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歸來
第二十三章
青州距京城甚遠,可銀礦以及轟天雷之事鬧出的名頭太大,不問朝事的圣上尚從煉丹房中驚起,更遑論早便盯著慶衛的朝堂清流,驛站傳來信件不待傳抄,便在眾位重臣手中傳了個遍。
圣上雖許久未曾上朝,朝堂之事皆由圣上一手提拔上去的內閣處置,然而此次青州之事,圣上卻開了尊口,為嘉獎慶衛英勇,許以高官厚爵,若不是慶衛統領沈郡沈大人尚有親父,怕是年紀輕輕便要另立門戶。
雖然爵位封賞不得,吏部尚書與侍郎刺探了內閣大臣的意見,唯恐猜不準圣上的意思,特地擬了一個正三品的武官嘉獎沈郡,工部也順水推舟,在京中上好的地段為沈郡修建新宅。
自從沐風回京之后,蘇敏敏有意用沐大將軍的權勢給自己做面子,央著沐風赴了幾場名貴之宴,衣著禮儀上格外費了心思,這才堪堪擠入京中貴女圈之中。
赴宴的貴女不是王侯將相之女,便是朝中重臣的掌上明珠,公主、郡主之流也時有出席。大齊雖有女子不得參與朝政的戒條,這諸位貴女們自小耳濡目染,對京中的形勢耳熟目睹,品茶賞花之余,每每要論上幾句。
這幾日沐風前往西郊大營練兵,沐府里的二位夫人口頭甚嚴,蘇敏敏只聽了些慶衛的只言片語,還當慶衛又做出了那些天怒人怨之事,聽見貴女們談起沈郡,忍不住開口道,“慶衛之徒本就是些冷心冷肺的、殘害人命,個個都是比閻羅還可怕的主兒,這些個人留存于世,叫人見了也得嚇的做出好幾夜的噩夢。”
京中對慶衛的態度蘇敏敏早就摸清楚了,慶衛這幾年抄家滅門,手段嚴酷,這伙貴人們早就恨不得將其扒皮抽骨。
哪知話音剛落,傅丞相家的女兒便冷了臉,一向清高自傲的臉上透出幾分不屑來,“慶衛此次剿滅青州逆賊,為朝廷獲得無數銀兩,不止解了河東的災荒,也充盈國庫。數以萬計的災民都將因慶衛而救,這樣大的功勞在蘇姑娘口中只是個閻羅。蘇姑娘大德,想來日后也定能做出比慶衛更大的功德。”
蘇敏敏心里發寒,面色尷尬,只得乖乖垂下腦袋。
其余幾個與她時常來往的等傅女走了,忍不住打圓場,“傅女的母族本在河東,慶衛這一功,解救了數萬百姓,以后詆毀之言,萬萬不可再說。”
蘇敏敏連連稱是,回到沐府卻是大大發了一場脾氣,摔了不少首飾,卻仍舊不得泄憤,遂令自己院中的小丫鬟跪在地上,令其高舉銅盆,盆內注滿熱水,小丫鬟被燙的發抖,不小心抖灑熱水,蘇敏敏這便有了罰人的由頭,只將小丫鬟一張臉扇的通紅這才泄氣。
“又是青州!我便知道,但凡沾染了沐菀這個煞星,事事便不會這樣順利。”
蘇敏敏身邊的大丫鬟春熙勸道:“姑娘深得將軍喜愛,沐菀流落青州數月,幾經磋磨,名聲盡毀,回了京也是折了翅膀的鳥雀,再也飛不起來。”
“這話倒中聽,只可惜小桃和蘇涉這兩個蠢物辦事不力,回京后也不過是個把柄,不如死了干凈。”
春熙瞧著蘇敏敏那張清秀的面龐卻被嚇的說不出別的來。蘇涉將軍可是自小看著蘇敏敏的長大的堂哥,平日待她比妻子還要盡心三分,如今只因辦事不力便要丟了命。
蘇敏敏這幾日心思都放在結交權貴上,哪有心氣關注一個丫鬟的心情,坐在銅鏡前疏了幾下自己的長發,擰著眉說起傅家待沐菀的態度。
春熙回了神,小心翼翼的答:“姑娘不必掛心,傅文遠眼高于頂,京中的女子沒有一個近的了他的身,這樣金尊玉貴的公子哥怎會瞧的上聲名盡損的沐菀?”
