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社會人
祝玫這一路被圍觀,也是無語了。
一早上去跑步,做完拉伸,不知從哪兒刮來一陣妖風,把她的輕薄外套吹樹上去了。
饒是她身手敏捷,也不好意思眾目睽睽爬樹上去撈啊。
她在樹下等了半天,該死的妖風,把她的外套吹江里去了。
這下她可以死心了。
一路走回來,也是尷尬。
要不是昨晚莫名其妙喝了點酒,她今早也不至于損失一件外套。
昨晚上,同一批新錄用的公務員里,她所在的小組,大家相約聚個餐。
平日里,祝玫在培訓班上,以混日子為主。
但同一小組的幾個同學,說以后大家互相照應,都在一個市里工作,難免有用得到的地方,全組都去,祝玫不去,會顯得有些不近人情。
聚餐地點在江邊的一處大酒店。
大家說好了AA制,標準也能高一些。
到了那處大酒店,其中兩個兆蕩區(qū)的,在樓下遇到了熟人。
小孫看到那人,簡直像看到親人似的,握著對方的手連聲道,“董科,這么巧,在這里遇到你。”
祝玫跟在后面,猜測這人是哪個領導的身邊人。
小孫問董科來這里做什么。
董科說,約了幾個朋友,在樓上吃飯。
小孫熱情極了,說一會兒過去給他敬酒,董科推說不要。
祝玫心里盤算,小董估計是陪領導,所以不方便說明白。
奈何小孫是“真”熱情。
拉著小萬,故意遠遠地跟著小董,看清了他的包廂號。
這位董科,是兆蕩區(qū)區(qū)委書記的秘書。
領導身邊人,自是要搞好關系的。
不過對方顯然對小孫二人并不親近。
可即便如此,小孫的熱臉還是一個勁要往人冷屁股上貼。
祝玫內心暗自搖頭,面上卻什么都不說。
開席之后,幾個社會人都說喝點酒。
剛畢業(yè)的小白菜們,對于酒場應酬,也頗多好奇。
于是就開了兩瓶白的。
祝玫對酒這玩意兒,沒什么興趣。
以前跟著陳逢時,喝得還少么?
何況是和在座這些未來不可能有太多交流的“同學”。
她推說自己酒精過敏不喝。
可幾個人非說今天每個人都要喝一些,她也就倒了一杯。
開場之后,都是幾個活躍分子,在聊市里各機關的八卦,指點江山。
祝玫當聽故事,吃菜聽戲。
小孫對剛畢業(yè)的兩個應屆生說,“我們這種已經在社會上浪費了幾年的,不如你們啊,一畢業(yè)就進體制,年齡是個寶。”
應屆生還比較單純,舉著杯子說,請孫哥關照。
小孫就挑唆他們,喝了三杯。
祝玫心想,這種人,也就能欺負欺負嫩茬。
其中一個小姑娘,臉已經紅透了。
祝玫把糍粑轉去了女孩面前說,“喝了酒,吃點主食墊一墊。”
女孩子感激地看了一眼祝玫。
小孫見祝玫全程都沒喝過酒,也沒敬酒,于是問祝玫,“祝玫,你在我們這一桌,是年紀最大的吧?”
祝玫對于他這么會得罪人的說話方式,心里不爽,面上不顯。
她勾了勾嘴角笑了笑說,“嗯,是比你們年長一些。”
小孫問,“你以前干什么的?”
祝玫說,“待業(yè)。”
兩個字把小孫后面的話堵了回去。
酒喝到一半,小孫頗有一種指點江山的豪邁。
祝玫看得明白,他平日里,只怕也是個小角色。
小角色最大的可悲是自以為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滿心的懷才不遇和憤世嫉俗,而不能看清這個世界真實的面目。
難得小孫今天遇到一桌比他還小角色的,所以心癢著要給自己加戲。
他拉著幾個人,端著杯子,打算去小董那個包廂敬酒。
祝玫覺得相當要命。
都不知道對方和誰在吃飯,就跑去敬酒,不是找死么?
