然您現在有時間傳訊于下官,是不是代表著有時間和下官聊聊天?”
這話放在之前,遲暮是打死都不敢向他這位主神殿下說。但經歷那么多事情后,他覺得說了也無妨,大不了被訓斥一頓,后面該怎么樣還是怎么樣。
果不其然,那頭云淮沉默一會,開口道:“怎么了?”
遲暮微微懸起的心放下來,他吐出一口氣,語氣聽起來松快不少:“沒事,就是這幾日與凌霄神官碰見一些事情,有些感慨罷了。”
他站在亭下,望著池塘中的荷葉,輕聲道:“年輕時,人人應當都有很多義憤填膺的時候。”
譬如年輕的凌霄,憤怒于民眾的善變,憤怒于周圍神官的不認同。
“但年紀一長,很多不忿的事情自然而然消解了。”遲暮道,“就像……冰塊一樣,放久了就會化掉。”
“所以呢?”云淮的聲音清清冷冷,帶著一股天然的寧靜,“你想到這,便開始傷春悲秋?”
“……當然不是!”遲暮匆忙辯解,“下官只是一時感慨而已。”
今日他看到凌霄,不自覺就想到了自己的從前。
在那段消失的記憶里,自己是否也和凌霄一樣,有過許多迷惘的時候?
云淮道:“遲暮……”
“遲暮!”
遲暮原本在凝神聽著,一個熟悉的聲音忽而在背后響起,讓他嚇了一跳。
他一回首,發現竟然是昭勻。
昭勻依舊是先前模樣,一身黑衣馬尾高扎,一副笑嘻嘻的樣子。
他道:“大神官,我回來找你了,你高不高興?”
遲暮見到他很是驚喜,一時竟忘了自己還在和頂頭大上司聊天,連忙道:“你可算回來了!這些時日我好生無聊!終于可以找人好好聊天了!”
昭勻見他額上纏了一圈布條,詫異道:“怎么回事?受傷了?”
“小傷而已,不足掛齒。”遲暮絲毫不在意,只一味地笑,“你去了一趟陰界,怎么花了這么些天?”
“別提了,”昭勻道,“陰界之主不行了,他兒子趁亂上位,做了新一屆的君王,殺了好些妖怪,我為了保命躲了好久。”
“竟有此事?”遲暮十分驚奇,“那還真是驚險。”
昭勻瞇著眼:“你若好奇,我們找個地方坐下,我仔細說給你聽。”
“好啊。”
遲暮點點頭答應了,正想拿起手里的貝殼回稟一句,未曾想那邊已經斷了通訊。
也不知是何時候。
……
舟聞進殿時,只見云淮孤身坐在書案后,一本本地批改著公文。
他換了盞更為明亮的燈火,小心翼翼放在云淮身邊,道:“主神,可是問完了?”
“早就問完了,”云淮頭也不抬一下,“你將訊靈取走吧。”
似乎是很不高興。
舟聞不知他怎么了,卻也不敢問,只低頭將訊靈取走。
“你們與我說話——”
云淮忽而出聲,舟聞轉過頭來,卻見他眼中閃過一絲異樣:“是不是會覺得很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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