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歡殿10

        王媽媽將食盒里的幾個小菜和碧梗粥端在竹木案幾上。

        “宗主，老奴做了幾份清淡的小菜，您嘗一下看合不合胃口。鏡小公子體熱剛退，想必口中無味，老奴摘了幾個新鮮冬筍，熬了一鍋冬筍排骨湯，希望可以祛除小公子口中的苦澀之氣。”

        王媽媽盛了一碗排骨湯，遞給鏡雙，鏡雙雙手接過。

        雖然他沒說話，陌千尋卻從他托手的動作中中看出感謝之意。

        陌千尋暗自贊許：也不是完全沒有良心，只要還知道誰對他好、誰對他壞，就算有藥可救……

        不過，鏡雙完全沒有要搭理陌千尋的意思。

        陌千尋也不在意，她一邊喝湯一邊問王媽媽：“王媽媽，你那里有安眠定神的藥草嗎？”

        王媽媽關切問道：“宗主昨晚沒睡好嗎？”

        “嗯，睡得這樣晚，結果還是醒了幾次，合歡殿地處偏遠，晚上太靜了�！�

        偌大個宮殿，只有火爐里木柴的爆裂聲，陌千尋一向怕黑怕靜，又因蠱皿之事耗盡神思，昨晚昏昏沉沉丑時才睡。本來一夜就沒安眠多長時間，還連做了好幾個噩夢。雖說中間夾雜著一個不成體統的春夢，不過對陌千尋來說，春夢比噩夢還驚嚇。

        “老奴那里倒是還有幾顆茯神首烏丸，午時便拿給宗主。”

        “嗯，我已經讓十一去掛告示了……等些日子宗門找到藥修，屆時我讓他們多丸些，給媽媽拿去。”

        王媽媽離開后，陌千尋和鏡雙繼續沉默著用早膳。

        陌千尋沒準備和鏡雙聊天，她知道就算自己主動和他說話他也未必搭理自己，而她最不喜歡主動討好人，所以這頓飯兩人各懷心事，誰也沒搭理誰。不過，陌千尋并不覺得無聊，有藍閃蝶和她說話，她簡直快忘了身旁就坐著一個大反派。

        藍閃蝶從陌千尋右手上的手鏈里飛出來，和她用心聲交流著。

        “主人，早膳后有什么安排嗎？”

        陌千尋：“當然有，我要關門修煉！”

        陌千尋現在恨不得每分每秒都用在修煉上，要不是必須保護蠱皿，她準備先閉關個一百年。她很享受現在這種狀態——有能力，且知道力氣該往哪里使。

        “看來主人很喜歡寒冰術啊……”

        陌千尋大方承認：“是很喜歡。”

        寒冰術與陌千尋的水靈根非常契合，加上藍閃蝶的幫助，她進步非常快。人都是越能看到成效越愿意做某件事，陌千尋也一樣。陌千尋身邊帶著一個蠱皿，必須打起十二分精神。她仙術越高，保護蠱皿的勝算就越大。

        昨晚陌千尋也是第一次看到蠱皿被怨氣占據的模樣，如果不是因為尸骨河的精怪沒有渡魂釘和妖丹，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驅趕走那些怨靈。

        陌千尋吃完后，鏡雙仍在喝排骨湯，他喝得極其認真，長長的睫毛像蝴蝶一樣輕輕顫動。陌千尋發現，在鏡雙吃東西時才最像一個小孩，其他時候的鏡雙總是充滿敵意地看著周圍，就像一個落進獵人圈套的小狼。

        陌千尋用右手叩了幾下案幾：“昨天晚上的事，你還記得多少？”

        鏡雙從排骨湯上抬眸，眼神晦暗不清。

        從早上醒來后，他仔細審視了自己的處境。

        他可以繼續想辦法離開落迦山，也可以繼續待在羲和宗。在陌千尋身邊不是最好的選擇，也不是最壞的選擇。雖然鏡雙不清楚這個女人為什么態度出現這么大的轉變，但她的確沒有流露出要傷害他的意思，這就和那些想要他死的人大不相同了。昨晚也好像是她守在自己床邊，還給自己喂藥。鏡雙很清楚當務之急就是趕緊強大起來，最好學點兒仙術，這樣才可以防身。而目前他認識的仙修只有陌千尋一個，那日在藏風洞，她的法力看起來也不算太差，教他應該也綽綽有余。白撿的師尊不要白不要……

        少年在心里把小算盤敲得噼里啪啦響，最后得出結論：

        現在最好不要和陌千尋鬧別扭，將來或許有用得著她的地方。

        于是少年喝干了最后一口冬筍排骨湯，朝陌千尋搖了搖頭。

        “不知道�！�

        陌千尋舒了口氣：幸虧他不記得了，這倒免去她很多麻煩。

        她不希望這少年知道他手上沾了人命，不管那人該不該死。人都是這樣，一旦殺過一次人，第二次再動手時便會少了很多顧忌。

        “你身上的燒已經退了，不過為了保險起見，最好再服一劑藥。”陌千尋從小桌子旁站起來，徑直走到殿門，她在門口頓了一下，側臉對鏡雙道，“別想著逃跑了，雖然你可能不太相信，但落迦山對你來說，才是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

