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休息夠了,該繼續(xù)趕路。
慕春遙一邊走,一邊問他:“喂,你真的不走嗎?”
賀承霄看她一眼,背著包袱和水囊,沉默地走。
她以為他沒聽懂,便又重復(fù)了一遍:“我不是說走路的‘走’,我是說你真的不回……”
她話還沒說完,便結(jié)結(jié)實實吃了一嘴的沙,緊接著便被他手一轉(zhuǎn),將她推到他身后。
風(fēng)沙平息下來,慕春遙才看清,原來這沙是馬蹄子揚(yáng)的,一支人馬在他們面前騎著馬立定,綁著頭巾,穿著不正規(guī)的松甲,還有一人揚(yáng)著一面寫有“賊”字的旗。
慕春遙仍不住笑出聲來,這沙賊倒挺張揚(yáng),在旗子上直書大名。
沙賊紛紛下馬,朝他們逼近,為首的一個聽見慕春遙的笑聲,好似覺得受到了侮辱,直直地朝她走來,在離她一尺遠(yuǎn)的地方站定,咂了咂嘴,把下巴上的肥肉沿著牙齒繞了一圈。然后舌頭一撐,吐出一根不知塞在牙縫里多久的肉絲來。
這沙賊的口臭襲來,慕春遙忍了又忍,才忍住想要嘔吐的沖動。
“知道俺們想要什么嗎?”沙賊老大一邊說話,一邊放毒氣。
她覺得自己快要被熏暈,幸好賀承霄護(hù)著她又后退了半步。
“你想要的,我們都可以給你,只要放我們離開。”賀承霄沉聲道。
“若是俺想要這個乖巧可人的小丫頭呢。”沙賊老大不懷好意地笑起來,右半邊臉上的刀疤也充滿韻律地抖動著。
然而他那只手剛伸出去,便被賀承霄一把扭住,稍一用力,慕春遙只聽到咔擦一聲,似乎是斷了,然后才聽到賀承霄冷峻的聲音:“死路一條。”
要不要這么沖動呀賀將軍!慕春遙叫苦不迭,這好歹是人家的老大,而且咱寡不敵眾呀。
果然,老大一聲令下,小沙賊齊聲而上。
賀凌霄扭頭喝道:“快跑。”
慕春遙聽話地跑遠(yuǎn)了一點,十指捂著眼睛,從指縫里觀戰(zhàn)。
沒想到被打的竟是“眾”,慕春遙眼中的“寡”一挑數(shù)十,赤手空拳便把那些持槍帶刀的小賊打得落花流水。
她這下放心了,握著拳給他打氣。
有小賊想挑弱的抓,可他們甚至近不了她的身,一有向她這邊沖的勢頭就被賀承霄攔住。
慕春遙看著他身板挺直,動作利落,一抓一踢,盡顯武將風(fēng)范。
她心想:不愧是個將軍啊。
賀承霄打死了五個沙賊,打傷了十五個,還有兩個跌跌撞撞地跑遠(yuǎn)了。
他拉起她的手腕,率然離開。
“這沙賊也不過如此。”慕春遙跳起來拍拍他的肩,“早知你這么厲害,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賀承霄顯然對她的后半句話很受用,嘴角微微彎起,又沉聲道:“他們是去搬救兵了。”
“啊?”慕春遙驚道,“我以為他們就是全部的沙賊了。”
“你以為,那坑底的數(shù)百枯骨是怎么來的。”賀承霄垂了眼,又望向前方,“黃沙大漠,也許你我腳下,就埋著幾副死人骨。”
慕春遙經(jīng)歷坐昨日的生死一劫,已不再懼怕白骨,聽了賀承霄的話,卻仍從心底生出一絲寒意:“人在自然面前,真是渺小,這世上應(yīng)該還有很多像這個沙漠一樣的地方吧。”
“有。”賀承霄知道她是在自問自答,卻還是回應(yīng)了她。
她的腦海慕然滑過一個地名,她看著他的眼睛,他好像也想起了什么,她不知道他們所想的,是否是一個地方。
青骨山上,青骨哀森。
慕春遙嘆了一口氣。
兩人加快了腳步,他自剛剛對付完沙賊以后,就一直拽著她走,她也想走快點,便由他一只大手攥著著胳膊了。
他突然問她:“你不怪我放走那兩個小賊?”
她抬頭看他,他沒有看她,卻在等著她的回答。
這問的是什么問題……
“我是那樣的人嗎?”慕春遙嘟囔道,“而且你又不傻,要能抓住他們,早抓了。”
她說著,怕他難過,用空閑的那只手拍拍他鼓健的右臂,道:“他們那些小賊,精得很,咱們正人君子,自然應(yīng)付不過。”
賀承霄聽了,抿著嘴笑出聲來。
她只當(dāng)是自己的安慰起了作用,也咧開嘴笑起來。
賀承霄道:“你好像還是沒變。”
慕春遙一聽這話,知道他是想起從前了,趕緊閉了嘴,不接話茬,生怕他又提那什么“孟無諳”。
兩人一直走,再沒休息,直走到日暮時分,這大漠好似看不到盡頭。
之前是他跟著她走,她只想北澤在北邊,便一直往北走,現(xiàn)在賀承霄帶著她走,也再沒遇到一片綠洲。
她問他:“你認(rèn)識路嗎?”
她想他應(yīng)該認(rèn)識,他像是懂得很多東西的人,她只是要一次確認(rèn)。
“認(rèn)識。”他說,“七年前來過。”
“七年前你幾歲?”慕春遙好奇道。
“十五。”賀承霄道。
“你家人帶你來的嗎?”
