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官署的時候門開著，他們對視一眼走了進去，原來是赫連桑在改圖紙。

        因為是休沐沒有別人，所以赫連桑家的小古麗也在，他們進去的時候小古麗坐在他阿耶旁邊在幫忙研墨打線，赫連桑聽見聲響抬頭，看到了并肩進來的二人，他放下筆行禮：“顧大人，將軍。”古麗是第一次見顧長安，她看到顧長安的第一反應是：世上真有這樣的人嗎？

        明明近在眼前，活生生地在你面前說話，但是聲音卻像是從天上傳來的，冰涼疏冷，表情也是，明明和善可親，但是你就是覺得碰不見摸不著，是……仙人一樣的感覺。

        仙人？古麗被自己的想法驚呆了，她一直盯著顧長安看其他三個人都發現了，顧長安沒什么反應，裴淵往前站了一點擋住了古麗的目光，赫連桑用力清了清嗓子古麗才回過神，古麗低下頭藏起了自己的想法。

        顧長安笑著擺手：“大人不必多禮，都怪我昨天臨時提議，才害的大人今天要趕工，這是……”

        赫連桑忙說不辛苦：“應該謝謝顧大人，這么一改我們的機關原來的問題解決了，而且制作起來更簡單了，不出意外五六天第一批就能趕制出來，下官趕半天工總好過兄弟們干十天半個月。”說完他才指著自己的古麗說“這是我家里的小姑娘，會畫一點畫，今天來給我幫忙。”說起自己的女兒赫連桑笑的連臉上的褶子都要多幾條。

        顧長安看著這一幕，又想起孫老三家里的小花花，一時間羨慕起有女兒的赫連桑，只可惜這樣的天倫之樂他是體會不到了，他只能羨慕地對赫連桑說：“赫連大人好福氣。”

        裴淵全程沒說話，就看著顧長安和赫連桑交談。顧長安敏銳地注意到裴淵有點不對勁，好像是在刻意避開那個姑娘，顧長安覺得奇怪——從一進來就怪怪地，赫連桑的女兒打量自己的眼神也很奇怪。不知道為什么，顧長安有點不舒服。

        他們走后，古麗問他的阿耶：“阿耶，剛才那個人是不是，就是長得像仙人的人啊？”裴將軍看他的時候那么……她書讀得不多，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那種目光，她只是很清楚地記得傅東夷來的那次，裴淵提起他喜歡的人的時候的樣子。裴淵看著顧長安的眼神和那天如出一轍，喜愛是藏不起來的，渴望一個人的樣子，古麗太熟悉了。

        赫連桑聽見這個描述哈哈大笑：“阿耶的小古麗從哪里學來的話？顧大人他……確實是個仙人。”古麗聽見阿耶的肯定，低頭沉默著不說話。她終于知道了，吹一口氣就能煙消云散的仙人，原來是個男人。

        赫連桑看到古麗的樣子誤會了，雖然顧長安是個讓天下文人都敬佩的才子，也是個讓人欽佩的棟梁，但是站在一個父親的角度，先不說顧長安和古麗年紀差的太多，就是顧長安那孱弱的身子他也不放心讓自己的女兒嫁給他：“顧大人是很厲害的人，但是這樣的人就只能遠遠看著，仙人本來就應該在天上，地上的人是得不到仙人的。”

        古麗沒聽懂赫連桑的彎彎繞繞：“誰都得不到嗎？那要是有人非常非常喜歡他呢？他也不會從天上下來嗎？”

        赫連桑擔心地看著自己的女兒，很認真地告訴她：“不會有人能得到的。”

        ……

        回去的路上，顧長安一直在想裴淵和那個姑娘，他心里翻江倒海的難受又說不出緣由，最后他只能換了個角度開解自己——仔細想想，裴淵年紀不小了，確實該成家立業了。

        這么想著，晚上吃飯的時候他就提出來了。顧長安故作不經意地說：“裴淵，你馬上就要弱冠了，別的公子像你這么大的時候，孩子都能叫爹了，你是不是也該想想娶親的事情了。”

        裴淵盛湯的手頓在了半空，他還在為早上城墻上顧長安沒有推拒自己的動作和他親口說一直掛念自己高興著，可是才高興了沒多久，嘩啦澆下來一盆涼水，他僵硬地轉過頭看著顧長安。顧長安被他看的有點心虛，他別過頭不去看裴淵的目光。

        “我看著赫連大人家的那個姑娘像是對你有意，我也想了一下，你也確實到了該成家立業的年紀，你沒有別的親長，我就是你最后的長輩了。”說了這么一長句話他有點胸悶，緩了緩才又繼續說道：“你喜歡她嗎？我看著邊關的姑娘和長安的姑娘很不一樣，我看著也很歡喜呢。”說到后面顧長安慢慢說服了自己，也漸漸找回底氣，他故意跟裴淵對視，似乎就在等裴淵說喜歡，然后立刻去給裴淵提親。

        裴淵看到顧長安眉目溫柔，就那么笑著等他開口，他嗓子發干，不知道說什么：“我……”

