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若回頭，看見了從岔口走出來的李敘，打扮比第一次見到他還隨意一些，上身穿了一件深灰色衛衣，印花洗得看不出來原來的花色，下身搭一條牛仔褲，腳上隨意穿了一雙黑色帆布鞋。

        這樣的穿著在不注重打扮的男生身上是很常見的，衛若對自己的穿著打扮有一定的追求，但平日絕不肯多嘴評價他人的打扮，可每次看見李敘她都不由蹙眉。

        明明以前的李敘不是這樣的，小麥色的皮膚比現在要干凈些，沒有那么多胡茬，眼睛透亮，仿佛兩顆打磨過的黑曜石，而不是現在這樣總是半闔著眼睛，一副睡不醒的樣子，頹廢、不耐煩油然而生。

        她以為是不講究的衣著帶來這些改變，所以對李敘的穿著頗有微詞。

        “誰讓你來這兒的？”他臉色陰沉，半闔的眼皮微微抬起，眼里仿佛有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大晚上在網吧門口畫畫，你發什么瘋？出去幾年連死字怎么寫都忘記了？”

        天知道他看見衛若有多后怕，那些需要酒精才能入眠的夜，年輕女子遭遇不測的新聞在腦海中滾動播放，持續折磨他本就緊繃的神經。

        衛若失蹤的這些年，他瘋狂查找消息，又害怕得到消息。就在與衛若重逢的前一夜，他仍然被困在衛若遭遇不測的夢靨中醒不過來。

        李敘的震怒嚇退衛若口中的話，她看著李敘，臉上透出一絲迷惑。李敘第二次兇她，奇怪的是她并沒有生氣，她覺得李敘很悲傷。

        衛若伸出手，抱住李敘。臉倚靠在結實的肌肉上，耳邊是強有力的心跳聲，她不喜歡看見李敘悲傷的神情，她說：“李敘別難過了，”這樣安慰似乎沒什么說服力，所以她補充道，“你要什么我都給你。”

        衛若的懷抱里有薄荷與羅勒葉的清香，李敘上次聞到這樣味道還是在分別前。他為衛若突如其來的擁抱失神了片刻，恍惚間竟覺得衛若的離開是他做的一個噩夢，其實他們一直在一起。

        很快，衛若的聲音再次傳來，殘忍的將他拖入現實，他閉上眼睛，再開口時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

        “什么都給我？”嗤笑一聲，“衛若，你給得起嗎？”

        衛若沒有說話，似乎在認真思考。

        “放開！”李敘抬手想推開她，即將碰到她時想到她穿的是白色的外套，手指彎了彎，無力垂下。

        衛若聽話的松開手，認真地看著他：“李敘，你想要什么呢？”衛若自認為自己沒有什么值得李敘覬覦的，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上次那張銀行卡，但李敘已經拒絕了她，那么李敘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她想不出來了。

        她的神色太過真摯，仿佛就算李敘說要天上的星星她也不畏艱險幫他取來。可惜他想要的不是天上的星星，他想要的東西六年前就被衛若無情地帶走了。

        李敘眼底情緒涌動，神色緊繃。

        不要做白日夢，他告誡自己，克制住即將噴發的情緒。

        “我送你回去，以后別來了。”

        衛若不動，不進去收拾東西，也不說話。

        李敘喝了酒，本就煩躁，看著她在門口磨磨蹭蹭，耐心盡失，直接躍過她跨入網吧。

        今天值夜班的是小陳，前臺又來了位顧客問東問西的，自從衛若出去以后，這已經是第四位了！

        “小陳啊，剛才坐在這兒的美女是新來的網管？”

        小陳淡淡抬眼瞥了他一下，并不想理他，“關你屁事？”

        “怎么和老顧客說話呢？”頓了頓，又掏出只煙遞給小陳，訕笑道，“我就是好奇，說說唄，那姑娘是什么人，有沒有男朋友了？”

        小陳沒接，“沒有男朋友也輪不到你！”

        “這么說是有了？”顧客眼中的失望昭然若揭。

        小陳氣不打一處來，提高聲音，恨鐵不成鋼地說：“你們這群人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還打聽別人的消息，也不看看自己配嗎？人家鞋底比你們臉都干凈！一天天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來網吧的都是些老顧客了，年紀偏大，老油條似的，聽了小陳的話也不見生氣，一人一句調侃道：