但她卻不阻攔,只是冷眼旁觀。
好么,這一敬,不出意外地出了意外。
人家`只是托詞,實際上,那個包廂里,的確如祝玫猜測的那樣,是領導。
小孫貿貿然闖了進去,發(fā)現(xiàn)里頭是兆蕩區(qū)區(qū)委書記瞿斌的公務宴請。
這事情鬧得有些大了。
小孫踉踉蹌蹌地往回跑,其他人也往回跑。
推門進來的時候,小孫腿一軟,差點摔地上。
沒有跟去的其他人都面面相覷。
緊接著,一個一身西裝的男人和瞿斌的秘書小董,都進了包廂里。
這事兒鬧得太尷尬了。
今天瞿斌接待曼萊。
萊茵世紀城一開業(yè)就引爆了繁都的商圈,所以幾個區(qū)都想請曼萊去拿項目。
兆蕩這些年也有不少商業(yè)項目要轉型,所以瞿斌請了市里牽線,市長張迪宇下午安排了會晤,晚上就由瞿斌做東,請曼萊總裁用餐,順便洽談。
本以為這地方安排得算是隱蔽了,誰知就是這么巧合。
被一個愣頭青沖了場子。
兆蕩區(qū)委辦胡主任也過來了,皺著眉問,“怎么回事?”
跟著一起過來的曼萊總裁助理Eric看到祝玫,也是一愣,問,“May,你怎么在這里?這么巧?”
是啊,事情就是這么巧。
雖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面對這種突發(fā)事件,祝玫向來從容。
她看了一眼不知所措的小孫,對曼萊的總裁助理微笑握手道,“Eric,好久不見。”
Eric說,“是啊,好久不見,你去了景申之后,瑞珂再也沒有玫瑰傳說了。”
祝玫心想,什么玫瑰傳說?
她保持微笑,說,“恭喜萊茵世紀城一炮而紅,我都去貢獻過消費了。”
Eric說,“那是因為瑞珂沒有來繁都。”
祝玫笑了笑說,“那就要問陳董了,李董之前一直邀請他去新加坡拓展業(yè)務。”
曼萊的董事長兼總裁是華人,新加坡籍。
由于瑞珂和曼萊是行業(yè)內的前三,他們董事長和陳逢時的關系,算是朋友,更是對手。
本以為瑞珂二代日落西山,但三代陳逢時的異軍突起,對老一派的商業(yè)圈,產生了不小的沖擊。
Eric道,“李董就在那邊包房,和瞿書記在聊商業(yè)項目的事,他一直說,你去景申,有點可惜。”
他們的消息可真是閉塞,她早就從景申又跳槽到皓耀,如今,是渤江的一枚小小公務員。
不過,也因為如此巧合,祝玫倒是為小孫幾個化解了危機。
小孫嚇得整個人都在抖。
這心理素質這么不過關,居然還想抱大腿,真是不知自己幾斤幾兩。
祝玫于是說,“他們先前酒喝得有些多了,麻煩幫忙打聲招呼。”
Eric于是同兆蕩區(qū)委辦的胡主任道,“May是李董的老朋友了,也是瑞珂商業(yè)的商管部經理,在我們行業(yè)內很有名。”
胡主任收斂了一身殺氣,微笑同祝玫握手說,“幸會。”
這情緒收放自如的本事,堪稱一絕。
祝玫也說,“給你們添麻煩了。”
本是來興師問罪的,但巧遇熟人,這么一打岔,也就過去了。
席面上,眾人都不知道祝玫原來如此深藏不露。
她可以說是全組最摸魚的人了。
可原來,越低調越是大佬。
等幾個人一走,剛畢業(yè)的那群小蘿卜頭這才明白,誰才是真正的隱藏大佬。
先前跟著小孫一起去敬酒的小潘,舉著杯子,抖著手,顫著聲說,“祝老師,你好厲害啊,我也給曼萊投過簡歷,但沒有回音,我敬你。”
祝玫差點一口茶噴出來。
多少年沒人叫她老師了。
此刻小潘的眼神,充滿了清澈的愚蠢。
真是……有點可愛呢。
無怪會被小孫這樣的人忽悠。
祝玫忍笑,舉杯說,“沒有的事,未來是你的。”
咕嘟一下,小潘把酒喝了。
祝老師默默看了看他,當著他的面,抿了一口。
從踏入社會開始,要學的就多了。
祝玫想,皮厚這件事,她能教的很多。
隨后,這一桌一個個都來敬。
祝玫這一杯酒,剛剛多少,一圈敬完還是多少。
小潘低聲說了句,“這就是社會人啊?”
