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 不會食言
粥是白米粥,沒有一點配菜調料,只加水熬得稠稠的,上面結一層米油,又香又軟,入口即化。
搭著小菜,上官瑩難得喝了一整碗。
白日睡得久,夜里便不困,上官瑩漫無目的地亂走,碧枝也不攔,只是貼身跟著,后頭還墜著兩個一聲不吭的禁衛,或許還有暗衛。
她現在暫住的鸞鳳宮在宮墻內院的北面,是阿耶一位年老宮妃所居,自三年前宮妃薨逝便閑置下來。想來也是無甚財寶,才能在那場兵亂里保全五六分。
越往中軸線走,宮墻傾頹,門窗損毀,斷壁殘垣里隱著一截截燒焦的柱子,角落還有發干的血跡,幾代人嘔心經營的宮室毀于一旦。
轉過御花園就是永福宮,宮殿內外居然燈火通明。
上官瑩心下奇怪,正想一探究竟,不料眾女將碧枝推了出來,“您身子未康復,今兒也走了好一陣,不如奴婢叫了肩輿來,回吧?”
她一聽,確實感到身上疲累,便點點頭。
晚間費了一會兒神,上官瑩回去喝過藥便沉沉睡下。
半夢半醒之間,被什么東西壓得喘不上氣,身下也不舒服,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公孫瑾又在作亂。手腳一齊發力掙扎,也沒能掙出來。
公孫瑾下去熄了燈,躺在床上將人抱進懷里,感覺懷中之人有瞬間的僵硬,隨手拍拍她便自己睡了。
黑暗里,上官瑩卻徹底醒了,她還是沒辦法在清醒狀態下,心安理得地與公孫瑾同塌而眠。
睜著眼睛慢慢感受到身后之人呼吸漸漸平穩悠長,一個大膽的想法出現在上官瑩腦海中。
她屏息凝氣又等了好一會兒,才顫顫巍巍搬開公孫瑾的胳膊,從他身上跨出去。
慢慢走到梳妝臺,摸出一根細長的金簪握在手里,上官瑩難以抑制內心的狂喜走到床榻邊,耳朵里全是自己隆隆的心跳和沸騰的血流聲。
撩開紗帳,比劃著該刺在哪一處才能一擊斃命。
脖子?心口?還是小腹?
上官瑩猶豫不決,又擔心公孫瑾醒來,最后把心一橫閉著眼睛咬牙往下扎。
手腕卻立刻被另一只大掌握住,“這一下你扎錯了,該往心口重重刺進去。只消片刻,這人就該涼了。”
那天夜里,公孫瑾拂袖而去。
上官瑩有點失望,她居然沒氣得一刀砍了他。
上官瑩也挺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他們互相怨恨,連看見對方傷疤就會流血。
公孫瑾又何必執意留自己在他身邊,兩看相厭。
想不明白歸想不明白,上官瑩腳下卻沒停。
這兩日她一有功夫就在這座儼如廢墟般的宮宇內散步,權作緬懷。
而今天,很特別,是上官瑩阿耶的頭七。
沒有香燭紙錢,連他生前的舊物也沒有,她只好畫了替他畫了一幅畫像,帶到他戰死的地方燒了。
小時候聽嬤嬤說人死后到地府,若是沒有銀錢,會被陰差和其他鬼欺負,上官瑩還畫了好多元寶一起燒給他。
不知道公孫瑾將阿耶的尸首如何了,大殿之前只剩下一灘又一灘的血跡,分不清到底是誰的。
上官瑩取出火石將畫稿一張張點燃燒盡,燃燒的紙屑味稍稍減輕了血腥氣,讓她呼吸沒那么困難。
意想不到的是,在這里,遇見一個故人。
月闌珊,大將軍月離恨獨女,玉貌珠顏,聰穎過人,是參緒國有名的才女。
如今錦衣羅裙,滿頭珠翠,身邊簇擁著兩個太監六個侍女,眾星捧月般沖著上官瑩盈盈地笑。
上官瑩覺得她笑得刺眼得很,加上本也沒有心情寒暄,就沒搭理她。
可來人卻興致勃勃的樣子,不但先開口,甚至不惜弄臟一身艷麗衣裙蹲在上官瑩身邊。
“上官將軍,許久未見,身體可還康健?”
上官瑩看最后一張畫稿也染成灰燼,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才被碧枝扶著起身,此時她才居高臨下般瞥了眼月闌珊。
不曉得這個舉動哪里刺激到她,月闌珊如被踩了尾巴似的跳起來,換上副刻薄嘴臉:“哼,以為自己還是什么馳騁沙場的將軍呢?還不是出賣皮囊茍且偷生?”
上官瑩此時終于正眼瞧她,卻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
月闌珊也沒有就此打住的想法,她上前一步停在上官瑩眼前,細長的眉高高挑起,紅唇微微上翹,“你是不是特別奇怪我為何會在此處?”
