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天淵(2)
琴此話一出,立在蘇雪回與蕭懷清身后的天淵眾人們臉上輕緩散漫的神情皆是一斂,露出了狩獵時高度集中的注意力。那一雙雙眼睛中,像反著光的獸眼,閃現出同一種危險的,專注的光。
蘇雪回緊張地瞥了眼蕭懷清的神色,對方卻并沒有看她:“在這里生事,琴,你挑錯了地方。”
琴把手中的笛子抗在了肩上,即便腳下魔域的戰鼓擂得震腳,身邊橫尸遍野,口中仍然是吊兒郎當的語氣,“你一個人帶個丫頭多麻煩啊,不如交給我們代勞便好。”
“不必。這不是你們該動心思的人。”
“哎呀蕭懷清,不過一個新收的弟子,瞧這樣子怕是連山門還沒拜吧?給我們帶走又如何,你倒是格外上心。”
蘇雪回聽著他們話音來回,內心產生了一個非常不好的猜想:“難不成他們知道了?
“可是他們怎么可能會知道呢?”
她僵硬地睜著雙眼,滿是干涸血跡的手悄然握緊刀柄。忍不住想到:“若蕭懷清知道了我的身份,他會怎么做?”
稍遠處琴露出了毫不知廉恥的笑容,一本正經道:“你這么上心,到讓我更想搶了。”
蕭懷清厭煩地壓著眉心:“有病。”
“!”
蘇雪回尚未來得及言語,身前的人轉眼消失。眼前劍光一閃——
蕭懷清已然閃現到了不遠處琴的面前,右手從腰間如撫琴般唰然抽出長劍,雪亮劍光猶如一道閃電,直接炸在了琴的頭頂!
琴似乎早有準備,雙腿一錯下身穩如磐石,衣擺被氣勁猛地蕩開,兩指夾住了蕭懷清的劍!
與鋒利的劍尖只隔了寸尺之距,那張瀟灑紈绔的臉上露出了神采飛揚的挑釁與血性。
琴直視著蕭懷清冷冰冰的清淺雙眼,挑釁般地眨了下眼。
“難得見到你一次啊蕭美人,不吝賜教啊?”
蕭懷清一雙極雪亮的眼睛瞬間披上了殺氣,他低斥:“……登徒子。”
下一刻他凌空轉身,劍身扭曲反手震開了他!
琴大笑著順勢退后,“蕭懷清啊蕭懷清,你這臉皮,可還是要再練練呀!”
眼見對方避開鋒芒,只一昧后退,蕭懷清“嘖”了一聲,便回過頭——
只見蘇雪回身后圍著的一群天淵門人之中分出來了一個,在她毫無察覺之時,就已經來到了她的邊上。
蘇雪回看到蕭懷清半瞇著眼,看過來的眼神凜凜如電,仿佛要將誰大卸八塊一般……才突然反應了過來,可還未等她回頭,便有一只手伸了過來,按住了她的刀。
蘇雪回拔刀。
拔不出來。
再拔。
仍然拔不出來。
她的視線順著按在自己刀上的手往上移:“知道先封我的刀,看來你們還是很怕的啊?”
眼前這個高大俊逸的男子背著手,一只皮革包裹的手穩穩地按在了她的刀柄上,阻止了她任何拔刀的意圖,聽到她的話,黑冠下一雙桃花般的眼帶著笑意微微一動。
“姑娘說笑了,你拿著刀與不拿刀,于我其實并沒有什么分別。”
蘇雪回:“是嗎,那不然你松手試試?”
男子看了她一會,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垂下了柔和的視線,他的睫毛生得反常的長而黑,反而讓人覺得是用什么血液滋養著長起來似的,說話間卻如春風化雨般柔和:“這地方的殘兵帶著魔氣與尸氣,姑娘若拿久了,可是會對身子不好的。”
蘇雪回看向蕭懷清如要割裂長風般向這邊走來的身影,目不轉睛地對身邊的人說:“謝了,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么貼心的讓別人放下武器的理由呢。渾然天成,不戰而屈人之兵,受教了。”
一步之距外傳來男子略微的一聲忍俊不禁。“我叫顏出云。”
還能這么用名字夸自己?
