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慕春遙的眼淚一下子涌出來。
她覺得這是他這輩子遇見的最溫暖的一只手。
“抓緊……”頭頂那人的聲音聽上去很吃力。
慕春遙抬頭一看,迷朦的天色中,男人的眼睛被汗水潤得晶亮,太陽穴邊的青筋劇烈地突跳。
“賀將軍。”慕春遙感動道,“你都追到這兒了啊……嗚嗚……”
幸好他追到這里了。
慕春遙覺得自己的身體正在一點點離那個滿是枯骨的沙坑底里越來越遠,她逐漸放松了警惕,而且也實在沒有力氣了,揚了揚沒被抓住的另一只手,又無力地垂下。
眼皮越來越沉,卻有一記聲音將她吼醒:“別睡!堅持住,無諳,別睡!”
她于是眨了眨眼,艱難地儲蓄著身體里所剩無幾的能量,她想讓他不要說話,積攢力氣,可是她張了張嘴,聲音微弱得自己都快要聽不到了。
忽而又覺得自己在往下沉。
在她要陷下去時,忽然被用力地拽起,然后一根繩子,在她的腰間拴緊。
她失去了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她從昏睡中醒來,天已經完全黑了,風暴已經過去,晚上的沙漠很平靜。
慕春遙的手指被不知名的小蟲蟄了一下,她低頭一看,自己腰間被系了一根繩子,是個死結,繩子的另一端系在一棵枯大的樹干上。
她晃了晃腦袋,記憶涌入腦海。
賀承霄呢?那個怪男人呢?
她怎么也解不開繩子——這是在沙暴中唯一的、生的希望……
而他留給了自己。
慕春遙絕望地哭了起來。
她咬得滿嘴是血,費盡氣力,終于解開了繩子。
她不知道要怎么找到他,一想到他可能會死,她就萬念俱灰,覺得什么都沒有意義了。
明明,只是萍水相逢。
見不到邊的沙漠,慕春遙被莫大的孤寂吞噬。
她開始徒手挖沙,不管不顧地扒拉粗硬的沙礫。
他是因為她才被風沙卷去的呀……
十指深深陷進沙里,皮膚的縫隙填滿了細沙,磨得血絲慢慢沁出,手掌和指甲火燒火燎,可是她竟無多大疼痛的感覺,一心只想找到他。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無論如何,她也要將他帶出去,不能讓他孤孤單單地待在這里。
她找了一夜,直到太陽重又從大漠盡頭升起。
她終于看到了那只救他于絕境的手,喜極而泣。
慕春遙把賀承霄拖到四野唯一的那棵枯樹旁,讓它幫著抵擋一點風沙。
她推了推他的肩膀,又拍拍他的臉喚他的名字,可是他全無反應,皮膚皸裂,嘴唇蒼白。
顫抖著手,她探了他的鼻息,還好還好。
她想著得喂他喝點水,剛好從他懷中摸出一袋水囊,便取出來,一點一點地灌進他嘴里。
賀承霄喉頭滾動,慕春遙便知道他是恢復意識了,用衣袖擦掉他臉上和脖子上的沙塵,讓他稍微舒服些。
然后俯下身,貼近他的耳邊,喚他的名字:“賀承霄,賀承霄……賀承霄……”
她不知喚了多少聲,眼見著他的胸膛起伏,呼吸逐漸平穩,可是還沒有醒。
她便決定為他渡氣,用手架著他的下巴,撬開他的嘴巴,將嘴唇貼近他的嘴,讓自己的氣息進入他的身體。
她才吹了一下,他就睜開了眼睛,輕輕將她推開,然后坐起來。
“你醒了?!”
慕春遙高興極了,撲過去一把抱住他。
賀承霄低著頭,將臉沉盡慕春遙的肩膀,她聽到他痛苦的低喃:“我不知道該不該醒。”
慕春遙不解,松開他,笑得天真爛漫:“當然是該醒了,你若是醒不了,我會愧疚一輩子的。”她笑著笑著,又有點想哭。
他抬眼定定地看了一會兒她,似乎是在確認她是否安然無恙,抬起被她咬過的那只手,摸了摸她的肩膀:“你吃過東西沒?”
慕春遙搖了搖頭,他不說還好,一說她就覺得自己要虛脫了——她已經沒吃沒喝快一天一夜了。
賀承霄讓她先喝水,然后將手伸進枯樹樹洞,取出一個包袱來。
慕春遙驚喜道:“原來你早有準備!”
