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裴淵站起來站到了桌子旁,顧長安展開輿圖開始說自己思考了一天的想法,他看著顧長安的側臉,實在是難以集中注意力。
“裴淵?”沒有得到回應,顧長安回頭看到裴淵盯著自己出神,顧長安又嘆了一口氣“裴淵?”裴淵回過神,只聽見顧長安說:“不要在意還沒發生的事情了,至少現在你我還能安然無恙地待在一張桌前不是嗎?我讓你看地圖……”
裴淵強行迫使自己專注,他微微彎下腰也指著顧長安圈出來的地方:“我也覺得吐谷渾很有可能在這里……”
灼熱的氣息噴在耳畔,顧長安又想起今天裴淵帶著自己騎馬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姿勢,也是在自己耳邊說話,耳朵越來越癢,他沒忍住側著臉低下頭,裴淵發現了問他怎么了,顧長安不好意思說自己是覺得有點別扭——他們師生之儀他怎會想起旖旎之事?這實在太不應該了。
“沒事,你說,我只是……只是有點冷!
“冷?”裴淵想也沒想伸手捏了捏顧長安的肩膀,單薄的肩膀一把就捏住了,果然一片冰涼,他幫顧長安搓了幾下手臂,顧長安卻更加局促,他紅著脖子推開裴淵:“沒事,我們接著說。”
裴淵又拿來了一件衣服給顧長安披上才接著說剛才沒說完的話。
師徒二人秉燭夜談直到深夜,更夫唱著更子喊了三回,顧長安還要說,是裴淵看他嘴唇發白,神色困頓,按住了他還在輿圖上比劃的手:“好了,你病都沒好全又忙活了一天,今天說了很多了,就先這樣吧,剩下的明天叫赫連大人過來一起商量,時間不早了,早點休息吧!
一只大手按在自己手背上,顧長安看著那只手有點懵,他不自然道:“好,那等雨停了我們一起出城去看看。”
“老師早睡!迸釡Y推開門走了。
“你也……早睡。”許多年沒有聽過裴淵給自己道晚安顧長安還有點不習慣,等裴淵出去他才反應過來,緊接著就感覺自己空蕩蕩的心里好像終于有了一點東西,也有了腳踏實地的感覺——他真的把裴淵找回來了。
裴淵走了,顧長安忽然覺得屋子里冷寂,剛才還沒覺得,裴淵前腳才踏出門,腳步聲都沒走遠,他就忽然覺得心里也空落落的。勉強上床躺著,輾轉半夜還是睡不著,夜里實在難受,他又下床找了一顆藥吞了下去,顧清風給他的藥已經吃了半瓶了,裴淵那瓶還沒開封,吃了幾次顧長安覺得藥是有用,吃完幾天他都會覺得精力好了些,但是這藥終究是有數的,藥效過去,藥吃完了,他還是該如何就如何。
只不過是苦撐著而已。
裴淵也睡不著,他躺下就滿腦子都是今天顧長安的樣子,顧長安站在渠邊俯視自己的時候,顧長安站在城墻上披著自己衣服的時候,他們在馬背上狼狽躲雨的時候,顧長安穿著寬松的衣服頭發半干披在后背的時候,還有,顧長安捂著嘴咳嗽完,掩耳盜鈴藏起來的那一抹血色。
他心如刀絞,悲憤難平,為天命難違。
其實這件事顧長安給了他很長的時間來接受,從他進丞相府的第一天,顧長安就和他說,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任何人都會離開的?墒蔷拍甓嗔,裴淵依舊接受不了。
顧長安本身就是一個神跡,有傳言說顧長安不是凡世人,他十六歲就能三元及第,智多近妖,僅僅一個神童的名頭似乎都不能形容出顧長安的厲害,大梁百姓都說他是文曲星下凡來歷練,因為靠近天命,所以身體孱弱,注定早殤。
許多年前的一個上巳節,顧長安帶著裴淵去踏青,路過一個算命攤子前,他們師徒被那個道士叫住了,那道士說他有一副卦要算。裴淵覺得奇怪,他那時年紀小,還有點惡劣,懷著捉弄人的心思就在紙上寫了顧長安的生辰八字,顧長安看著這一幕也沒有戳穿,裴淵對著那個道士說說:“大師算吧,算不出來我就砸了你的攤子。”
那個道士問他算什么,裴淵想了想,說算天命。
天命是什么?天命誰也說不出來是什么,但是老道士卻瞇著眼,神神叨叨地笑著說:“是也是也。”裴淵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老道士提起筆,在他寫的生辰八字后面落下八個字:慧極早殤,無妻無子。
裴淵怒了,當時就要大人,顧長安卻攔住了他。
顧長安不是一個相信天命的人,但是在壽數上,顧長安從未有過多余的希冀,他早早接受了自己注定早逝的命運。可是裴淵始終無法接受。
……l
第二天放晴,裴淵帶著顧長安去看他們修好的蓄水池,他們站在高樓上看底下,水面波光粼粼,映著霞光好看極了。
顧長安看著這大工程點頭稱贊:“好,好!”
裴淵自豪起來,洋洋得意地問顧長安:“我這個學生做的還可以,沒給老師丟人吧?”
顧長安瞇起眼他的桃花眼微微點頭,更加洋洋得意地說:“確實可以,畢竟你的老師可是顧長安!