蘇雪回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身側的男子如春風般和煦,束發的黑冠從他溫潤如玉的兩頰落下來兩條垂纓。臉長得還行,主要是這氣質端得像個閑散王爺。
她想到自己,突然覺得這人也許真是個王爺也說不定。
蘇雪回朝左走一步,他便也負手風度翩翩地朝左挪一步。臉上是玉樹臨風的從容。
“你們修真的,就這么欺負凡人的嗎?”
他沒注意到她暗地里生出了什么謀劃,柔和地回道:“冒犯了,只是師兄之令,不可違抗。”
蘇雪回內心飛快琢磨著:“琴看著明明是個少年模樣,居然是師兄?這跟蕭懷清的情況還挺像的,難不成他們修為越厲害的人容貌便會越年輕嗎?”
她僅是停頓了片刻便接道:“你們師兄讓你們做什么你們都得做嗎?包括欺負一個弱女子?”
這弱女子三字被蘇雪回大言不慚地出口,竟然臉不紅心不跳,有她這般自謙在前,其他姑娘家若沒有渾身淌血還能站著嘮嗑的本事,跟要賣藝換飯吃的抱負,都不好意思自稱一聲身子弱了。
顏出云為難地笑了笑,他不想嚇到天嬋的女孩子,即便蘇雪回是個連校服都還沒套上的。但又不方便說謊,臉上還保持著謙謙如玉的神情,于是乎愣是將一雙桃花眼笑成了月牙,看上去殘忍得十分真摯,“哦,還包括殺一個弱女子。”
天淵的都是神人啊。蘇雪回自覺與他言談甚歡,幾乎都要為顏出云的配合度擊掌興嘆了。壞人跟好人之間,居然還有天淵這種曖昧的神經病。
“你們師兄是不是對蕭懷清有什么不對付,為什么非要跟他過不去?”
按照蘇雪回的理解,這里唯一一點有價值的東西就是那顆魂丹,此刻魂丹被毀,即便他們再打得天翻地覆也回不來了,而且陣法也同時毀了,自可隨意來去,再生爭斗可謂是賠錢買賣,著實令人不懂。
這人雖有些正邪不辨的危險感,但又不是不好說話的。蘇雪回便忍不住絞盡腦汁想要多套點東西出來。
顏出云與她一起抱臂上觀得好不愉快,似乎也沒想過要打破這一刻的和諧,聞言挑起了一邊的眉,似乎蘇雪回的每一個問題都能讓他反應上老半天,“恩……”他溫文爾雅地回道:
“蕭懷清盛名在外,難得遇見一次,師兄想交一下手并不意外。”
“那我呢?”
蘇雪回即刻接道,雙眸緊緊地盯著他,想要試探出對方究竟是為什么要將她留下來。若只是為了魂丹之事倒也還好,最怕就是他們認了出來……
俊逸的男子垂眸看了她一下,“天嬋的東西不都是我們天淵的嗎。你若是拜入了天嬋……那便是我們天淵的人,師兄想要,自然可以伸手。”
蘇雪回震驚!“你們強盜啊?!”
顏出云笑得瞇起了眼睛,看上去光明正大,毫無心理負擔地承認道:“就是強盜。”
“別跟他廢話。”
蕭懷清的聲音遠遠傳來,蘇雪回終于明白他為什么從看到對方的那瞬間起就渾身不耐煩,甚至是連話都不想說幾句了。這哪里是狗皮膏藥,這就是一群瘋子……
這瘋子要是看上誰,那可真是不需要任何理由。
蘇雪回當即混亂地組織起了語言,“我、我就是一個普通凡人,魂丹那個是因為、是蕭懷清劈碎的,他砍碎了我才正好捏住了它!”
顏出云很配合地挑了挑眉梢,附和道:“哦,是嗎?”