賀承霄看她大口吃著東西,微微地彎起嘴角,又苦澀地垂下去:“被黃沙掩埋,失去意識的最后一刻,我想我一定要醒過來,護你走出沙漠,可是我醒過來,好像也不好……”
食物有很多,水卻只剩半袋水囊了,大漠之中,水是最為珍貴的,慕春遙只喝了一小口,堅決不肯再喝。
她把水囊和包袱塞還給賀承霄,認真道:“你被埋了一夜還能活下來,真是奇跡,我知道你現在肯定很難受,這些食物和水,你留著路上吃,我的朋友會來找我……”
“你……”賀承霄欲言又止。
“我看你不是等閑之輩,應該知道怎么出去。”慕春遙道,“這兒離來時的界門不遠,你快回去吧,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你知道這沙漠有多危險?”賀承霄忽然暴怒,嘶啞著聲音朝她吼,像一只隱忍的獅子。
“我當然知道。”慕春遙被嚇到,挪了挪身子離他遠了一點,才淡定地回答,“所以你快走吧,不用擔心我,你和我一起走,倒反多了負累。”
“孟無諳……”
他又想訓她,她一聽這名字就煩,怒火中燒,倒是吼了回去:“你要我說多少遍,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吼完她便不再管他,獨自往前走。
今天天氣不錯,太陽雖大,卻是風平沙靜,得趁著時間趕路,不然又遇上昨天的沙暴,只怕是寸步難移。
至于那個怪人……她惡毒地想,早知道不救他了,讓他死在沙坑里,也好過他這樣追著她喚“孟無諳”。
她走了一截路,回過頭,他果然在她身后。
沉默地走著,長長的影子,斜向她的。
大漠黃沙,烈日當空,他與她兩個微不足道的影子,就那樣相扶相伴地走著。
太陽愈漸灼烈,她很快就口渴了,只能不住地舔嘴唇和吞咽口水。
他上前幾步,將水囊遞過來,她只逞強推脫:“不需要。”
直到他說:“前方不遠有綠洲。”
“真的?”
“我來過這。”他淡定地瞇著眼朝四周看了看,仰頭喝了一大口水。
賀承霄的樣子很可靠,連他的話,也讓人懷疑不起來,慕春遙還是想要一個精確的數值:“多遠?”
“一里。”賀承霄看著她,揚了揚手中的水囊。
她接過,終于咕嚕喝了起來,被炙烤得微微發熱的水,流過干裂的喉嚨,留下令人舒暢的潤澤。
她登時又有了干勁,在心里默默地數著步子——一里三百六十步,而她已經走了六十步……六十一步、六十二步……
她低頭看路,以免分散注意力,努力讓自己相信賀承霄說得是真的。
三百五十六、三百五十七步……三百六十步。
她抬起頭,他不知何時走到了她的前面,舉目四望,哪里有他說的綠洲?
果然不可信。
但她沒時間抱怨,于是仍舊低頭朝前走,不讓漫漫黃沙磨滅了意志。
賀承霄抓住她,篤定道:“半里,再走半里。”
她沒再理他,顧自朝前走,跟就跟吧,等蘇德來了,自會幫她甩掉他。
她這次沒走了多大的一會兒就停住了,因為視線里忽然出現了一坑水。
她抬起頭,驚喜地咬著嘴唇睜大了眼睛,面前赫然是一彎小洲,清澈的水,在陽光下粼粼閃著波光,洲旁幾顆胡楊樹,開得枝繁葉茂,橘棕色的葉子,刷刷地抖晃,似乎是在歡迎他們。
“啊!”她尖叫一聲,開心地撲到水邊去,雙手捧起水兒,洗了幾把臉,清涼霎時將灼熱消退,她趕緊又喝了幾口水,然后將水珠灑向天空。
“噢——咱們有水啦!有水啦!”
賀承霄站在慕春遙身后,看女孩單純的笑臉,在泛著粼光的洲水邊上,在隨風搖曳的胡楊樹下,在被陽光照得五光十色的水珠里,顯出獨一無二的光芒來,讓他情不自禁地被感染著也笑了起來。
真是難得啊,這樣的場景,這樣自由而滿足的她,即使是很多年前,好像也很少有。
她喝飽了水,回頭發現他還傻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又好氣又好笑:“傻站著干嘛?快來喝水呀!”
他不說話,只是看著她,眼睛被沙漠的陽光映得有些陳舊。
她以為他在發呆,等了好久他還不動,便不滿地催促道:“你若是不渴,把水囊拿來我裝點水。”
賀承霄微微一笑,輕聲道:“來了。”
他大步走過去,慕春遙伸出手,等著接水囊,他卻是手一牽,便把她拖到水中去。
慕春遙來不及平衡,結結實實地被嗆了一口水,衣裙也都濕透。
她憤怒地仰頭瞪著他。
他解釋道:“降溫,散熱。”
“……”慕春遙竟一時無言以對。
雖然他說得有道理,但她對于他突然把她推到水里的做法還是很生氣,靈機一動,抱著他的大腿就往一邊摔。
她那點力氣,自然是抱不動他的,可他拍踢傷她,躲閃著,竟然被她帶得跌到了水里,像她一樣,濕了衣衫。
她還不滿意,退后幾步,捧起水朝著他潑。
他被凌頭澆了幾捧水,仍呆若木雞地站著,慕春遙看著他凌亂潮濕貼著頭皮的幾縷頭發,笑彎了腰:“賀承霄,蘇德說我是傻瓜,依我看,那你就是個呆瓜哈哈哈哈哈哈!”
賀承霄靜靜地看著她,直到她笑累了,抬起頭看他。
空氣寂寥了一會兒,被他的大笑聲打破,他躺倒在水中,淺淺的小洲,幾乎漫過了他的臉,他一邊笑一邊嗆水。
洲水沖進他的鼻腔和喉嚨,他看著天上那一團模糊的光,一邊笑,一邊被嗆得咳嗽。
慕春遙以為他瘋了,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他卻突然坐起來,抄起水就往慕春遙身上潑。
“好啊,你使詐!”慕春遙當然不甘示弱。
小小的綠洲,歡聲笑語,水珠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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