        “喲，急了？”

        “小陳不厚道啊，想自己吃獨食。”

        “這年頭美女連欣賞都不能欣賞了？”

        “什么叫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這叫男人味！萬一人家就喜歡這一款呢？”

        “我就喜歡你的自信老劉。”

        “那咱倆搭伙過？”

        “滾，牙比老子尿都黃！”

        ……

        小陳本與那些顧客吵得臉紅脖子粗，惹得看熱鬧的人頻頻發笑，余光瞥見門外進來的兩人，突兀的噤了聲，愣了半秒，低聲叫了句“敘哥。”

        熱鬧的場面一下安靜下來，只有鍵盤聲響在空曠的網吧上空。

        小陳心里發毛，敘哥的臉色陰沉似水，剛才還淡漠地看了他一眼，不管他聽到多少，小陳覺得自己這個月的獎金多半泡湯了。

        “收東西！”

        周圍的溫度仿佛降了幾度，冷得直掉冰碴子，偏偏風暴中心的當事人還渾然未覺。

        衛若慢吞吞的走進前臺，拿起自己的背包，先把筆放心隔層，細心給它挑了個絕佳卻沒什么用的位置。拿起本子，前后翻看了一下，沒有折角，才緩慢的放進包內。接著拿起水杯，先喝了一口，想了想，又喝了一口，任誰都能看得出她在故意拖延時間。

        “快點。”李敘冷眼催促。

        衛若遲疑片刻，把剛才收好的東西一一拿出來，自顧自地坐下，“小陳說他晚上不敢一個人，我要在這兒陪他。”

        陰沉的視線掃在小陳身上，他牙齒打顫，強撐著笑了笑：“我什么時候說了？別開玩笑，趕緊走吧。”

        “可是……”

        李敘的視線比剛才更冷厲，小陳快給她跪下了，聲音不由帶上幾分祈求：“走吧，求你了祖宗。”

        衛若還想再掙扎下，李敘耐心全無，粗暴地搶過她的包，把東西一股腦的塞進去，拉上拉鏈，背上就往外走。

        衛若的情緒很少為不相干的人波動，追上李敘前忍不住埋怨小陳，幽幽留下一句：“小陳，你說話都不懂得看眼色的嗎？”

        哈？我不懂看眼色？

        我不懂？

        不懂？

        如果眼神能殺人，我tm都被敘哥凌遲三千遍了好么？！

        網吧門口停了一張黑色的車，李敘拉開后座的門坐進去，沒關門。衛若再不愿意離開也沒了借口。

        她對車沒有了解，頂多知道四個圈是奧迪，三角星是奔馳，藍白格子是寶馬，認不出來這張是什么車，僅靠司機的黑色西裝與車內的裝飾知道價格不菲。

        她猜測這是李敘在網上約的車，沒有過多深思，現在有另一件更值得關注的事。

        李敘不讓她來網吧了。

        “住哪？”

        衛若愣了一下才慢吞吞的吐出幾個字：“萊瑞酒店。”

        五星級酒店。

        李敘打開車窗，風爭先恐后涌進來，喉嚨發澀。

        “看來你這幾年過的不錯。”

        沒有他也過的很好。

        衛若輕輕的嗯了一聲，心不在焉。

        李敘沒有接話，陰影之中看不清他的表情。衛若低垂腦袋，看著自己放在腿上的雙手，道：“我明天……還想去網吧？”

        “為什么？”李敘仰頭靠在椅背上，閉上雙眼。

        衛若的視線一點一點描摹他的側臉：“我想去等你。”

        “等我做什么？”

        “……”衛若本能的想說出實情，但她覺得說出來李敘會不高興，“對不起。”

        李敘偏了偏頭，支起眼皮，懶洋洋的看向衛若：“對不起什么？”

        又是一個衛若不知道答案的問題，她有些挫敗地別開臉，安靜了一會兒，又不甘心地說：“我申請了一個微信號，你能加我好友嗎？”

