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桑已經在官署了，看見顧長安來得晚他也習以為常——誰能料到顧長安居然會喜歡晚起呢？

        晚上睡得不好，再加上病也一直沒好全，都是顧長安強撐著，他坐在蒲團上修改圖紙的時候兩眼昏花，頭疼欲裂，赫連桑看他這個樣子勸他回去休息：“這改的也差不多了，顧大人要是不舒服還是回去休息吧，有什么問題我再去找你問。”

        顧長安搖了搖頭：“我身體尚好，手上還有一點別的東西要做，等我做完再去休息吧。”

        他這幾天翻閱資料有新的想法，或許要比機關術更加可靠，但是現在還沒有確定，只能等他確定好了再和大家說。

        赫連桑見狀也不好再說什么，他點了點頭接著測算那幾個部件的尺寸。

        本來是打算先避一避，所以顧長安才去了官署，但是赫連桑改到最后發現有一個地方問題很大，那個零件很關鍵，顧長安又算了一遍，果然有問題，他不得不跟赫連桑一起去營里。

        裴淵本來是想想，反正他對顧長安束手無策，反正原本他就不該抱有幻想，所以沒有就沒有吧，他們就和之前一樣照常相處就是了。但是誰知道顧長安卻連一個維持原狀的機會都不給他。

        他本來在練兵，一聽說顧長安在工隊就扔給林副將去找顧長安了，他過去的時候，顧長安正在調試弩車，轉軸太重了他剛想幫忙，手還沒放上去，顧長安忽然反應很大地退開了一步。裴淵看著自己的手，又看著顧長安背過去若無其事地拿出帕子擦了擦手，不甚理解。

        昨天雖然有一點摩擦，但是總不至于讓顧長安不理自己吧？

        赫連桑很奇怪地看著師徒兩個人，平日里好的形影不離，今天怎么看著別別扭扭的？他對著剛趕來的裴淵點頭問好：“將軍也過來了？我和顧大人今天又改了一下圖紙，你看……”他指著弩車開始解釋，裴淵有些僵硬地點頭，眼睛看著赫連桑指到的地方，心里想的卻全都是顧長安的反常。等說完了，裴淵還有別的事，他下意識要把自己的外衫留給顧長安，顧長安總是不聽話，讓他帶著披風他嫌麻煩，所以他們早就有了默契，天一涼裴淵就自覺地脫了自己的外衫去找顧長安，顧長安會很自然地抬手任由他照顧，但是顧長安避開了他的手，明明臉都青了，還說不冷。

        “老師你怎么了？”有疑惑裴淵當場就問了出來“可是因為昨天的事情？”

        赫連桑看他們好像有什么私話要說，帶著其余幾個工匠出去了。

        裴淵走到顧長安面前又問他：“老師要是因為昨天的事情生氣，那我可以解釋。”

        “我沒有生氣。”顧長安沉默半天只說了這么一句話，他不知道該怎么解釋自己的反常。忽然眼前一道白光閃過，霎那間天翻地覆，顧長安直直朝著弩車倒了下去，裴淵見狀剛要去扶顧長安，可是顧長安拂開了裴淵的手。

        他撐著弩車站穩了，等眩暈的感覺過去了才看見裴淵在看著他，眼睛里滿是不解和疑惑。

        顧長安別過臉若無其事地說：“我沒事，這邊修改地差不多了，我先回去了，你去忙你的吧。”

        顧長安在躲著裴淵，整個將軍府和官署的人都看出來了。裴淵也看出來了。

        要說就為了那一點小摩擦，實在是沒有可信度，顧長安不愿意讓自己靠近，裴淵只好讓冬青送顧長安回去。送走顧長安他一個人呆了很久，也想了很多，他從他們剛見面，顧長安依偎在自己懷里朝自己撒嬌，又想到顧長安無論如何也要留下來和自己并肩作戰，再想到在城樓上自己扣著顧長安的腰他奇怪的反應。

        要說是師徒情誼也說得過去。

        可是裴淵本身就對顧長安有其他不一般的情感，他知曉喜歡是什么樣子的，一旦找到了蛛絲馬跡，那么顧長安一切的反常就都有了可以解釋的理由，那是一個沒可能的可能，但是要是沒有別的原因，再沒有可能也是有可能。

        況且他實在無法忍受顧長安避他如蛇蝎。于是這天晚上他敲開了顧長安的門，開門見山地問顧長安：“老師，你是在躲著我嗎？我是不是犯了什么錯？”

