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遙覺得關山月現在是不是真的把自己當成變態了。

        不過這樣，倒是省去了她解釋的功夫，萬一關山月得知她真的投敵了，一矛戳過來可怎么辦。

        她決定干脆將錯就錯，認下來算了。

        “啊，現在還不是時候。”鐘遙心虛地說，“等到時機成熟再說吧。”

        “你是說，要等到他完全信任你，依賴你，離不開你的時候，再打破他的幻想，撕碎他的期望，讓他身心皆跌落進痛苦的地獄？”關山月微微頜首，“不錯，你現在倒是比之前更對我胃口。”

        鐘遙悚然驚懼地望著關山月，只覺得她語氣中帶著一種變態之間的惺惺相惜。

        目前四位祖師爺，她已經見了倆，她不禁開始懷疑，自己的原身是不是這四位當中唯一一位正經人。

        關山月朝著身后的赤骨軍偏頭使了個眼色，他們便一個一個地接連上前，舉起手中的武器，捅進了還在掙扎的天罰神教弟子胸膛。

        “他們當中不少都是些被騙來的可憐人，傻是傻了一些，倒也罪不至死吧……”陣陣慘叫聲聽得鐘遙有些毛骨悚然。

        “現在你看他們是傻子，等到了戰場上，他們就是殺害你手足的兇手。”關山月面無表情地說，“不要以為所有蠢人都是無辜的。”

        鐘遙默然。她們常年守在這寸草不生之地，稍有不慎，便可能會萬劫不復，不能懷揣哪怕半分愚蠢的仁慈。

        似乎是看透了她的心事，關山月說：“別擺出那張苦瓜臉了，我在這里開心得很，你說，還有哪里能讓我這么肆無忌憚地殺人？”

        “啊，說得也是。”鐘遙僵硬地笑了笑，偷偷挪腳與關山月拉開了距離。

        她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說：“對了，關將軍，你手下可有一個叫趙元的副將？”

        關山月：“有，怎么突然問起他？”

        鐘遙正要回答，突然發現連天絕壁的方向，蔓延而來一片黑綠色的煙霧，已將整個高墻籠罩其中，向著眾人的方向以極快的速度蔓延而來。

        她突然想起今天的日子，是臘月廿三！

        書中劇情，這天該是劫第一次釋放出魔氛，為自己攫取生人血氣的日子。關山月本該在駐地，利用連天絕壁地形優勢，將魔氛阻在百里之外。

        但她在此地鬧了這么一出，把關山月引了出來，這魔氛便長驅直入，馬上便要來到他們身邊。

        關山月順著她的視線回頭望去，當即大吼一聲：“結陣！”

        分散在四周的赤骨軍軍士們馬上向中間聚攏，各自尋了位置，將手中兵刃插進了腳下的凍土層中。

        這個陣法極大，有八層之多，每層都有幾十個人，中間陣眼的位置則插著關山月的長矛。

        關山月對鐘遙說：“你快去，把魔氛中心引到我這里來！”

        目前場上唯一閑著的就是鐘遙，她自然責無旁貸，但關鍵是，這魔氛浩浩蕩蕩一大片，她實在分不清中心在哪里。

        反正就是當誘餌吧，先過去再說。她一咬牙，撿起一名天罰神教弟子落在地上的盾牌，沖了上去。

        魔氛行進的速度極快，而且在不停地膨脹，片刻之間，便已經接觸到了她的指尖，她正要往陣法中心跑，突然定住腳步

        她感覺自己身體里的力量竟與魔氛有所牽引，正從指尖緩緩流出，甚至與那魔氛融為一體，不分彼此。

        只見魔氛在她指尖緩緩圍繞，她心底一驚，指尖竄出火苗來，這火苗卻也被魔氛燃成了黑綠色。

        一瞬間，她看見自己手上沾滿了鮮血，數十具尸體被她踩在腳下，其中一具尸體的手還緊緊地抓著她的褲腳。

        她連忙后退，摔在地上，這才清醒過來，發覺之前看到的那片刻的畫面都是幻覺。

        鐘遙被這詭異的感覺嚇得拔腿就跑。

        魔氛追了過來，覆蓋了法陣。

        只見陣中眾人將法力注入手中的兵刃，兵刃映著天光，映出晃眼的光來，而兵刃之間又彼此反射，光與光交織成一張細密的大網，將一部分魔氛籠在其中。

        但魔氛的面積實在是太大了，陣中的這些還不足其三分之一。

        關山月說：“不行，還是需要找到它的中心才可以！”

        但這黑綠煙氣看起來完全一致，完全無法分出中心的位置。

        只見法陣中的一團魔氛左突右進，始終不得脫出，竟縮成一道細長的圓柱狀煙氣，轉變了策略，開始朝著最薄弱的西南位置開始了猛攻。

        但見魔氛從一名士兵的胸口突入，又從后背鉆了出來，此人的叫聲剛剛出現，便被截斷，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卻見他皮膚黑黃皺縮，血肉已經不見，竟變成了人干的模樣。

