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商隊就啟程了。路上還真不太平，只要走到荒郊野外，就會遇到打劫剪徑的毛賊。曉嵐說服兩位師父，也跟著元思元正一起舒展拳腳。經過一路的歷練，到達東萊國都萊陽城時，三個年輕人累積了些應敵經驗，身上的武功也能發揮出十之八九，元正遇事也明顯沉穩了許多，不那么沖動了。現在，他們缺的就是真正的江湖高手喂招。

        萊陽城的富庶繁華深深震撼了師徒五人。大小商鋪櫛比鱗次，各色商品玲瑯滿目，來往行人熙熙攘攘，衣飾環佩令人眼花繚亂。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哈哈大笑：幾人的粗布麻衣與這里格格不入，好一群土不拉幾的鄉巴佬！商隊頭領相當善解人意，結算工錢時特意多給了一倍，說就當請他們吃頓酒，添幾件新衣。這當然不是頭領突發善心，精明的頭領計算過，一開始跟游牧談的價錢就比原來請的鏢師價格便宜不少，他們武功高強，一路未出絲毫紕漏，又不計較吃住這些事，一路下來的花費全省了。玨山貿易回來的貨物，到了萊陽，那絕對是暴利！這次小施恩惠，下次再雇他們，就好商量了。

        五人辭別商隊，在大街小巷漫無目的地閑逛看新奇。因穿衣打扮過于另類，招人眼球，幾人便先到幾家成衣店試了幾套衣服，最終卻一件也沒買。那些五顏六色、樣式繁雜的衣服，穿在身上，就像耍猴，簡直就是累贅！

        霽筠奇怪地自言自語：“好一個太平盛世！這的人個個衣著華貴，老百姓竟富裕到了如此程度！”

        游牧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這一路盜匪不斷，時有流民，進了國都卻一片繁榮太平，相距如此懸殊，簡直一個天堂一個地獄！”

        幾人邊走邊聊，無不感慨萊陽的繁華。忽然，前面出現了極不和諧的一幕：一隊士兵在驅打一個小乞丐！小乞丐被打得蜷縮在地上，似乎昏了過去，被士兵塞進一口麻袋，抬起來離開了。師徒五人義憤填膺，一路尾隨，七拐八繞地走到一堵僻靜的高墻下。墻上開一銅門，士兵把麻袋往門里一扔，鎖上銅門，便原路返回了。

        士兵一走，高墻下再無一人，游牧帶領幾人躍上高墻。墻內的景象頓時顛覆了萊陽繁榮的表象。入目都是低矮的草屋土房，坑坑洼洼的道路兩邊蹲著三三兩兩面黃肌瘦的人。麻袋里的小乞丐已經自己鉆了出來，愛惜地卷起麻袋抱在懷里，一瘸一拐地離開了。

        “咱們今天就在這邊找客棧住吧！”

        幾人飛下墻頭，沿著大路一直向前，再次成為焦點：他們赫然成了高墻這邊的“富人”！走了好遠，始終沒看到一家客棧，幾人只好找了一所稍大些的房子，問主人能否借宿一晚。開門的老漢遲疑著不敢答應：這里的強盜實在太多！游牧取出幾顆碎銀子，老漢立刻兩眼放光，把他們請進了上房。老漢領著兒子兒媳和孫子如敬財神般把幾人請到唯一的土炕上，殷勤地問有什么需要。貴賓級的待遇讓游牧幾個人渾身不自在，只說累了，只想早些休息。請他們不必張羅。老漢這才領著一家人退了出去。

        幾人略微打量了一下房間，這間所謂上房，不過稍稍寬敞些，屋內只有一炕一桌，桌上一個斑駁的水壺，兩個陶碗。正墻上貼著天神圣母，用家徒四壁來形容也絲毫不為過。元思元正和曉嵐頹喪地坐在炕沿，這是要五個人睡一張大炕的節奏嗎？游牧一眼掃過三個徒弟，無奈地搖頭：“能遮風擋雨，還有熱炕，知足吧！”霽筠笑了起來：“師兄，不如明日咱們尋一處好住處。”三個徒弟一聽，立刻打起了精神。游牧見狀笑道：“既然如此，何必明日？今日就去！夜行衣帶了嗎”三個孩子興奮地跳了起來，狠狠點頭：“帶了！”