        如果裴淵委婉一些，或許顧長安還能和他周旋一下，可是裴淵這會全然不似一個大人，知曉說話要給彼此留余地，顧長安于是只能沉默。

        見顧長安不說話，裴淵又說：“我思來想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做錯了什么，難道就因為那天你讓我娶親，我說我沒有喜歡的人嗎？”裴淵步步緊逼“這算什么錯嗎？難道老師希望我娶一個不喜歡的人嗎？”

        “裴淵，止步。”顧長安嗓音沙啞，紅著眼眶喝止裴淵一步步的靠近“我未曾說過要你娶一個不喜歡的人這種話。”

        “那你告訴我，你為何疏遠我？”裴淵被顧長安的反復無常折磨地心力交瘁，他來來回回地猜測，顧長安的態度轉變既讓他憤怒，又讓他恍惚中覺得自己似乎有一線希望“為什么要我娶親，為什么我不愿意娶親你就要躲著我？顧長安，即便我罪無可恕，你也得告訴我我犯了什么罪吧？”

        裴淵的手已經搭在了顧長安的肩上，顧長安被這逾矩的舉動和自己的不甘心氣的渾身發抖，他怒聲呵斥他“放肆！我是你的先生！”

        “顧長安，哪有你這樣的先生，口口聲聲說著不要我了，那我是生是死都和你沒有關系了，你為什么還要千里迢迢跑來這里跟著我受苦？顧長安，你看看”他紅著雙眼，不管不顧指著外面大聲喊道：“這些日子你做的這些事，只單單是因為憂國憂民嗎？那你不應該來碎葉，不應該辭官，你應該留在長安接著做你的丞相，你說，你是不是……”

        啪——

        顧長安在他說出大逆不道的話之前甩了裴淵一個清脆的巴掌，質問的話戛然而止。

        “住口！裴淵，我再說一次。”顧長安盯著裴淵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是你的先生。”

        裴淵不想聽這些話了，他徹底瘋魔，咄咄逼人地質問顧長安：“你不說，那我說，顧長安，我壓根不想拿你當老師，你敢不敢和我說一句真話，你是不是喜歡……”

        “住口！”顧長安又扇了裴淵一耳光，裴淵的臉被扇地側了過去，顧長安恨恨說了四個字，卻根本不敢看裴淵的眼睛，他說：“忤逆師長。”

        “呵”這天大的罪名只讓裴淵輕輕垂下頭“忤逆師長的事情我做的不少了，我只不過是從不敢讓你知道，我怕你覺得惡心，我怕你討厭我，但是顧長安你敢說，你對我就沒有……”

        “裴秋生！”顧長安拿他沒有辦法，他總不能接著打他，以前都沒動過的人，現在卻要因為本不過分的要求挨打，這沒道理“我是什么意思你看不出來嗎？我不愿意你不明白嗎？你非要把我們最后的一點體面也摔的一點不剩嗎？”

        風吹進來有點涼，裴淵轉身關上了門，他聲音壓得很低，像是喃喃自語，但是顧長安聽的字字分明：“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原先以為我知道，我想著不喜歡也沒關系，至少我們還是老師學生的關系，可是人吶，總是貪心不足，你要怪，就怪你自己沒能藏好心思，可是顧長安。”他頓了頓，聲音里帶著哽咽“你都讓我猜中了，我還怎么放手？”

        “可是，你知道了又怎么樣呢？”終究是不忍心對他撒謊，但是除了心意是真的，還有什么能被握在手心呢？就連真心，也只不過是輕飄飄的感覺，人一走，大風一吹，真的也沒了。

        顧長安好像什么也沒說，但是又好像什么都說了，裴淵明白了，但是他不甘心。

        “顧長安，我現在也把你說出來的話都還給你，你若是……我便與你朝朝暮暮地好好過完今后的每一天，你要是不愿意承認，我也會守著你，反正無論如何，我的意志都不會改變了。”

        顧長安無可奈何，他想，果真天道有輪回，有什么樣的老師就會有什么樣的學生，顧長安徹底沒辦法了；“裴秋生，你講不講道理？”

        看著顧長安無可奈何的樣子，裴淵嘆出一口長氣：“這都是老師教的好。”顧長安死撐著不愿意開口就算了，反正他知道顧長安對自己也不是毫無動心就夠了，裴淵打開門走了出去，再次回頭很鄭重地說：“你不許再躲著我了。”

        他們對對方都拿捏地太死了，顧長安知道怎么讓裴淵留下自己，裴淵也知道怎么攻破顧長安的心防，顧長安不就是怕他給了裴淵太多，最后自己撒手人寰，裴淵會難以承受嗎？裴淵于是就告訴顧長安，不管顧長安接不接受自己，他都會賴著顧長安，是要好好地過完剩下的時間，還是兩個人互相牽扯折磨完余下的日子，就看顧長安了。

        顧長安還有什么辦法呢？

        難不成甩手走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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