        顧長安看他遲遲沒有下文，索性加了一把火，又繼續說道：“中原的女兒婉約，碎葉的女子颯爽，我看著都很不錯，你喜歡什么樣的，有沒有心儀的姑娘？要是有的話千萬告訴我，我去幫你提親。”他問的這么真誠，看著似乎是真的要幫他娶親。裴淵囁嚅半晌不知道要說什么，他白日里揮斥方遒的氣概在顧長安以長輩的身份問了他一個任何一個普通成年男子都會面臨的問題時，消失的一干二凈。

        “我……我大約都不喜歡。”他垂下頭不看顧長安逼視的目光，心里滋味紛雜，他艱難地找著借口：“兵臨城下，我哪有閑心想這些，我只想著如何退敵。”

        “呵。”顧長安忽然笑了，他忍著心里的酸澀鎮定自若地說完：“可是你遲早都得成親啊，不如趁著我還能幫你張羅，早些塵埃落定吧。”顧長安說到最后，尾音輕飄飄地像是神靈的低吟。

        聽著顧長安又是托孤一般，又是平靜地安排自己，裴淵心里無端生出些火氣，他重重地放下碗筷：“我吃飽了。”

        裴淵的將軍府說是將軍府，其實很簡陋，是一個兩進兩出的院子，顧長安和裴淵住在內院一東一西兩間屋子里，院子邊靠近顧長安廂房的這邊有一顆沙柳，沙柳開花的時候方圓幾里地都能聞見甜蜜的花香，顧長安剛來的時候聞見這蜜糖一樣的味道恍惚覺得是在蜜罐子里，他本來很喜歡沙柳的味道。但是這天晚上，顧長安坐在床邊，聽著窗外的沙柳被風吹的嘩嘩作響，沙柳甜蜜的味道飄得滿屋子都是，本來是讓人愉悅的味道，他卻只覺得胸悶窒息。

        如果是關愛晚輩，幫他娶親應該為他高興才對，怎么可能難受呢？趙承鈺要選秀的時候，他可沒有覺得有一絲舍不得，又不是嫁女兒，有什么好舍不得的呢？怎么看到古麗傾慕的眼神，他會害怕裴淵也動心，一想到裴淵會成親，就心如刀割。

        所以為什么千里迢迢不辭辛苦地來碎葉城，僅僅是因為邊關動蕩，裴淵有難嗎？顧長安在心里罵了一句：顧長安，你該死。注定短命，本就不該動心，就算動心，對誰動心不好，偏偏是對自己的學生？

        這天晚上，顧長安的門外也有一個傻瓜，盯著顧長安漆黑的屋子站了半夜。沙柳花落了他一身。一堵墻隔開了兩個人，他們誰都不知道對方在想什么，但是就只差一步。

        裴淵想起白日，在城墻上他本來以為顧長安對自己或許也有一點師徒以外的感覺，但是顧長安立刻就把他的以為打回了原地，要是真的有，顧長安何必說那些要幫他娶親的話？

        他無奈嘆氣，終究還是自己自作多情了。深夜里，門外傳來一聲頹喪至極的嘆氣聲，顧長安剛服了安神藥，迷迷糊糊以為自己聽錯了，他無聲一笑，想著或許是夢里的聲音，又睡過去了。

        早上裴淵還要去營里干活，顧長安一貫喜歡睡懶覺，加上睡得晚，起來的時候已經接近中午了。吃完飯，他剛想問冬青裴淵在哪里，他還沒開口，冬青已經知道他要問什么了：“將軍去幫忙調試弩車了。”

        顧長安梗了一下，莫名心虛：“誰說我要問他了，我……我是想說，今天的油餅很好吃。”冬青不理解，他撓了撓后腦勺：“啊？我吃著覺得和前幾天的一樣啊。”

        他出門冬青已經很自然的往軍營的方向走了，顧長安心想，原來自己在碎葉城這些日子，他們兩個人已經這么形影不離了嗎？本來沒覺得有什么不對，但是一旦想明白這是為什么，顧長安就開始別扭著，也開始抗拒這樣沒有休止的接近，這路再往下走，是死路啊。

        他叫住了冬青把本來要帶去給裴淵的模型放到冬青手上，說：“冬青，我今天不去軍營了，我去官署幫赫連大人制圖，你自己去給裴淵幫忙吧。”

        “啊？可是……”冬青覺得顧長安怪怪的，但是說不上哪里奇怪，他只是直愣愣地問顧長安：“顧大人昨天不是說有個地方要改，得去工地上說嗎？”

        哪有什么必須要去工地才能改的地方，只不過是為了和裴淵同出同進找的借口罷了，昨日不清醒，今天他還不明白嗎？他無聲嘲笑自己的后知后覺，輕聲道：“我就不去了，你們將軍自己也能改。”今后的路那么長，裴淵都可以一個人走，他陪不了多久的。他說完就自己往官署走去了。

        冬青看著顧長安的背影，忽然覺得顧大人好像又回到了最開始飄然若仙的時候，看著在眼前，但是誰也夠不著了。


　　(https://www.dzxsw.cc/book/79689460/31842311.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