        “換裝！出發！”游牧取出一兩銀子放在炕桌上，幾人神不知鬼不覺潛入了夜色。

        “牧師父，咱們去哪里呀？”

        “隨便哪個王府官府！明日住皇宮！”

        “啊？！”

        “師兄，不安全吧？”

        “筠師父放心！多刺激！我們不怕！”

        游牧低笑兩聲：“都警醒些！跟緊！”

        天公作美，今夜居然是陰天，無星無月！襯著夜色的掩護，幾人飛檐走壁，直奔萊陽城燈火最輝煌處。官家富戶并不難找，只看府宅大小，多少守衛，便能分辨個大概。很快，幾人到了一條寬闊安靜的大街。這里除了值夜的守衛，沒有一個百姓行走，偶爾有豪華的馬車經過，留下一串“篤篤”的馬蹄聲。放眼望去，足足幾公里的大路，被五六處大宅給占了，個個宅院，正門臥著威武的石獅子，側門邊門角門一應俱全，隔一段或多或少都有手執兵械，高大威武的護衛。——看這陣勢，定是大富大貴之家，錯不了。幾人伏在屋頂，思忖著該駕臨哪家，正巧，對面的宅子正門前停下一輛馬車，門前一排護衛忙下跪行禮：“王爺！”

        “王爺！”三個孩子驚呼！這是他們見過的最大的官！僅次于皇帝吧？再瞧時，只見王府正門大開，十幾個人已經把王爺迎進了府內。正門關閉，一切安靜如初。門上匾額上果然寫著“昭王府”。游牧朝四人略一頷首，率先向燈火較暗處而去。沒有人發現，王府已經潛入了幾個不速之客。

        游牧隱身于茂密的樹冠中，先觀察了一下王府格局，便帶領幾人直奔廚房——先填飽肚子要緊。廚房里燈火通明，一行衣飾光鮮的侍女魚貫出入，捧著一碗碗、一碟碟珍饈佳肴向前廳而去。送走了侍女，那些廚子、伙夫便涌入廚房的側房吃飯去了。偌大的廚房四通八達，游牧一人跳至窗下，一掌暗聚內力，揮手間一盤精美的點心已經到手。其余四人也依樣取了吃食。幾人坐在屋頂吹著小風，吃著美食，毫不愜意。這幾乎是幾個人這些年來吃過的最精致美味的佳肴！

        飽餐之后，就該睡覺了。幾人在游牧的帶領下，很快在后花園找到了一個僻靜的小院，不僅房間干凈雅致，更難得的是，護衛都在外面，里面竟一個人都沒有。霽筠四處打量了一番，說：“估計是他們主子的一方寶地。這些王公貴胄大多愛給自己整這樣一塊好地方，或靜思自省，或搞些見不得光的勾當。這種地方一般都是府中禁地。咱們盡可放心休息，只要離開時恢復原樣，不會有人發現。”

        三個徒弟看兩位師父這一路駕輕就熟地“蹭吃蹭住”，不禁心里打起了小鼓。師父們一向對曉嵐溫和，曉嵐也不怕他們，便沒大沒小地湊到游牧身邊，揶揄道：“徒兒只知道師父們武功高強，剛正嚴厲，想不到混吃混喝的本領也如此……”

        “小妮子！越發沒規矩了！還不是為了喂飽你們這些饞嘴貓！”霽筠輕輕拍了一下曉嵐的后腦勺。游牧則嚴厲地瞪了她一眼，嚇得曉嵐吐舌頭：“師父別惱！我開玩笑的！”元思元正笑了起來，游牧耳朵靜悄悄地紅了……

        幾人一邊說笑，一邊準備休息，忽聽到有人開門，立即斂笑退出房間，伏在屋頂。元思不甘心地低聲說：“真倒霉！好不容易找了這么一個好地方，又被人攪和了！”元正附和道：“就是，誰讓這是人家地盤呢！”“噓——”

        “父王，你跟皇爺爺說了嗎？他怎么說？”

        “哎！他說雅夫人尸骨未寒，不想她走得不安，他自己只想在有生之年看到國泰民安！”

        “自欺欺人！躲在宮里，無所作為就能國泰民安嗎？”

        “勖兒！慎言！”

        “哼！那個雅夫人分明就是禍國殃民的妖女！人都死了，還不放過咱們東萊國！”

