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遙來到地面上，白鳥親切地蹭著她的脖子。

        “你把它丟在這蠻荒之地，一丟就是上百年，沒想到它倒是還念著你的好。”關山月說，“在這種地方，畜生比人可靠多了。”

        絨毛蹭得鐘遙有點想打噴嚏，她好奇道：“我當初為什么把它留在這里來著？”

        “這你都忘了？”關山月瞟她一眼，“你說，你要留它的眼睛在這里，看著那叛道的負心漢筋骨寸斷，還要看著那個小賤人痛不欲生。”

        “啊，是嗎，我不記得了。”鐘遙干笑兩聲，感覺自己的角色開始從炮灰朝著惡毒女配的方向發展。

        問題是，現在叛道的是她，她生怕關山月咂摸過味兒來一矛把她捅個透心涼。

        此時危機解除，眾人也都松弛下來，互相攙扶著，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

        正當眾人放松警惕之際，地上突然竄起一個不成人形的怪物，撲到其中一人身上，張嘴便咬住了他的咽喉。

        鮮血霎時噴涌了出來，將那怪物渾身染得鮮紅，只見它咬掉了一人的頭顱，登時朝著下一人撲了過去。

        眾人這才看清，化為怪物的居然是之前殞命的天罰神教弟子們。

        只見他們渾身黑綠，肩胛骨突出刺破皮肉，上身縮成一團，腿變得極長，遠遠看去，就像一副干枯的青蛙骨架。

        但見死去的天罰神教弟子紛紛化為怪物，撲到眾人身上，轉瞬之間，便折損了幾十名將士。

        此時一場大戰方歇，在場眾人重傷過半，幾乎毫無反抗之力。

        關山月用長矛挑開撲到她面前的怪物，大聲問道：“這是什么？”

        鐘遙狼狽地四處躲閃，說：“我曾聽他們說過，天罰大神曾應允他們死后不入輪回，直接肉身成神，還在他們身上留了符印……”

        還剩半句“是不是這符印會讓他們變成怪物啊？”她還沒說出口，便被怪物撲倒在地，幸好她的法術被嚇了出來，一只冰錐及時出現，刺穿了那怪物的心口。

        雖然土盾會偶爾出現，幫她擋下致命的一擊，但她之前便被魔氛所傷，此時左支右絀，更是力不從心。

        她被怪物擊得連連后退，只覺得渾身無力，眼前也虛晃了起來。

        這短短半日之間，她已經歷了許多次生死一線，此時身體疲憊的同時，只覺得連心力都已經竭盡了。

        她感覺自己仿佛被抽離了生機，此時種種躲避動作，都是下意識的反應。

        意識已經略微渙散，視線模糊間，她覺得天光有些太亮，不自覺用手擋住了眼睛。

        但晃眼的卻并不是太陽，她勉強集中注意力，才發現發光的居然是她佩在胸前的龍珠。

        之前她在半空，被魔氛擊中，吐了一口血，將前襟染紅，想必也沾到了龍珠上。

        她只來得及感受到一陣鋪天蓋地的大風，看見一抹皎白的龍形影子從遠方天際踏云而來，便被人攬在了懷中。

        這個胸膛雖仍余著些淡淡的血腥氣，卻仍有熟悉且令人安心的氣味縈繞在她鼻尖，令她忍不住將身體的重量全部交付給他。

        謝云深一手攬著她，另一只手則幻化出萬千氣刃，朝著她面前的怪物席卷而去。

        一時間，破空之聲交錯作響，氣刃過處，將前方一切阻礙通通粉碎，竟直接清出一條五尺余寬的通路來。

        其余怪物見狀，紛紛朝著這里涌了過來。

        卻見謝云深掌中氣刃并未停歇，朝著四方猛地散開。

        轉瞬之間，怪物的骨殖與血肉鋪滿地面，空氣中散著腥臭的血霧。

        四周一片靜寂，剛剛還在大肆屠殺的怪物，如今已經被謝云深全全數殲滅。

        場面靜了許久，關山月才冷冷開口道：“在云棲峰被鎖了那么久，你的實力倒還是不減當年。連天絕壁才修好沒幾年，你又跑來做什么？”

        關山月語氣不善，但謝云深并未動怒：“至少不是來找你麻煩的。”

        赤骨軍將士中，不少人曾與謝云深交過手，也有不少人的戰友正死在他手下。

        見到他來，許多人都對他怒目而視，有的甚至握緊了兵刃，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關山月收起長矛，清了清嗓子，對鐘遙說：“怪物都死了，你可以出來了。”

        鐘遙老臉一紅，這才想起來從謝云深懷中出去。

        她一抬頭，便被遍地殘骸嚇了一跳。這短短幾個瞬間，她實在想不出謝云深是如何如此輕易便將妖怪蕩平的。

        此時，她才后知后覺地在謝云深身上感受到一絲危險的氣息，想起他畢竟是被鎮壓了萬年的大魔頭。

        在場許多人都在等著關山月發難，謝云深與他們算是世仇，以她的性子，必然不會輕易放過他。

        但關山月卻熱絡地攬著鐘遙的肩膀：“這次多虧有二位，走吧，回到駐地，好好歇歇。”