蘇敏敏滿意了幾分,“傅家公子風光霽月,一身風骨,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物,不過為人卻是太傲了些,他若鐵了心做個清心寡欲之人,我又怎能用自己大好的年華來等他?”
“這幾日榮王府給爹爹倒是下了帖子,聽聞他們府上的老夫人有咳疾,沐菀那小病秧子也有咳疾,你一會兒去她院里拿些丸藥給榮王府送些去。”
許是京中太過風平浪靜,青州一事足足議了月余才稍稍平息,沈郡與沐菀在一個夜里悄悄回京,臨別之時沐菀一步三回頭的小可憐模樣讓沈郡心軟的一塌糊涂。
沐府里有太多牛鬼蛇神,不該是沐菀該停留的地方,不過京中勢力盤根錯雜,稍有不慎便會惹上殺頭之禍,菱衛雖然也有貴女進入的先例,卻都是些沒落世家之流,沐府眼下正如烈火烹油,一片繁花似錦之象,沐菀若想進菱衛,怕要惹來不少非議。
他雖能力排眾議,讓沐菀如愿以償,可這樣做必定于沐菀有害。沐風雖然不仁,可沐府里的二位夫人待沐菀是有幾分真心在的,若能得到她們的支持,沐菀便不必為了菱衛舍棄家族,成為一個孤家寡人。
“你當真不會騙我嗎?”沐菀在沐府前停下了腳步。
沈郡穿著一件玄色大氅,風將衣物吹獵獵作響,他攏了一下自己的衣衫,認真的瞧著沐菀,“你救我的命,此乃大恩,我絕不負你。”
沐菀垂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纖細的身影在巍峨的府邸前,顯得格外嬌柔卑怯,沈郡往前走了一步,輕輕轉過她的身子,高大的身軀為她擋盡了寒風,“大膽去吧,我會一直在。七日后若收不到你的來信,我便來接你。”
沐菀乖乖的走了,沈郡隱在暗處看見沐菀敲開了沐府的大門,一個打著燈籠的老仆瞧見她似乎極為驚喜,迎著她回府,厚重的紅漆大門關上之時,沐菀正對著他,眼底寫著說不清的情緒。
沐菀在青州單純率真,時常與顧離打打鬧鬧,可離京城越近,她便越沉默,到最后竟是連話也很少說了,每每用一雙哀戚的眸子盯著,像極了一個茫然無措卻又身不由己的小獸。
沈郡握緊了腰上跨著的長刀,定定的看了沐府一刻,隨后飛身離去。
他清楚沐菀心底的擔憂,明白她的惶恐,有些時刻言語蒼白而無力,真槍實干更能讓人安心。
“我不同意!”