琴一擊即退,仿佛只是為了將蕭懷清勾引開。此刻看到師弟已經控制住了那個丫頭,便作壁上觀看起了戲來。
眼看著蕭懷清回身,蘇雪回身后一群渾身散發著危險氣息、興奮無比、蠢蠢欲動的豺狼們邁動腳步,攔在了他的面前。臉上皆帶著毫不掩飾的興味。
“止步吧,我們接手了。”
蘇雪回被制在后方,隔著眼前一排天淵門人,心情忐忑地望向蕭懷清。
蕭懷清沒有看她,目光略略掃向擋在蘇雪回面前的四人。
他倒拖著劍,劍上一點寒芒,如同蟄伏著的流星,隨時準備著暴起——
腳下地心傳來的鼓聲越發的清晰,蘇雪回眼看著不遠處一具被攔腰截斷的尸骸突然間竟然動了起來,當即渾身毛骨悚然,心想:“當務之急應當是先跑呀!”。
“各位好漢……”她方要開口,話音未落,蕭懷清陡然動了。
那一雙撩人心魄的雙目微闔,越呼越烈的長風從他身側咆哮而過,凌厲的風刃勾起他一襲白衣翻飛如海潮。每一羽衣角,就如一道鋒利的劍。
當他半闔著眼,沒有看向任何人時,整張臉便在那如劍般涼而鋒利的眉下帶上了睥睨的凌厲。
猶如一只白鶴迎風而上,毫不優美,但勝在直奔主題。決心要一劍打爆誰的腦袋。
那滿肩漆黑柔順如緞面的長發此刻盡數被卷入風中,如漆黑的青鳥繞著他周身飛舞,繚亂搖曳的發絲貼上那張鼻梁高挺,肌膚如瓷的臉,顯得那副面容猶如雪中蓮、潭中花。
雖然此人生得清俊無雙,嘴唇潤而不薄,目如秋水,身如長劍,卻是當不上一句溫潤如玉的,因他的唇角從來不帶笑,上翹的眼角亦是無情。
美則美矣,卻冰冷鋒銳得沒有一絲溫度,所以其他人的視線少有能停在他臉上的,便連看多幾眼,都覺得自己會被此人割傷。
美中帶煞,沒有一絲一毫的煙火之氣,更不講一毫一厘的人情世故。
他抿著唇,便唯剩一抹眼角勾人心魄地微翹著。
如果要求饒的話,此刻看來絕對已是晚了。
那一瞬間暴起的凌厲,讓擋在蘇雪回身前的天淵人中的三個當即便下意識退了半步。
蘇雪回下意識捂了下肋下,心想這種氣勢,不愧是砍碎她刀的人……倒是輸得不冤。
身側的男子似乎注意到了蘇雪回緊緊盯著蕭懷清的視線,淡淡道:“姑娘不必擔心,尋常交手罷了。”
蘇雪回被這句話引回了注意力,轉眼打量起他按著自己刀的那截手臂。精瘦有力。再去看他腰間。沒有劍也沒有刀。
他們是近身的流派么?
她轉眼看向蕭懷清的方向,見那幾個天淵師弟們果然沒有用兵器,手上的與其說是手套,實則更像拳套。
蕭懷清劍法絕倫,但是所謂猛虎怕群狼,他單打獨斗想必不會輸,但對面畢竟人多,且尤善于拉近距離尋找破綻。
她內心迅速推演起來。此時手中是長刀,揮起來大開大合,且自己多日水米未進,只要有一瞬氣力不足,便會被尋著破綻。幾乎是印證著她的直覺,腦海里的推演中不論她是走哪一路,都免不了最后被此人一掌打飛出去的結局。
琴將人勾引開后便仿佛功成身退般一撩披風坐了下來,看著他的師弟們與蕭懷清纏斗起來,儼然已經是個興致高昂作壁上觀的看客。
他少女般托著下巴,“哇——”地脫口道:“這蕭哥哥總是這般不近人情,真是忍不住讓人想看看,其折腰的樣子。”
他沖著遠處被包圍了起來的蘇雪回挑了挑眉,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勁頭鼓掌叫好道:“哥哥看好你喲。”
蘇雪回算是看明白了這個琴是在做什么,他當時只有一個人,發覺沒必要硬拼蕭懷清,便拉開了距離,大開嘲諷。又知道嘲諷蕭懷清不會有效果,于是便一直嘲諷她這個年輕沉不住氣的,成功挑動并引開了蕭懷清,隨后這些……應是他的同門之人,便趁機包圍了上來。
好一套成熟的狼群打法。蘇雪回幾乎開始佩服這個琴短短片刻間的頭腦了——他一直挑釁蕭懷清身側的女孩,如若蕭懷清不出手,那這女孩心里必然會委屈不滿,被他離心,如若蕭懷清出手,他便會被他引開。