        “勖兒！閉嘴！”

        “父王！在自己家怕什么！她兒子整日游手好閑，不務正業，對東萊一點貢獻都沒有，居然搶走了您的太子之位！孩兒就是不甘心！”

        “這個不用擔心。你皇爺爺年事已高，如今軍國大權都在咱們手中，待他老人家百年之后，一切不還是本王說了算！”

        “對！定要讓他們母子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但是，父王，軍權都被舅舅抓得死死的，萬一……”

        “這話，誰教你的！”

        “我都這么大了！自己不會想嗎？外戚勢力過大，從來都不是什么好事！這些年，父王您做什么都得看他的臉色行事，孩兒心里有數！”

        “呵呵！勖兒能想到這些，為父深感欣慰。這話，跟你母妃說過嗎？”

        “不敢說，怕傷了母妃的心。”

        “嗯，凡事心中有數就行！”

        父子倆正談著，遠處忽然傳來凌亂的腳步聲，有人叫嚷著：“抓小偷！”

        游牧五人放眼望去，只見二十多個護衛家丁，手持火把朝后園而來，小院門口站著王爺的貼身護衛，斥道：“此處禁地！你們不知道嗎？抓小偷抓到這兒來了！”

        領頭的立刻回道：“小的不敢私闖禁地！實在是那賊逃往這邊了！”說著，捧上一張字條，護衛念到：“我來也！哼！好大的膽子！四處搜查，假山樹叢，房檐屋后，狗洞馬廄，一處也不能放過！”

        剛吩咐完，王爺出來了。眾人呼啦啦跪倒一片。“不過是個毛賊，若沒丟什么貴重物品，就不用搜了！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眾人恭敬叩頭道：“王爺慈悲！”

        他那貼身護衛卻說道：“稟王爺，此人并非一般小賊，江湖上頗有名氣，此賊每偷一物便留一字條，王爺請看！”護衛雙手捧上字條，小王爺接過來念到：“我來也——什么意思？”護衛繼續回稟：“小王爺，因此字條，這賊便得了‘我來也’這一綽號。此人從不失手，見此字條，必有大損失！”小王爺冷笑道：“哼！各房間查一下，看丟什么沒有！依父王所言，賊就不必追了，若真丟了東西，算他手段高明！本王認栽！以后加強護衛即可！”

        眾人散去。房頂上三個徒弟長長松了口氣，惹得兩位師父側目而笑。

        游牧幾人正準備返回房間休息，忽見不遠處樹上悄無聲息落下一人，一身墨色衣袍，身材頎長挺拔，戴著銀色面具，在夜里越發耀眼，夠囂張！一陣風吹過，衣袍迎風飛舞，如招展的旗幟。曉嵐暗想：此人怎么這么眼熟呢？對了！仙霞鎮的黑衣人！不對！不是他！雖有幾分形似，曉嵐依舊確定，不是那個人。曉嵐清晰地記得那人帶著黑色皮質面具，目光清冷，氣質沉穩。而這人，一副囂張的銀質面具，雖也是一身黑衣，卻渾身上下透著不羈。

        只見那人從草叢中提起一個包袱，朝小院而來，元正暗罵：“小賊！也看上咱這一方寶地了！”元思不屑地說：“收拾他！”兩人正要沖過去，被曉嵐一把拉住，笑道：“兩位少俠，這方寶地寫你們名字了嗎？來者都是客，咱們做客的可不能喧賓奪主。這房子夠大，隨他挑一間，其余的歸咱們！”

        “什么！”

        “噓——”霽筠按下兩人說，“聽曉嵐的！”

        游牧也點點頭，兩兄弟只好繼續趴在房頂等著。那小偷到了院門口，一把推開小門，大大方方進去，關門，熟門熟路好像到了自己家似的。元正嘀咕道：“小毛賊，不知死活！”

        話音剛落，那賊機靈地退后一步，如貓般弓起了腰背，擺出一副防御的姿勢，低聲叫道：“誰！”

        “這也能聽見！”元正絲毫不懼他，跳下屋頂，挑釁道：“小賊，有兩下子啊！”

        我來也一看，嘿嘿笑著收起架勢，拱手笑道：“原來是同行啊！幸會幸會！”

        “有意思！”曉嵐躍下房頂，幾人跟著跳了下來。我來也一看見，夸張地跳了起來：“哇哇哇！還是團伙的！”

