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周府上藏的轟天雷并非兵部改良過的精兵利器，充其量只算是威力強勁一點的火藥，可周老爺有必死之心，沈郡派人排查后發覺幾乎所有出路都被埋了火藥。

        周縣令臨死之前引燃了導火線，府上的房屋里處處淋了火油，火勢過大，哪怕澆上一盆的水，也滅不了拳頭大的火苗。照此之勢，很快周府便會陷入一片火海之中，藏在府上的所有火藥足以將府上困的人炸的死無全尸。

        眼下火勢尚不算過高，慶衛之中輕功過人之人，運足了內力也能勉強逃命，要訣便在一個‘快’字上。

        “頭兒，您快些走吧，這是青州礦藏的地圖，再等一會兒，這火若燒起來，便走不了了�！鳖欕x下意識的將賬冊塞給沈郡，隨后讓慶衛其他兄弟們會輕功之人先逃命，不會輕功之人便尋藏身之處。

        然而人人都知道，以火藥的威力，整個周府必會燒為灰燼，所謂藏身之處，也不過是個自欺欺人的說法，只求大火漫過，之后尚且能留一個完整些的尸骨罷了。

        蓮枝滿是希冀的看著沈郡，沈大人立在火海之中，依舊那般俊朗淡定，那副瘦削的身子像是蓄積了無盡的力量，此刻的他如同一只蓄勢的豹，像是下一刻便要凌躍過去一般。

        蓮枝喚了一聲沈大人，她私心里不愿讓沈郡離去，今日難逃一死，生者受盡磋磨，未能與沈郡這般才俊情意想通，臨死之時，若能與他在一處埋骨，也算上蒼眷戀，沒準來世她與沈大人能有一段好姻緣。

        蓮枝看著眼前眾人的慘叫，碧云無助的哭泣，以及府上眾人宛若無頭蒼蠅一般奔逃，她的內心無比平靜，她知道這府上周老爺留有一個暗道，可她不會說出來。

        她命不久矣了，哪怕僥幸逃生，也只能托著一副殘軀茍延殘喘。這伙人曾經欺她，辱她，如今不過落得一個尸骨無存的下場，想來便是一件讓她出氣之事。

        “周子然，你快些醒醒，你若是有事，我該怎么辦？”碧云無助的啜泣，她身上懷著孩子，平日里金尊玉貴的養著，鮮少走動，這會兒被眼前慌亂的狀況一嚇，小腹抽痛。

        “先松開他�！�

        “你要做什么？他已經快死了，你還想做什么？”碧云見沈郡走過來，低聲尖叫。

        沈郡淡淡的看了碧云一眼，“再不松開，便是有命也被你送走了�！�

        碧云被他身上那副云淡風輕的模樣所感，心下稍定，只見沈郡動作利落的在周子然身上的幾處穴道上點了幾下，扯下身上的衣物，替周子然包扎了幾遍，沒多久，周子然便悠悠轉醒，看了府上混亂不堪的場面，悲從中來，恨不得就此長眠不醒。

        沈郡冷然，“你父親殘害人命，擄走數千名青壯年某取私利。懦夫，若再不醒，你的妻兒該如何自處？”

        周子然堪堪睜開了眼，握著碧云的手，泣不成聲，“是我害了你。我不該醉酒誤事。我心中好悔，碧云，我對不住你，此刻叫我拿命換你，我也愿的，可這一切都太遲了�！�

        沈郡無暇關心這二人了，他收好了地圖，動作極快的躍到屋頂，卻并不急著離開，而是四處探查，想從周府里尋出一個火勢不易蔓延之地，好叫眾人躲藏。

        奈何周老爺心思太毒，早就有了拉眾人陪葬的惡毒心，周府的房舍上盡數涂滿火油，放滿了干柴，火勢一旦蔓延，加上火藥的威力，連個蒼蠅也逃不過。

        遠處已有火藥引燃，隨著一聲巨響，無數人的慘叫響起，接著便是大火如同一只巨獸般張開巨口，馬不停蹄的吞吃著生靈。

        “頭兒，快走啊，要不來不及了�！�

        顧離仍在引著慶衛之人躲命，周府的墻建的極高，上頭又淋了火油，他們雖然自小習武，習得卻是殺人的本事，輕功只能稱為略懂而已，在淋了火油的高墻以及不斷蔓延的火勢面前，他們沒有半分逃生之力。