        關山月越是熱情，鐘遙就越是害怕。

        “將軍！他們明明……”有人站出來表達不滿，卻被關山月生生堵了回去。

        她斂了神色，大聲斥道：“這里不是你說話的地方！”

        那人雖不服氣，卻也只能恨恨地退了回去。

        其余人見到關山月這樣的態度，也無法再說些什么，只能將滿腔不滿憋在心中。

        卻見關山月悄悄給鐘遙使了個眼色，湊近她耳邊，小聲說：“厲害呀，我看這大魔頭現在似乎已經十分信任你了。”

        鐘遙愣了一秒，突然想起關山月曾問她的話。

        “你是說，要等到他完全信任你，依賴你，離不開你的時候，再打破他的幻想，撕碎他的期望，讓他身心皆跌落進痛苦的地獄？”

        鐘遙不禁打了個寒噤，連連解釋：“不行不行，還差得遠，還差得遠。”

        “難道你還要等他深深愛上你嗎？”關山月的眼中滿是敬意，“沒想到，你現在的胃口這么大了。”

        鐘遙只得干巴巴地傻笑了兩聲。

        怪不得關山月肯這樣放過謝云深，原來是在等著她出手。

        關山月引著二人朝著赤骨軍駐地前行，鐘遙一回頭，看見那只白鳥還耷拉著腦袋，可憐巴巴地站在原地。

        她一伸手，招呼道：“你過來吧。”

        白鳥得了令，歡天喜地地蹦了過來，鐘遙發現它翅膀上有紅紅的血跡，這才發現它傷了翅尖，許多片翅羽都被那怪物撕扯了下來，短時間內，怕是沒法飛行了。

        一行人回到赤骨軍駐地，鐘遙與謝云深來到了營帳，白鳥則在帳后的空地上休憩。

        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太多，鐘遙身心俱疲，直接躺倒在床上一動也不想動。

        她實在太累了，竟然直接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便已是深夜。她在床上伸了個懶腰，這才感覺活力又回到了自己的身體。

        她發現謝云深并不在帳中，便將門簾掀開一個縫，向外面望去。

        謝云深就坐在門口的一塊木墩子上，靜靜地不知在想寫什么。漆黑的天幕中，與黑夜融為一體的不僅有那一身黑衣，還有他沉淀著化不開的夜色的雙眼。

        白鳥伸著長腿，躡手躡腳地來到他身后，抻長了脖子，打算去啄他的腦袋。

        謝云深感受到了腦后的異動，回頭查看，嚇得白鳥登時撲棱著翅膀，連跑帶飛地逃回了營帳后面。

        龍為百獸之長，自來便帶著無窮威壓，對于鳥獸來說則更加明顯，所以白鳥才會被他嚇成這個樣子。

        他這一眼，也看到了向外望的鐘遙。

        鐘遙干脆拉開門簾，走了出來，坐到他身邊。

        謝云深問：“瑯鳥向來只棲息在南方溫暖之地，它是怎么被你撿到的？”

        “應該是我本來便與它相識吧，此前它幾次出現，幫了我很大的忙。”鐘遙搖搖頭，“只是你也知道，我不記得許多事了。”

        “怪不得。瑯鳥天生認主，膽小善妒。”謝云深的嘴角抿出片刻笑意，“它怕是看你我走得近，嫉妒起我來了。”

        鐘遙玩笑道：“它要是知道我忘記了它是誰，會不會氣得羽毛都豎起來？”

        謝云深搖搖頭：“你將它丟在這里這么久，它不是也沒生氣？”

        自從鐘遙來到這方世界，二人極少這樣輕松地閑談。

        鐘遙的心情也不錯，她問：“對了，薺花鎮的情況怎么樣？”

        “我將返魂枝放入鎮上唯一那口井中，現在他們的神志已經清醒了許多。”謝云深說，“只是識魂損傷嚴重，他們現在經常忘事，說話也前言不搭后語，不知還能否復原。”

        鐘遙松了一口氣：“在好轉了就行。”

        謝云深：“可惜我問過青姑，這返魂枝無法醫治好你的腦疾。”

        返魂枝修補的是受損的識魂，鐘遙可是直接魂穿，自然無法發揮效用。

        鐘遙寬慰道：“不就是法術失靈嘛，大不了我再重新學就是了。”

        “其實……”謝云深少見地言辭閃爍起來，“其實我在薺花鎮遇到一位游醫，或許可以治好你的腦子，只是……你能不能答應我一個要求？”

        鐘遙好奇地問道：“什么要求？”

        “我怕……你若痊愈的話，會……”他的耳朵微微紅了起來，“你能不能答應我……別像從前那樣討厭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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