“不。”賀承霄只說了一個字,便沒再說話。
“你才二十二歲,卻好像經(jīng)歷了很多。”慕春遙看著那張年輕、好看、又充滿故事感的臉,懵懵懂懂的,她覺得自己跟他比,好像什么經(jīng)歷都沒有。
太陽緩緩下垂,巨大的紅日,慢慢地掩入地平線。
她扯了扯她的手,他便暫時停下來,和她一起站定,看著落日沉下去。
紅光、橘光,落日的余暉灑落,他們好像就站在落日里,與它共同沉沒,天色暗下來,慕春遙若有所思,余光瞥到賀承霄在看她。
“有一個女孩,她才十四歲,就有了為國家大義赴死的勇氣。”
他這話大概是在對應(yīng)她之前說他的話。
他們都還很年輕啊。
慕春遙明明心里沒有在想什么,卻有兩行清淚,突兀地滑了出來。
晚上尋到一處斷壁殘垣,賀承霄生了火,和慕春遙一起在拐角避風(fēng)處和衣而眠。
“我們運(yùn)氣真好啊。”她背對著他,縮成一團(tuán),大漠晝熱夜寒,幸得周圍有火苗,可以分點溫暖。
“好什么?”賀承霄靠著墻角,一手搭在屈起的腿上,一手用樹枝攏著火堆。
“這兩天都沒有發(fā)生沙暴。”慕春遙說,“而且,還遇見了綠洲,打敗了沙賊……”
他笑了笑,并沒有說話。
她突然想到,也許這一切的好運(yùn)氣都是因為遇見了他,救她脫離黃沙枯骨,給她水和食物,為她抵擋擋刀劍……也許這些天之所以風(fēng)平浪靜,是因為他憑著經(jīng)驗辟了一條安全的道路……
她很想謝謝他,可說出口的卻是早就藏在心底的疑慮:“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便轉(zhuǎn)過身去,只覺他灼熱的目光,在燙著她的后背,然而她也不確定,他有沒有在看她。
沒有等到回答,她隔了一會兒,才假裝睡著,閉眼翻身,然后悄悄地睜開一只,費(fèi)力地?fù)P著腦袋看他。
“噼啪”一聲,干樹枝被火苗炸開,她正對上了他深沉的眼。
“慕春遙……”
他第一次這么叫她,致使她十分期待他接下來的話。
卻又有馬蹄聲疾。
賀承霄站起來,走過斷墻察看情況,她也想去看看,卻聽他吼道:“趴下。”
她對他十分信任,相信他的判斷,便聽話地趴下。
“藏好。”他又急急低聲說了一句,便快步離開了。
慕春遙趴了很久,不見他回來,有些擔(dān)心,剛繞過斷墻,便一頭撞在他的胸膛上。
他將她扶正,道:“不是讓你藏好嗎?”
“我擔(dān)心你遇到危險。”慕春遙看著他,抿了抿嘴。
重又回到火堆旁,火苗微弱了許多,賀承霄又往里面燃了點枯草。
慕春遙將下巴抵在膝蓋上,伸手烤著火。
“發(fā)生什么事了?”她問他。
“沒什么。”賀承霄淡淡道,“商旅路過。”
“哦哦……”
他是遇見沙賊了,且為數(shù)不少,是白天的數(shù)倍,特來尋他們報仇。
他本打算獨(dú)自將他們引開,至于之后的事,沒再細(xì)想,當(dāng)下他只想的是不能讓她陷入危險。
做好了決一死戰(zhàn)的準(zhǔn)備,那些沙賊卻在他面前齊刷刷跪下,領(lǐng)頭的抱拳行禮,恭敬道:“久仰賀將軍威名,白日麾下小賊有眼無珠,驚擾了將軍與公主,還請將軍不要怪罪。”
賀承霄凝眉,不知道這些人是怎么認(rèn)識他的。
“將軍威名遠(yuǎn)揚(yáng)。”他們道。
然后沙賊們對他一番歌功頌德,并且提出要護(hù)送他們出去。
賀承霄思索了一下,道一聲“后會有期”,抱拳后離開。
如今有三派勢力在找她:“北澤的,朝廷的,還有一派不知名卻要置她于死地的。
他不能輕易地讓她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
慕春遙折斷一根樹枝,伸進(jìn)火里。
“你干什么?”賀承霄本來一直不說話,此時語氣卻忽然變得嚴(yán)厲,眉頭也緊緊皺起。
“……”慕春遙沒有生氣,只覺奇怪,淡然道,“添點柴火。”
他自覺失儀,別過臉,不自在地將視線移到別處。
“是因為……”慕春遙輕聲道,”她以前被火灼傷過嗎?”
賀承霄驚訝地微張了眼,似乎在回憶什么,然后喉頭滾動,悶聲道:“嗯。”
……
氣氛一時有些微妙,賀承霄記憶里的人是她,而她記憶里的人是另一個“她”。
她把沒能添進(jìn)去的樹枝添進(jìn)火里,然后道:“其實我能想起來一些片段,模模糊糊的,每次撞見熟悉的場景就會想起來……”
賀承霄眼眶紅了。
她說:“我也想起過你,想起你把匕首扎進(jìn)我的胸口。”
他眼中的淚掉了出來。
“可你對我這么好,所以,當(dāng)初,你不是故意的對不對?”
他背過身去,額頭抵著斷墻。
她站起身,走到他身旁。
一定要面對,他們一定得面對,誰都不能一直活在過去。
“可是。”她指著自己的胸口,道,“可是我很痛苦,僅僅是這些碎片化的記憶,就已經(jīng)足夠令我痛苦。”
他一直不說話,她知道他在聽著她說。
“承霄,我不愿再回去了。”她說。不愿再回到痛苦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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