大夫人院中,沐府里的二位伯娘摟著沐菀前前后后看了一番,見她瘦了幾分,分外憐惜,吩咐人熬了一碗補湯上來,見沐菀喝光,這才露了笑顏,然而當她們聽聞沐菀的打算先是震驚,隨后便是怒極,最后又是悔極。
“菀菀,是大伯娘對不住你,害你在外流落這么些日子。可你是三房唯一的嫡小姐,縱使我與你而伯娘能力不足,卻也不用你去那等地方搏出路。”
二伯娘亦是哀憐,“你是沐菀的嫡小姐,年齡尚小,才剛剛及笄罷了,你若瞧不慣府上那些污人眼的東西,伯娘可為你尋一門好親事,日后就安置在京城,最好就在咱們這條巷子,我便是拼了這條命,也能護你一輩子無憂。”
大伯娘亦道:“菀菀,你二伯娘說的是,你之前到我母家做客,府上的幾位公子都記掛著你,咱們挑個好的,模樣俊的,和和美美也是一輩子,哪里就落的去菱衛的地步。”
沐菀垂淚,她知道二位伯娘的心意,可今日她渾渾噩噩了半生,一向乖順依人,到了青州才知原來外頭有那樣廣闊的天地,原來女子也不必都如牽線木偶一般,周嬸憑借廚藝可為小虎子掙出前程,碧云不甘為農婦,便可入蘇府搏前途。
她雖不知自己要的是何物,可她知道她不愿仰仗男子,做依附喬木的藤蔓,不愿日后的榮辱都寄托在男子待她的感情上。這樣的垂愛太虛浮。
沐菀哭著說了自己在青州的遭遇,說的斷斷續續,二位伯娘聽完卻是默認片刻,勸慰的話再也說不出口了。
她們心里酸澀的厲害,無力的哀嘆一聲。
到底是沐府虧欠了她。
沐府當年借了沐菀外祖家才起了勢,后來唐家沒落,被判了流放之刑,沐府為了明哲保身,見死不救。沐府的娘親唐梨也是在那時扔了一支和離書,追隨唐家而去,沐風因此遭到眾人恥笑,一去關外便是十幾年。
可憐沐菀雖有父母卻從未得到半分疼愛,盡管她們已經格外關懷,但有些人終究是不可替代的。
沐家負了唐家,數年探尋唐家消息,卻從未得到半點音訊,待到追悔想要彌補卻已無濟于事,如今府上唯有菀菀身上還有唐家的血脈,可惜沐風昏聵,錯把魚目當珍珠,強留菀菀在府,也只會更傷她。
世上連親父尚不可信任,她們又如何能說服沐菀相信一個全然陌生的男子?
縱如此,二位伯娘依舊心結難消,“慶衛難得靠著青州的功勞得了賞賜,這可都是靠命換來的功名,如果他們騙了你,你又該怎么辦?”
沐菀掏出了沈郡給自己的令牌,“如今我還沒進菱衛,沒有自證身份的令牌,他們便將這個遞給我了。”
二位夫人一瞧,愣了好半天才說出話。
“既有此令牌,便不算誆騙。”
見了這令牌,哪個還敢說誆騙?連這等嚇人的東西來誆騙,豈不是不敢要命了,這可是慶衛統領的令牌!持此令牌,便是宮里不用通傳也去得,這些貴重的東西,慶衛這伙人竟然大喇喇的給了菀菀,倒也算實誠。
沈郡剛從慶衛營地里回來,便被沈家大老爺喚回了府里,回府之后,只見正堂之上擺著一桌酒席,府里大大小小的少爺小姐都來了。
沈大老爺坐在沈老夫人身側,恭敬侍菜,見沈郡進來了,便道:“越發沒規矩了,從宮中回來之后,合該回府報平安,今日合府上下等著你,你卻遲遲不歸,簡直太不像話了。”
沈郡行了禮,并不入座。以前辦差丟了半條命,府上皆不聞不問,如今倒是想賣弄父慈子孝的情分,可惜他早已過了那個心勁。
沈大老爺被下了面子,卻也不好再說,生怕沈郡與自己頂撞起來,害自己再丟面子,便道:“罷了,我知你公務繁忙,此番叫你回來,不過是記掛你身子是否康健,再者是想看圣上為你封了什么官爵。”
“如今你大哥、三弟年歲不小,也該入仕了,你既得了圣上的看重,切勿做出忘本之事。”
沈三少爺見著沈郡那張冷臉,一肚子氣,忍不住道:“不就是立了功,得意什么?我只是年雖小罷了,慶衛那是什么臭東西,我才不愿意跟在一個外室之子身后討食吃。”
沈郡冷颼颼瞧了沈欽一眼,道了一句求之不得,便不顧沈大老爺相留,徑自出了府。
此次青州之事著實合了圣上的心意,大大小小的封賞足足搬了七日才搬完,這幾日忙完了應酬,叮囑了一番慶衛的小兵后,沈郡這才抽身出來,準備去沐府去接沐菀。
卻說此時,沐風在西郊大營練兵久久未歸,蘇敏敏本來憂心沐風見了沐菀轉變心意,原本輾轉難眠,自打聽了沐菀要去菱衛的消息,便長長的松了一口氣。
在她的觀念里,菱衛都是些低下卑微的女子,猶如仆婦。
當沐府的二位夫人允了沐菀后,蘇敏敏先是大笑了幾日,認定沐菀不會再有翻身之日,便趾高氣昂起來。
這日紅玉正替沐菀收整行囊,蘇敏敏知曉沐菀今日便要離開了,特意換了一身新衣,身上掛滿華麗的首飾,珠翠環繞,花枝招展的走了過來。
此時院中除了紅玉與沐菀,蘇敏敏也懶得作偽,只搖著金羽扇,“我原本以為你是個堅韌的,沒想到這么快便丟盔棄甲了?”