        李敘卻是不打算放過她，他今晚喝了酒，可以放任自己的任性。又或是發現網吧里那么多人覬覦衛若，迫切地想要證實些什么，他說：“為什么要加我好友？”

        衛若緊咬下嘴唇，美眸中流出慍怒之色，瞳孔在黑夜中閃耀如星辰，少了幾分仙氣，多了一些靈動。

        “不說就不加嗎？”

        “嗯。”

        衛若真的生氣了，看向窗外，緊抿嘴唇。

        她今天沒有穿高領毛衣，從李敘的角度剛好可以看見她修長白皙的脖頸，宛如白天鵝一般優雅，耳垂下方有一顆小痣，令人不自覺想要親吻。

        他喉結滾動，聲音比之前還要沙啞，卻沒有什么底氣，“微信里還有其他人嗎？”

        衛若不知道這和加他好友有什么關系，不過這個問題比之前的問題好回答不少。

        “沒有。”

        她是為了李敘才申請的微信的，為什么要加其他人？

        “掃我。”李敘點開二維碼遞到她面前。

        “嗯？”

        “不加了？”李敘挑眉問。

        她的氣頓時消了一大半，“加的。”

        “明天別去了。”

        衛若點了點頭，這下她有了他的聯系方式，沒有必要再去網吧等他。

        車在酒店門口緩緩停下，衛若打開車門，忽然想到了什么，從錢包里掏出兩百塊錢遞給司機，司機本能的接住。

        “有找零找給他。”

        車沒有立即開走，李敘目送著那道纖細美麗的聲音進入酒店，再也看不見，才對司機說：“走吧。”

        “這錢？”

        李敘勾了勾嘴角，“你收著吧。”

        “等等，”他改變注意，叫住司機，“錢給我。”

        司機恭敬的遞給他。

        李敘盯著那兩張錢看了會兒，然后拿出錢包把它們小心翼翼地放進錢夾，又從錢包里另拿兩張一模一樣的錢遞給司機。

        “走吧。”

        司機一頭霧水地接過，心道老板的心思真是非常人可以揣測的，難怪能當老板。

        第二天衛若果然沒有去網吧，就算她想去，她也沒空。畫展的前期準備工作已經差不多準備完成，今天布完展，明天就可以對外開放，人手緊缺，衛若這個閑人被抓了壯丁，大清早就跟著師兄來到美術館。

        汀蘭美術館開在一家米其林三星西餐廳樓下，西餐廳與美術館相連，相輔相成，頗有情調。

        衛若這次注定沒機會一享美味。

        她跟在洛葉身邊當助手，從起床就開始忙，中午草草吃了幾塊水果，又說哪里哪里出了問題，水都來不及喝一口，就被叫走了。

        洛葉燙卷的棕色長發用皮筋束住，堆在腦后，他今天穿了一套秀款，黑色的襯衫、闊腿褲、長款大衣，像被畫家無意間畫上幾條線似的，點綴以皇室藍、淺灰色的線條。他身高足有一米八六，面容姣好，穿起來不見拖沓，反而顯得高級與貴氣，不輸大牌模特。

        衛若拿著紙筆站在他身邊，像是約好了似的，與平日淺色為主的穿搭不同，也是以黑色為主，上半身穿一件黑色內搭與皇室藍polo衫，外搭一件黑色皮夾克，下半身穿一條黑色蘿卜褲，配上切爾西短靴，再加上她常年面癱的臉，與冷清的氣質，還是挺能唬人，輕易不敢糊弄她去。

        李敘與程宇泉在大廳的旋轉樓梯上看見的就是這幕。

        “那不是……”程宇泉還不知道衛若回來的消息，驚恐地看向李敘，“她回來了？來找你了嗎？”

        李敘不見驚訝，緊盯著衛若身邊的洛葉，神色晦暗不明。

        “她男朋友？”程宇泉有了猜測，挑眉道，“還是情侶裝呢。”

        “走吧。”

        程宇泉好整以暇，玩味地看著李敘，連他一絲一毫的表情也不想錯過，“急什么？我還沒看清呢，嘖嘖，好一個郎才女貌、金童玉女。”

        李敘眼中閃過一絲暴戾，“那你慢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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