裴淵低頭失笑,兩人走著走著就走到了城墻東南角,顧長安站在那里看著他們來時的方向,忽然鬼使神差地問:“你……在碎葉的這些年過得好嗎?”是信里問了很多遍都沒人回答的問題。
裴淵沉默了一會,也看著東南方向,太陽漸漸升起來了,那是從長安照過來的光,他說:“剛到碎葉的那一年,人生地不熟,雖然掛著大將軍的名頭,可是我在軍中沒有威嚴,他們都欺我年紀小,身手也不及他們,常常給我使絆子,那時候我大概覺得很辛苦?”他談起從前的時候臉上不自覺帶著笑“還好,后來后來和營里的兄弟們熟了起來,又打了幾次勝仗才漸漸有了威信——這里就是這樣,打贏了就能說話算數,一起受了幾回傷,就好的和親兄弟一樣了。”
裴淵說的很簡略,但是他吃的那些苦顧長安早都想到了,現在也只不過是遲來的心疼而已:“那你……這么些年,為什么從不告訴我你過得怎么樣呢?”他忍了忍還是沒忍住,低聲問出了這五年來他每天都想質問裴淵的話:“你難道沒有想過,長安還有人會牽掛你嗎?”
他不是沒想過,他是不敢想。
他走的時候顧長安都沒來送他,離開那么久,顧長安從沒有給他只言片語的諒解,他多怕自己寫了信,面對的確是顧長安的冷待?畢竟那時候顧長安已經氣的說:“你這么糟蹋自己的學問,這么糟蹋我對你的教導,不如咱們就一拍兩散,我就當自己從沒有過你這個學生,你也不要說自己的老師是誰好了。”
顧長安問完很久都沒等到裴淵的回答,他心想,裴淵可能還是在怨自己。
平心而論,被人陷害失去科舉資格,又被自己最親近的人不信任,不分青紅皂白就說出逐出師門這種話,這種事情,換作任何一個人恐怕都沒法簡單釋懷,裴淵不愿意提起也是理所當然。
他又開始恨自己,他從來沒有不信任裴淵,但是他以前也年少,沒有和裴淵說清楚自己氣的是裴淵不和自己解釋,梗著脖子閉口不言。
顧長安低著頭沒再說話,沉默地走下臺階,誰料身后的裴淵忽然說:“我想過,我很想告訴你,但是我怕老師不愿意理我,我怕我寫了信也無濟于事,我更怕老師的回信里寫,讓我不要再叫你老師,我在碎葉的這五年多,每一天都在思念長安。”一句話,震得兩個人回不過神,裴淵自己腦子也嗡嗡作響,但是他說出來了又覺得很快意,好像這些年壓在心口的心事被拿開了一樣輕松。
顧長安忽然間不知道自己要問什么了,他腦子里亂糟糟地,一會想自己的名字取得不好,才讓這句普普通通的掛念有了歧義,一會又想,裴淵是不是一語雙關?可是應該不會吧?他們都是男子,況且還是師徒關系,哦對,他們是師徒關系,思念也是情理之中,顧長安胡亂的點點頭含糊著說:“想過就好,想過就好。”
氣氛太奇怪了,兩人的對話莫名其妙就曖昧起來,裴淵看到顧長安的反應,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想更過分,他想著反正不小心說漏了,索性就破罐子破摔好了:“我想過老師,老師這幾年,有沒有記掛我?”裴淵大步走到顧長安面前,站在了比他低一階的臺階上,兩人正好平視“長安和碎葉相隔千萬里,老師是否想過給學生一點音訊,好讓我在這里也有一點念想?”
裴淵問出來的話太熾烈,顧長安被他震懾到下意識后退一步,卻不慎被臺階絆了一下,裴淵眼疾手快拖住了他的腰,他沒說話,仍舊很認真地望著他,勢必要得到一個答案。
“裴秋生!鳖欓L安嘆氣“我千里迢迢不辭辛苦趕來碎葉城,我有沒有記掛你難道你還看不出來嗎?更何況,你不要揣著明白裝糊涂,我昨天都在你房中看到我的平安符了!
裴淵低頭笑,手卻還在顧長安腰上沒松,只不過顧長安忙著指責他,還沒有發現,裴淵又接著問:“其實我是想問老師,老師信里說我總不回信,此前是不是還有別的信件送來?”
“你……果真一封信都沒收到過嗎?”顧長安終于死了心,難怪裴淵從沒回信,他本來不該這么愚鈍,但是他太信任趙承鈺了,他太自負,以至于忘了趙承鈺除了是自己的學生,除了學了詩書禮樂,還學了帝王權謀。
裴淵本來不想在顧長安面前詆毀旁人,可是沒收到信是事實,他點著頭,很認真地說:“從未有過。”
“加急軍報送回去幾封了?”
“五封,最早的那次,大約已經在御書房積了一月灰了。”
顧長安一次又一次對趙承鈺失望透頂,到了今天他本來不該再報一絲希望了,可是聽到裴淵的話,他還是覺得痛心:“裴淵,我是不是很失?”
裴淵沒說話,五年前他能做出陷害自己的事情,五年后趙承鈺做什么都不奇怪。
顧長安依舊不理解趙承鈺為什么會變成現在的樣子,他低聲問自己:“他到底是怎么了?難道承鈺已經連疆土都不在乎了嗎?”
裴淵心說趙承鈺不是不在乎疆土,他是有更渴望的東西,可惜他得不到,就只能拿自己出氣,但是,趙承鈺得不到,難道自己就能得到了嗎?顧長安垂頭喪氣準備繞過裴淵下去,動了一步才發現自己的腰被裴淵扣在手里,耳朵脖子瞬間紅了個透,他別過臉提醒裴淵:“裴淵……”
“?”裴淵在想別的事情,也沒有意識到他們現在的姿勢有什么不對。
“手……”
“啊哦……”裴淵的臉也紅透了,他連忙松手扇了扇風“我們快回去吧,天熱起來了……”
回去的路上,裴淵越想越覺得奇怪。
怎么自己那么冒犯顧長安,他的反應不是惱怒,而是……害羞?裴淵忽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是不是其實,顧長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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