“也是。有唐梨那樣的廢物娘親,女兒自然不會厲害到哪去。”
紅玉怒然,“哪來的牲口,竟在這胡亂叫嚷,當人被人捉去,剪了那根長舌。”
蘇敏敏先是一愣,隨后平緩下來,“以后我便是沐家三房唯一的姑娘了,大度賢靜,不會與一條喪家之犬計較。”
紅玉氣的說不出話,沐菀搖了搖頭,蘇敏敏以為沐菀想息事寧人,暗罵了一聲廢物,便要回院去了。哪知還沒等邁出一步,忽的被人扯住了衣衫,接著向后倒了下去。
“你竟然敢動手?”蘇敏敏揉著腦后多出的大包。
沐菀搖了搖頭,從蘇敏敏手下飛快的褪下了幾件首飾,用一個布帕包了,“當初你尋了綁匪擄走我,在我頭上磕出了一個大包,派小桃偷走我的首飾,害我流落街頭。一報還一報,現在我只拿回了一部分。”
蘇敏敏看著面前這個一板一眼的小姑娘,眼睛瞪的幾乎要從眼眶子跳出來。
沐菀將她的首飾又端詳了幾遍,“我討厭你,不喜歡你的首飾,所以我不打算留下。換了銀子之后,我會捐到善堂。”
“我不想與你斗,你若再來招惹我,我便將你的所作所為全都告訴伯母。我已經決定要去菱衛,便是鬧到兩敗俱傷,我不吃虧,你卻會更惱。”
蘇敏敏氣的幾乎要吐血,這可是她攢了好幾年的私房錢才置辦的幾件首飾,居然要被沐菀拿走捐給善堂。
可沐菀的說的不錯,她還指望護好自己的名聲日后嫁入高門,總不能跟沐菀這個廢物一般破罐子破摔。
蘇敏敏想了一會兒,便識趣的離開了。紅玉稀奇的看著沐菀,見沐菀一派淡然,心底也放心了不少。看來姑娘流落青州雖然吃了不少苦頭,卻也長了不少本事。
沐菀出府時,沈郡依舊穿著那夜的大氅,兩人隔門相望,似乎有什么東西變了,卻又好像什么都沒變。
沐菀大步向前,奔向沈郡,在走過沐府那條濕冷的長廊時,手心生出的冷汗已被陽光照拂的溫暖舒適。
“這幾日住的可習慣?”
“習慣的。”
沈郡幫沐菀拿著沉重的行囊,攙著她上了馬車。
“日后會悔嗎?”
“永遠不會。”馬車遠去,沐菀看著沐府越來越小,直至變成一個黑點。
京城中眾位臣子難得一見的圣上寵臣沈郡沈大人正心甘情愿的為一個小姑娘架馬驅車,為房屋被褥之類的安置雜事不亦樂乎,欣喜而又珍貴的將這個說著永遠的小姑娘迎入了自己的一方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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