        而魔氛則又粗壯了許多，朝著另一人沖了過去。

        這陣法本來環環相扣，而今少了一環，威力登時大減，魔氛發起沖鋒，對陣中士兵逐個擊破。

        這張用光交織成的網越來越稀薄，此時又有一片烏云遮住了太陽，更是雪上加霜，陣法勉強支撐了半分鐘后，便轟然垮掉。

        陣法中心的關山月嘔出一口血來，勉強靠長矛的支撐才沒有摔倒在地。

        鐘遙站在魔氛當中，正想去扶，卻突然聽到了喘息與心跳聲。

        她駐足細聽，只覺得心跳當中還有許多種聲音，慘叫聲，哭喊聲，求饒聲，種種聲音此起彼伏，此消彼長，竟好似微縮的修羅地獄一般，令人膽寒。

        “你們聽見了嗎？那邊有心跳聲！”鐘遙大聲說。

        其余人便也紛紛去聽，卻紛紛不解道：“哪有什么聲音？”

        “不對，就在那里。”鐘遙向前幾步，仔細去聽，“好像在頭頂上。”

        關山月看著她，幽幽道：“我知道青姑為什么說你傷到腦子了。”

        鐘遙循著聲音，抬頭望去，只見天邊那片烏云中隱隱泛出血色來，而那些聲音也是從這云朵中出現的。

        她馬上想起來，那天在桑梓山莊后山，那張巨口在被她用烈火趕跑時，也化為了這樣的一片血云。

        在后山時，那幾條像舌頭一樣的藤蔓便是從那張巨口中伸出來的。

        此時她心中升起了一個大膽的想法，這魔氛，會不會便是隨著這片烏云而動的？

        她大聲喊道：“你看那片云，應當就是這魔氛的中心！”

        “別傻了，那就是一片普通的云而已。”關山月咳出一口血沫，“你還不如去駐地搬些救兵來。”

        見她不信，鐘遙也沒有時間再做過多解釋，她深吸一口氣，騰云而起。

        冊子里的騰云之法十分雞肋，她學得又不到家，遙遙晃晃，升到了十余尺高，便再也上不去了。

        此時那柱狀魔氛竟也發覺了她的意圖，拋下其他人，直直向她沖去。

        鐘遙下意識拿手掌去擋，無意間召出土盾，勉強為她擋下一擊，雖不致命，但仍然覺得心脈激蕩，登時吐出一口鮮血，將她的前襟染得鮮紅。

        她這邊分散了注意力，騰云的法術便也失了效，一腳踏空，瞬間摔了下來。

        風聲在耳側呼呼作響，刮得她臉頰生疼，沒有土地支撐，她也無法再次騰云而起，只得閉上眼睛。

        太丟人了。她想，她堂堂一個祖師爺，要是摔死在這里，傳出去不還被人笑話死。

        突然，她聽見一聲清亮的啾鳴，看見一團潔白的云朵朝她極快地沖了過來。

        等它靠近，鐘遙才看清，那不是云朵，而是那日曾幫助過她的白色大鳥。

        她穩穩落在鳥背上，白鳥一個俯沖，再次升上高空。

        魔氛兀自追著她不放，但白鳥極其靈活，在云層間左閃右避，片羽未曾沾身。

        見到這番狀況，關山月不禁對鐘遙的話半信半疑起來，她咬咬牙，挺直了腰桿，再次大聲下令：“還能站得起來的，給我結陣！把這惡心的東西趕回連天絕壁那一頭去！”

        地面上法陣逐漸成型，魔氛的速度有些放緩，鐘遙乘著白鳥一路上升，來到了那片云附近。

        “鐘遙，陣眼！”關山月把插在地上的長矛拔了出來，狠狠朝她扔去，“接住了！”

        但聽“嗖”地一聲，長矛呈破空之勢，向著鐘遙而來。

        鐘遙凝神靜氣，將長矛接在手中，又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將長矛擲向那片烏云。

        長矛落入云中，鐘遙只覺得耳邊的心跳聲還有那各種各樣的吵鬧聲突然靜了下來。

        魔氛停了下來，地面上的人皆凝神靜氣，緊張地等待結果。

        鐘遙在心底默數，一秒，兩秒，三秒……當她數到第三十三秒時，云彩中間突然爆發出尖銳的呼痛聲，與桑梓山莊那日如出一轍。

        緊接著這片云便爆裂開來，鮮血如瓢潑一般落了下來，澆得地上眾人一身血腥。

        這云爆裂的瞬間，魔氛便也瞬間消散無形，天地間一片清朗。

        鐘遙是唯一一個衣服沒染血的人，她松了一口氣，忽然覺得有些刺眼，轉過身去，發現是陽光掙扎出了云層，正將金光鋪滿大地。

        眾人望著鐘遙，不免怔了片刻。

        但見她腳踏白羽，身披層云，綻破云層的天光環繞在她周身，金光流轉，襯得她仿若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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