甚至于到了此刻都還在用私情之類挑動他們倆人的心緒。
不過想來他不會成功的。她很清楚蕭懷清留著她,只是因為她這把刀看上去頗為好用罷了。
她從小到大幾乎都是一個只拼刀法的蠻力派,謀略與思慮皆是下品,每每能被夫子問得啞口無言。此時碰到一個處處都在用腦子的對手,腦海里有一塊記憶再度燃燒了起來。
這些頭腦很好的對手,她以前也遇到過一個非常厲害的,所以其實她并不害怕……
“如若沒有勝算,便不要動手。”
宇文澹雅的話音此刻再度浮現了出來。它沒有出現在她被大軍圍困之時,沒有出現在她餓得瀕死之時,卻獨獨在此刻浮現了起來。嗓音響起,竟然就像立在她身邊一樣。
碧游宮溫柔的日光下,她邁著腿磨蹭地跟在那人身后,不甚贊同地看著別的地方:“那如果永遠都沒有勝算,便永遠都不動手嗎?”
那日的陽光鋪天蓋地,幾乎連人都要撞倒了,這樣的轟轟烈烈卻仍然照不亮澹雅身上那重重玄色華美的皇袍。他在日光下回眸,難得有心情地教了她幾句:“你需得等待時機,即使有些時機,會等上一輩子。”
此刻他似乎仍像往常一般,立于她身旁,將她的發絲捋至耳后,在蘇雪回耳邊悄悄低語——“你又亂來了。左千秋不該動的,怎的你年紀輕輕,卻總是在賭?
“這次,你又將自己賣給了誰?”
回憶中屬于宇文澹雅的聲音言到此處,蘇雪回斷然止住了自己開始散亂的情緒,深深吸了一口氣。
接著轉而打量起自己身邊站立著的男人。她確實很難考量太過復雜的謀略,但機會擺在面前……不試試,又怎么知道呢?
身側的男人正注視著不遠處的與蕭懷清交手的同門,想來這種交手的機會不多,猶是他亦也看得認真起來。
要怎么做呢……
蘇雪回微不可查地四下打量。既然不能硬拼,那便只有……
方想到此處,蘇雪回陡然靈機一動。她猛地捂住心口,往前踉蹌了一步,接著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顏出云在她往前踉蹌時便已回過了神來,他當即伸出手去,可還是晚了一步,蘇雪回的身體與他的指尖相錯而過,緊接著便跌落在了地上。
此等動靜頓時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
琴瞇起了眼睛:“怎么回事,撐不住了么。”
顏出云正要彎腰將人抱起,突覺面前一陣寒氣襲來,僅僅是所有人半個錯神的瞬間,蕭懷清已然突破了四個天淵門人的包圍,來到了顏出云面前!
毫不留情的劍尖直逼面門而來,顏出云當即一手回防,后退數步。
蕭懷清落下,接著,顏出云眼看著那女孩立即在蕭懷清身后爬起。
蕭懷清感受到了身后之人的動靜,略微側了側臉,“怎么了?”
蘇雪回的行動毫不遲疑,當即與他背靠著背握住了刀,“一點小伎倆罷了。”
作為這隊天淵門人的領頭師兄,琴眼瞅著這一幕,忍不住扯了扯唇角,“臭丫頭,倒還真會些下三濫的技巧。”
蘇雪回此刻也沒什么好含蓄的了,回嘴道:“比不得你們人多欺人少。”
“罷了。”琴嘲諷一笑,站起身,接著毫不留念地轉身離去,“大門即開,我們也該走了。想來很快……你就要哭著求我帶你走了。”
眼見著師兄離去,其余天淵眾人也開始后退。
蘇雪回還未松一口氣,地心深處的鼓聲卻突然一停——
她馬上便知道琴究竟是為何退去了。
戰場深處陡然響起了一聲嘹亮的號角。隨后滿山漫野的尸首全數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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