她露出嬌羞又得意的笑來,“雖然我與陛下前日才初見,卻分外投緣,從午后聊至黃昏,倦極才同塌而眠。且陛下允諾,待回臨春,封我為妃。”
現在的上官瑩已經知曉一男一女間,何謂同塌而眠,她心里一酸。
再想到那天夜里公孫瑾和別的女人做了那事再來碰自己,她不禁渾身發冷。
那時他身上或許還帶著別人的氣味汗水,上官瑩再也忍不住一口嘔了出來。
公孫瑾此時恰好來尋她,看見這幕大步上前將人摟進懷里,甚至溫柔地替她擦拭嘴邊的穢物。
上官瑩眼睛發直地看著他,眼里有自己不知道的期待:“你那晚碰過她了?”
公孫瑾又豈會看不懂她的眼神,理智卻讓他硬下心腸:“難不成還要為你守身如玉?”
“滾——”
上官瑩不知哪來的力氣,將公孫瑾推了個趔趄。
公孫瑾霎時暴怒,提溜小雞似的拎起她往回走。
“別生氣,朕有好東西要送給你。”
上官瑩被他勒得臉色發青,摔在床榻上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發現自己自被他帶進一個碩大的透明容器里,里面有桌椅有床榻,像豢養寵物的籠子。
公孫瑾半蹲在她身邊,輕撫著她的頭發,“不著急看,我有更精彩的東西介紹給你。”
“往那看——他是大興有名的畫師,能將人的神韻刻畫得入木三分。”
上官瑩呆呆地看著他,不知道他意欲何為。
那畫師果然技藝了得,人物栩栩如生、纖毫畢現。
即便只是遙遙一望,上官瑩也一眼認出上面那個衣不遮體、神態艾美的人就是自己。
公孫瑾親自將畫軸懸掛起來,正對著床榻,好讓床上的人一眼就能看見。
他身上只披一件月白中衣,沒有系衣帶,露著精瘦的胸膛。
掛完還背著手欣賞了好一會兒,似是回味。
他帶著得意的笑轉身,看見上官瑩灰白著臉看著那幅畫,渾身上下透出一股頹喪,公孫瑾忽然又生出些不忍心來。
在她身側坐下,愛極地摩挲她蒼白的面龐,“阿瑩,你可知這是什么?”
“此乃是我親自為你設計的,召集了全鑒廷國的能工巧匠耗時月余精心制成。燒制用料為琉璃,制成后平滑如鏡、晶瑩通透。內置一美人,便為‘美人盞’。”
“南下之時我特命一隊護軍押送,晚了幾天今日才到。你瞧,是不是特別精巧好看?”
上官瑩被他捏著下巴,轉動頭“欣賞”他的杰作。
他說的每一句上官瑩都聽得清清楚楚,但仿佛不大明白他意思,一雙大眼睛順從而無神地望著,最后落到他臉上。
公孫瑾喜歡她溫馴的樣子,獎勵般在她唇上落下一個吻。
“阿瑩以后就住在這里,與我好好過日子。只要你乖乖聽話,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摘給你。”
上官瑩似乎是在看他,眼睛里卻沒有他的影子,烏黑的眼仁緩緩動了動。
她想公孫瑾大概是說錯了,一個毫無尊嚴,被他從里到外羞辱的人——甚至不能稱之為人,要怎么好好過日子呢?
只是沒等她想明白,她就已經踏上北上的路途。
公孫瑾強勢占據了參緒國全境,他這個主帥和國君自然可以凱旋、班師回朝。
順便,帶上她這個小寵物。
美人盞確實精巧,套上車套便是大馬車,省去不少人力。
馬車走得慢,但換過馬便可日夜不休地趕路,如此算來和大軍的行軍速度不相上下。
公孫瑾夜里便常常過來,路上顛簸,他可省力不少。
而上官瑩顧忌著外面親兵咬住下唇不敢出聲的樣子,更是讓他愛不釋手,幾乎溺死過去。
這一日公孫瑾興致頗好,與她說起臨春城的事。
“……皇后性子有些驕縱,不過你也不必理會太多。待朕的登基大典之后,便封你為妃,將美人盞安置在鳳儀宮……”
上官瑩赤身躺在錦被下,心如死水,仿佛聽著事不關己的安排。
她也是前些天才知道公孫瑾已于今年二月大婚,對方是鑒廷國望族之女,袁氏。
公孫瑾也以此得到舊族支持,得以鼎力南下。
不過她也看得出越是臨近臨春,公孫瑾心情越好,便抓住機會打聽:“羽兒,現下在何處?”
上官瑩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維持了一路,公孫瑾已經習慣。
乍然聽見她說話不禁挑了挑眉,“我還當你這輩子都不想同我說話。”
上官瑩目光平靜地落在他臉上,如果可以,豈止是不想和他說話。
公孫瑾討了個沒趣,聳聳肩:“他自然是隨大軍一同回臨春。”
他正色起來,“朕既然允諾保他一世富貴,便不會食言。畢竟,朕最恨欺騙和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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