祝玫坦然說,“嗯啊,是啊。”
不要怪她勢利,而是實在沒有必要啊。
祝玫的話剛說完,包房門又開了。
曼萊的李董來加戲,他由兆蕩區(qū)區(qū)委書記瞿斌陪著,一起過來敬酒。
環(huán)顧這一桌,除了祝玫,沒人能接下這杯酒。
祝玫看到瞿斌,只是冷淡地點了點頭。
與瞿斌之間那種復雜的關系,祝玫不認為自己應該熱情。
但是冷臉,又顯得小肚雞腸。
祝玫給一群初出茅廬的小菜鳥,認真詮釋了什么叫看人下菜。
她與李董碰杯,將一杯酒干了,笑道,“李董,您到底有什么魔法,我認識您六年了,一次比一次年輕。看來曼萊人才輩出,不讓您操心。”
李董大笑道,“哪兒啊,歲月不饒人,你要是肯來,我能少些皺紋。”
祝玫道,“哪兒有的事?Paul和Laura可都是行業(yè)內的知名操盤手,有他們在,哪兒輪得到我?”
李董道,“胡說,你和白鈺可是瑞珂雙杰。”
祝玫心想,以前沒覺得曼萊這么能起花名啊,一會兒玫瑰傳說一會兒瑞珂雙杰的。
她覺得自己分分鐘能出道。
她擺手道,“沒有沒有。”
李董又為她介紹瞿斌。
當著這么多人的面,祝玫只是同瞿斌淡淡地握手。
不卑不亢,也不去說任何不合時宜的話,而是道了聲,“瞿書記,幸會。”
瞿斌笑了笑,說,“小祝,你好。這是,你們一批新任公務員聚餐?”
祝玫回身看了看,說,“是的。”
瞿斌來,只是為了確認,祝玫真的考了公務員。
于是他點了點頭,抬了抬杯子,算是知道了。
顯然,他沒有同任何人敘一敘的打算。
李董說,“你去考公務員,那真是可惜了。”
祝玫看了一眼他身旁的瞿斌,說,“雖然我沒有像瞿書記這樣,能夠主政一方的能力,但為人民服務,不論高低貴賤,做點招商業(yè)務,還是可以的。我在渤江的招商局,以后請李董關照了,有機會的話,來渤江看看,我為您服務保障。”
當著瞿斌的面挖角,祝玫也是厲害。
李董說,“好說,好說,只要May一句話,我隨叫隨到。”
祝玫說,“怎么敢呢?必須是我為您安排周到。”
李董說,“當年陳逢時肯放你,可惜,可惜了。”
祝玫說,“是我可惜,陳董不可惜,瑞珂和曼萊都藏龍臥虎,可惜我沒能在這么好的平臺里多學點東西。”
李董道,“May還是這么會說話。”
一旁人跟著笑。
李董一看也是喝多了,否則不會特地來找祝玫喝酒。
他這人喝多了酒,就是到處敬酒,祝玫知道他的個性,也不放在心上。
瞿斌陪著李董走了,祝玫也去送了送。
就因為這么一出,回到包房,祝玫又架不住那群小白菜的車輪戰(zhàn),還是喝了幾杯下去。
如此一來,晚上自然就不能開車回村里了。
白酒醒了之后,早上起得又早,不消耗一下,開車還是容易被測出酒駕。
其實,同這些“同學”,一桌吃了個飯,已經是今生最深的緣分了。
萍水相逢何其多,人生路途上,能相伴走一程的人,其實太少,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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