        元思怒道：“說誰團伙呢！”

        “我來也”像被元思嚇破膽一樣，縮著脖子，伸出一根手指，指著游牧幾人，小心翼翼說：“一、二、三……你……你們……不就是團伙……不要以為人多我就怕你們啊！”說著，虛張聲勢地向前一步，又迅速退回，還縮了下脖子，真是既橫且慫，滑稽得很。

        元思元正正要出手，曉嵐突然閃到我來也面前，一把揪住他那根伸著的指頭，狠狠塞了回去：“不好意思，被你說中了！我們就是團伙，正打算以多欺少！”

        “你……你……你非禮！”我來也很疼似的吹了幾下自己的手指，轉而笑著說：“不過，看在你是美女的份上，本公子不跟你計較！”

        “噗——”曉嵐幾乎笑岔了氣，轉回元思元正中間，指著自己帶著面罩的臉問：“兩位師兄，我，美嗎？”

        元思有些不好意思：“以前，挺美！”

        曉嵐不樂意了，反問：“以前？！”

        元正立即扳過曉嵐的腦袋，伸出大拇指，無比誠懇地說：“現在，也美！不對，更美！嗯！”

        游牧和霽筠看著三個徒弟沒個正型的樣子，無語地對視一眼，連連搖頭。游牧無奈地說：“進屋再說！”

        站在最外面的我來也立刻搶到門邊，在別人或驚詫或憤怒的眼神下，打開門，恭敬地說：“請——”

        游牧看了他一眼，率先進去。我來也走在最后，剛跨進一只腳，就被元思元正擋在了門外，直到游牧下令放行，才忿忿地放他進去，關了門。

        “我來也”毫不客氣地說：“本公子處理點私事，幾位請自便！”說著，扛起安幾上的一把五弦琴，又從墻上取下一支精美的玉簫，自言自語道：“昭王一向大度，如此寶物送到眼前，實在卻之不恭。如此精良的樂器在這兒做擺設，暴殄天物！與其在這兒蒙塵，不如送與本公子，以免王爺被誤認為是附庸風雅之徒，面善心惡之輩！”“我來也”一面嘀嘀咕咕，一面迅速收拾利索，變戲法似的變出一張字條，貼在墻上，果然，上書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我來也！

        “我來也”一轉身，見幾人看怪物似的盯著自己，笑道：“見笑！見笑！在下告辭！”說罷，打開房門，大搖大擺地出了門。幾人只覺得眼前一晃，我來也已然沒了蹤影。

        霽筠贊道：“好快的輕功！”說著四下看看，關了門。游牧說：“單輕功一項，此人就比我們不知高出多少！雖不知武功如何，但絕不容小覷！都休息吧！應該沒事了。”

        果真如牧師父所說，一夜安靜無事。這里的床啊，榻啊，實在舒服，師徒五人一覺睡到自然醒。不過幾人多年堅持晨練，自然醒，也依舊習慣性的卯時即起。照游牧所說，他們今日要去皇宮，這本是令人興奮的事，可一想到這一天一夜的折騰，徒弟們不樂意了——心累啊！

        “師父，人家行走江湖都是行俠仗義，咱們怎么跟做賊似的，好好找家客棧住著不好嗎？”

        游牧打開錢袋子：“最多夠兩天吃用，兩天后怎么辦？”

        “這真是一文錢難倒英雄漢！”

        “風餐露宿也好過偷偷摸摸的！”

        “必須想辦法掙錢！要不，咱們回蝴蝶山，豎起蝴蝶派大旗！”

        “好好好！”

        霽筠的提議得到三個徒弟的強烈贊同。三個徒弟從小就聽霽筠吹噓蝴蝶派的輝煌歷史，重樹蝴蝶派旗幟，想想都激動啊！

        游牧望著天，陷入了回憶，好久才喃喃說道：“十幾年了，不知道那里現在怎么樣了！”

        霽筠信心滿滿地說：“那里有師父們精心設計的機關、屋舍，應該不會有事。師兄，回去吧！”

        游牧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一旦打起蝴蝶派的旗號，若有故人尋來，只怕再無太平日子了！”

        霽筠低頭不語。三個徒弟不明就里，一個勁兒攛掇著回去。游牧想想這樣四處游蕩總歸不是長久之計，只好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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