        言罷，陌千尋頭也不回離開了合歡殿。

        ·

        陌千尋在流照閣待了四個時辰才出來。

        閣內的蠟燭越燒越短，燭光漸漸渾濁，陌千尋的指尖泛著寒霜。

        天色將晚，她推開小窗時，山上晚霞藹藹。

        陌千尋一眼就看到那棵混淆時令的桃樹，視線中突然閃過一個畫面，像是許久未想起的一個幻影。那畫面中也是這樣的一個隆冬，桃花妖冶盛放，她躺在雪中，發間染上冰霜，為雪白頭。

        可是身體卻熱得厲害，像被火灼傷的桃花。

        畫面中的女人瀕臨死境，她緊緊皺著柳眉，眼睫上沾著冰雪。

        這個畫面轉瞬即逝，陌千尋從高臺上掠下，冰藍色的身影攪起漫天飛雪。

        不遠處便是清平坊，坊內燈火搖曳，住著拿著合歡帖從四面八方趕來的男修們。據說這群人平均不過三十歲，都是沒有伴侶的孤家寡人。原主對這方面要求尤為嚴格，她派遣到修仙界的合歡帖均折成白色千紙鶴的樣子。這些千紙鶴會暗自觀察它們的目標一段時間，只有在目標心無所屬時才會變成合歡帖送到那個修士手上。也不知道這群修士聊到了什么歡喜事，笑聲驚動燭影，映在綠紗窗上，宛若水中交錯的藻荇。

        陌千尋無聲無息來到綠窗下，對不遠處的小婢女打了個噤聲手勢。

        那日司徒墨從合歡殿內回去后，陌千尋便散步了她身體有恙的消息。意思顯而易見，這些日子都不會召見男修尋歡作樂了。陌千尋還沒找到合適的理由遣散這些人，她怕理由太刻意會引起眾人懷疑。

        陌千尋在清平坊外豎著耳朵聽他們說話，其中聲音最大的莫屬司徒墨。他聲音渾厚，言語間絲毫沒有羞恥心。

        “各位！看來陌宗主是真被我累著了，要不然怎么這么巧，召見過我之后便身體有恙了呢？這明顯是個借口！”

        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附和道：“司徒君豐神俊朗，身形偉岸，哪個女子不喜歡呢？不過司徒君怎么沒體貼一下我們呢？至少得給兄弟們剩一碗羹吧？”

        其他人：“是呀是呀，現在陌宗主身子不舒服，也不知何時我等才有機會見到六界第一大美人的真容吶！”

        “美人怎能隨便留給他人享用！”司徒墨開玩笑道，“我恨不得據為己有呢！哈哈哈！”

        眾人跟著笑：“沒想到司徒君這么霸道�！�

        司徒墨半瓶水繼續晃蕩：“這陌宗主美則美矣，就是——”

        他臉上寫滿一言難盡的表情，嘆了口氣。

        眾人齊道：“怎么？”

        “她脾氣有些不太好……“司徒墨打開折扇，笑道，”不過，她對別人脾氣再差，在我面前溫順得像只小狐貍似的，別提多乖巧了！”

        “嘖嘖嘖，司徒君好福氣啊！”

        “羨慕羨慕吶……”

        一個蓄著山羊胡的男子嘟囔道：“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輪到在下……”

        司徒墨寬慰那人：“早晚會輪到魏兄的，莫急，莫急。雖然魏兄已經年過半百，比不了我年富力強，但我相信您努把力還是可以讓陌宗主開心的……”

        眾人齊齊笑了起來。

        一墻之隔的陌千尋恨不得用劍把司徒墨穿成串兒！

        藍閃蝶也聽到了里面的污言穢語，氣得在陌千尋眼前轉圈。

        “主人！你別攔著我！我要把他舌頭拔下來！他司徒墨算個什么東西！”

        陌千尋沉聲道：“拔掉舌頭不會太便宜他了嗎？走，我有更好的辦法收拾他�！�

        ·

        合歡殿的窗戶上印著一個少年的影子，經過這里時，陌千尋頓住腳步。

        從早上用完飯后她就沒回合歡殿，也不知道蠱皿在干嗎。

        藍閃蝶：“主人是想叫上蠱皿嗎？我看他早上對主人的態度和緩了許多。主人最好多和他培養一下感情，這樣才更方便我們日后活命�！�

        陌千尋并不想和鏡雙培養感情。要不是他是蠱皿，關系到六界安寧，她也絕不可能收他為徒。

        藍閃蝶：“主人你在想什么？”

        “沒想什么。”陌千尋收回心緒，“既然你這么說，那我就把蠱皿帶上吧�！�

        陌千尋踏進合歡殿時，鏡雙正在案幾上看書。

        看到陌千尋，少年慌慌張張把書藏到身后。

        “你……你怎么突然進來了？”

        “我什么我？”陌千尋拂掉身上沾著的殘雪，“你就這樣稱呼你的師尊？大逆不道！再說，我怎么不能進來？整個落迦山都是我的，你倒是會反客為主�！�

        “我從沒說過要認你為師……”

        鏡雙站起來準備離開，陌千尋一把奪過他藏在身后的書。

        “你拿的是什么書？”

        “尋常書籍而已。”

        “是嗎？”陌千尋看著手里的書，上面寫著“凡人修仙秘籍”六個大字。

        “原來你想修仙啊。”陌千尋笑了一下，“不過，這本書可不能讓你得道成仙，這都是凡人瞎想出來的傳奇小說，沒用的。你要真想成仙，等會兒和我去個地方�！�

        蠱皿對自己的目的非常明確，他聽到陌千尋要教他仙術，那雙深色的眸子亮了一下。

        “什么地方？”

        “后山禁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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