        此刻他只盼著頭兒能逃出生天。

        青州一行大家伙忙了數月，好不容易釣上一條肥魚，卻不曾想是個會咬人的。不過只要頭兒能完了這樁事，了了這件皇差，好讓京城那伙嘴巴不干不凈之人閉了嘴，他們便是死了，也無怨無悔了。

        青州一事只要上報朝廷，數不盡的金銀，以及那被解救的青壯年們，這些功勞足以給慶衛留個光鮮的名聲，好叫慶衛的兄弟們不至于連個媳婦也娶不上。

        “頭兒，您快些走吧，兄弟們受你庇護，多少條命都是你從刀下救回來的，您的恩情，我們無以回報。若有來世，兄弟們仍愿意追隨您�！�

        “頭兒，那火快要燒過來了，您快走吧，要不來不及了。”

        “頭兒，您可一定要安然無恙啊，咱們慶衛這回總算能揚眉吐氣了。青州一行，我們立的可是大功，看誰還敢說我們是沒骨氣的鷹爪。”

        火勢蔓延，幾乎是一眨眼的事，沈郡立在頂上，眼眶充血，他看著那一張張青澀的面孔消失在火海中，胸膛中一股戾氣不斷起伏著，他拔出了腰間的長劍，他想砍些什么，他想殺盡敵人，可敵人早已死去，只剩下這些無情的大火。

        那些人他雖喊不出他們的名字，卻記得每一個在演練場拼殺的身影，那個個頭極高的，有一把破鑼嗓子的孩子，頭一天進演練場騎射便得了頭名；那個小圓臉的，使的一把好刀，尤好喝酒，有一次被他逮住，被罰站了好幾月的崗。

        沈郡冷淡的眸中映著底下的大火，他身子僵硬，近乎木然看著底下的慘象，他睜著眼，死死的看著，不錯過一分一毫，底下的哀嚎慘叫記得越深，他心中的暖意便愈發消散。

        “沈郡！沈郡！”

        熟悉的聲音將沈郡拉回了注意力，他扭過頭，只見一個在馬上坐的歪歪扭扭、下一刻便要跌倒的姑娘用力的揮著自己的手臂。

        “快帶我進去，我知道暗道！”

        “沈郡，那個暗道很深，藏在里面不會有事的�！�

        沈郡動了動干涸的嘴唇，“里頭危險，暗道在哪，你告訴我，我去�！�

        沐菀心急，跺了一下腳，“周府太大了，暗道那里還有機關，快點吧，再晚可就來不及了�！�

        沈郡猶豫了一瞬，終究還是點了頭，他定定的看著沐菀，“這一回若能死里逃生，我便欠你一命。”

        周府里眾人蜷縮在一處廢舊的院子中，許是這個院子太破舊，亦或許是周老爺忘了此處，總之這里沒有堆滿干柴，也沒有淋上火油。

        可眾人沒有半分輕松之意，人人都清楚，火遲早會燒過來，呆在此處不過是暫時的避居之處罷了。

        幾個慶衛的年輕侍衛拍打著身上的火，使勁干咳，“火太大了，也不知頭兒逃出去了沒有，這天殺的大火，方才我與頭兒只喊了幾句話，便被火逼回來了，也不知方才的話頭有沒有聽清楚。”

        “頭兒耳力過人，自然聽得清楚。”

        “這次咱們兄弟也算為國獻身了，可惜兄弟們沒有家人，朝廷便是發撫恤金也不知往哪發。這筆銀子要是頭兒拿到最好，如若不然，我便是死了也不甘心，白便宜朝廷那伙蛀蟲了。”

        “是啊，頭兒為了咱們兄弟，有點賞銀就貼補慶衛了，這么多年，連個老婆本也沒有攢下來。”

        “顧大哥，你又在說頭兒了，頭兒要聽見肯定饒不了你�！�

        院外忽的傳來陣陣濃煙，眾人只覺像一條烤干的魚，嗓子幾近冒煙，一大股黑煙嗆的人上不來氣兒，眾人索性都閉了嘴。。

        “誒，我不是做夢吧，頭兒怎么過來了，還有沐菀丫頭�！鳖欕x口干舌燥的低聲說道，隨后嘆了一口氣，“我肯定將頭兒看作我自己的兒子了，便是到最后一刻，也不望想著看到頭兒娶妻生子。沐菀這丫頭也不錯，和頭兒很配，這個夢太美了，若是他們兩個穿上婚衣便更美了�！�

        顧離美滋滋的想著，忽的被人打了一拳。

        “院中有暗道，還不趕緊把兄弟們叫起來。”

        “這不是夢！”顧離回了神，趕忙跳了起來，扭頭見屋子里沐菀與沈郡正在摸索著什么，心里一喜，趕忙喊道：“兄弟們快別睡了，有救了，咱們有救了！”

        見有的人依舊昏昏沉沉，顧離索性抽出自己的長刀，就著這院子中廢棄的鐵門，叮叮當當的敲起來。

        周子然先是醒了，趕緊晃了一下懷中的碧云，“碧云，醒一醒，有救了，咱們有救了。”

        眾人一個喚一個的叫醒旁人，此刻也顧不上是敵是友，慶衛之人叫醒了兄弟，便去喊周府里的下人，很快屋中的暗道打開，待老弱婦孺進去之后，慶衛之人這才有序進了暗道。

        許是眾人命不該絕，就在暗道掩上，不到半刻鐘的功夫，眾人頭頂上空傳來轟然若雷鳴的聲音，眾人沉默了一瞬，埋頭前進。

        周府里的仆人近乎半百，如今躲藏進暗道的也不過寥寥幾名，周老爺這一手害人害己，送的盡是侍奉自己多年的老仆。

        暗道通向城外的一座荒山，眾人安置下來，沈郡派人通知了鄰州的官差，穩住青州的形勢。經過半日，傷患皆已安置在青州的仁濟堂里。

        周府的大火蔓延，連帶著周邊的民居也燒了不少，仁濟堂里擠滿了傷患，藥堂里人手不夠，沐菀便自告奮勇，在仁濟堂里幫忙作些包扎之事。

        忙活了幾日，沐菀越發熟練，就在剛剛送走一個傷了手臂的老者后，一只精壯有力的手臂擱在了自己的小案上，沐菀抬頭一看，便瞧見了沈郡那張冷然如玉的面龐。

        沐菀心虛的低了頭，“我這不是沒事么，青州里傷了這么多人，我怎么能坐視不理，你也說了，到了菱衛里，斷胳膊斷腿，摔傷打砸這是常有的事，我這也是提前適應�！�

        沈郡不語，只是往前伸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沐菀還以為沈郡要出手教訓自己，連忙護住自己的腦袋，可憐巴巴，“雖然你以后算是我的統領，可我之前還救你一命，你不能打我�！�

        沈郡搖了搖頭，輕笑，“誰有功夫打你。沐大夫，我來治傷。”

        沐菀總覺得沈郡口中那個沐大夫多多少少有些調侃的意味，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沐菀認定沈郡是來作弄自己，沒好氣的扒開他的袖子。

        小臂上傷了一道長長的口子，傷口猙獰，沐菀單是看著已經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幾日見多了別人身上的傷口，可這回瞧見沈郡身上的傷口，她覺得自己的心臟好像被一只大手給攥住了，疼的幾乎要喘不過來氣。

        沐菀一下子忍不住，淚滴落在沈郡手臂上，沈郡像是燙到一般，想要抽回手臂，可還不等抽出，便被沐菀抓住了。

        沐菀平復了一會兒，小心翼翼的替沈郡清理了傷口。

        沈郡看著沐菀通紅的眸子，淡聲道：“很可怕嗎？”

        沐菀重重的點了點頭，聲音里還帶有幾分哭腔，“丑死了�！�

        沈郡心里不知為何，有些失落，然而下一刻卻充滿了陽光，只聽見杏眼含淚，委屈巴巴的道：“太丑了，傷口怎么這么深，怎么流了這么多血。你以為自己是鐵打的不成，這種重的傷口，怎么不早點過來包扎，你存心嚇唬人么？沈郡，你太壞了，你知道我怕這樣，卻拿這來嚇唬我，我不會原諒你了，可是你答應我，以后再也不要受傷�！�

        沈郡心中酸脹，一股異樣的情緒遍布心間，他說不上來是為什么，只能笨拙的將手放在沐菀的腦袋上，“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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