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報復
葉墨琿陪著宋修和,第一站就到的渤東園。
臺星化工集團的廠區這幾天正在架設生產線,渤東園的總經理李謹言每天都在現場。
李謹言做事踏實,只要不是出差去招商,幾乎每天都會到施工現場看情況。
也是因為李謹言,葉墨琿更體會到當年沈冬輝的高明之處。
一個領導的水平,在于識人。
沒有識人的智慧,干什么都不會成,比如周善民。
李謹言戴著安全帽,看到葉墨琿開車載著人來,立刻明白車上的人級別很高。
在繁都,能讓葉墨琿開車的人,能有幾個?
每日關注時政新聞,讓他在宋修和下車的瞬間就認出了這位市委書記。
李謹言機敏,讓手下人拿了三頂安全帽來。
他走過來同葉墨琿握手,等候吩咐。
葉墨琿如果引薦,他就同宋修和打招呼,如果葉墨琿不提,他就當不知道。
官場上,最重要的,是要讓能決定自己升遷的領導滿意。
自己是怎么提拔上來的,靠的是誰,李謹言是很清楚的。
如果沒有葉墨琿請劉衛軍出面打招呼說情,估計他還要繼續坐在冷板凳上。
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
職業生涯就這么短暫。
所以好不容易得到這樣一位背景深厚的領導賞識,能夠踏上臺階,他更是珍惜機會。
李謹言做事周到,只等著葉墨琿發話,絕不去搶風頭。
葉墨琿心里暗贊,李謹言著實是個聰明人。
可惜了,遇到強勢的張勤民和愚蠢的周善民,實在是珠玉蒙塵。
但很多時候,大勢如此,個人能力再強又有什么用處呢?
謀事者先謀勢。
而只有能成事的人多了,才能成勢。
葉墨琿突然對于爺爺葉儒平曾經說的那番話,有了更深刻的體會。
由于宋修和是一趟暗訪,在吃不準宋修和的意圖之前,他沒有冒昧地引薦李謹言。
對李謹言而言,宋修和級別太高了,就算認識了,也無用處。
既然巧遇,干脆由李謹言帶路,進了渤東園。
宋修和只是看,只是聽。
李謹言道,“這一帶最初是一些鎮辦企業,軍工企業,以前是制造軍用裝備,軍用車輛的,周邊一些國營廠也是制造相關配件的配套工廠。由于有工業基礎,就圈了這么一個地方,作為繁都最早的工業園。后來周邊區都開始搞工業,最早都是學的這里。”
李謹言說起以前的發展沿革,如數家珍,情況熟稔于心。
宋修和問了一些情況,李謹言對答如流。
宋修和讓李謹言提未來的對策,李謹言說了些自己的看法。
宋修和卻道,“要跳出渤江看渤江,實際是有困難,但眼光要放長遠。墨琿,區政府財力上要給與支持,瞿斌,你回去要和赫川提一提,讓他來看一看,繁都的發展不平衡,還是要解決一些關鍵問題,今天回去,幫我約新到任的肖司令。”
葉墨琿這才知道,新到任了一位軍區司令。
宋修和笑了笑,拍了拍葉墨琿的肩膀。
兩個人之間關系顯然很親近。
市委書記現場調研,只叫了葉墨琿一個人,就可以看出葉墨琿的背景有多硬了。
李謹言不由得感嘆,真是朝中有人好做官。
但再想想葉墨琿的為人,又會覺得,這樣的官還是多一些才好。
不求名不求利,才會想做點實事,不知道這算不算一種悲哀。
從渤東園出來,又去了瑞珂項目現場。
葉墨琿說了大致的情況,宋修和道,“別急,先把基礎工作做扎實了,等時機到了,一切會水到渠成的。”
葉墨琿明白宋修和的意思是,部隊這些問題,等李衛軍的事情查完,自然就解決了。
宋修和去見肖司令,必然也為了這事
葉墨琿笑道,“我明白。”
他很有耐心,他可以等。
宋修和說,“快了,岐山回京過一次。”
宋修和的消息多,他肯定知道得更詳細。
葉墨琿其實很想聽八卦,但他想了想,還是找同齡人八卦比較安全。
宋修和在渤江轉了小半天,又問了問葉墨琿關于未來產業發展的想法。
兩個人交流了一番,宋修和就由瞿斌陪著,去下一個點了。
領導真是辛苦,周六也沒個停。
看著宋修和這般,葉墨琿更沒有當官的憧憬了。
等送走了宋修和,他給同樣參與這次專案調查的穆冠深打了個電話。
穆冠深接了電話,笑道,“你小子,消息靈通,李衛軍已經立案批捕了,不過也就到此為止了。”
這句話點到為止,葉墨琿也明白了,上面有人給聯合調查組壓力,否則孟岐山沒有必要特別跑一趟京城。
葉墨琿問,“小豆子那邊呢?”
穆冠深道,“你自己問她。”
葉墨琿道,“你們都是聯合辦案,還對我保密?”
穆冠深道,“她有她的尺度,我有我的尺度。”
葉墨琿嘖了一聲,問,“你們這是要準備回去了?”
穆冠深道,“哪兒有那么容易?這件事牽扯很廣。”
葉墨琿知道這些電話里不能說,問,“請你吃飯?”
穆冠深道,“免了,你個小子別再給我們整幺蛾子就行。”
葉墨琿道,“我這是給你立功的機會。”
穆冠深道,“得罪人的好機會,給你,你要不要?”
葉墨琿摸了摸鼻子道,“對不住了,深哥。”
穆冠深道,“行了,你個小猴子取經不容易,誰的職場能順順利利?都得搬救兵,能從家里搬,就別往外面搬了,不保險。”
葉墨琿摸了摸鼻子,說了聲多謝。
穆冠深說,“謝什么,跟你也沒關系。”
葉墨琿說,“那周就沒事了么?”
穆冠深道,“看得懂就行了,時間往后拉長十年二十年,都有命數,難道他還能在位置上一直不退下來?”
也是,熬也能把他熬死,只是周志庸怎么樣,和自己也沒什么關系。
掛了電話,正打算給彭蔸依打電話,黃沛的電話卻來了。
黃沛問,“干嘛呢?是不是在面壁思過?”
葉墨琿莫名其妙問,“我面壁什么?”
黃沛道,“把你哥整海城去當個副職,把你老爹整退休了,胡子的刀是真的快。”
葉墨琿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問,“什么?!”
黃沛道,“你老爹提前退了,都沒讓去協會,你哥去海城當組織部副部長了,一個市委書記去當副部長,你不知道嗎?”
葉墨琿問,“什么時候的事?”
黃沛道,“最近吧。”
葉墨琿說,“上周我和我媽打電話,她還沒說這事啊。”
黃沛道,“黟中新任省委副書記都到位了,知道是誰那一派的嗎?”
葉墨琿問,“誰?”
黃沛道,“胡子的徒弟,秋風的門生。”
葉墨琿這一刻,忽然覺得內疚。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做的這一切,是對是錯。
當個太平官容易,想干事就要得罪人。
他觸動到別人的利益了。
他覺得心里頗不是滋味。
他問黃沛,“所以,冠冕堂皇的話不過是說給老百姓聽的,是嗎?”
黃沛聽后問,“后悔了?”
葉墨琿說,“不后悔是不可能的,他們那一批副書記,應該只有我爸沒有再進一步,就直接退了吧?”
黃沛道,“聽我媽說是這么回事,你給家里打電話的時候,小心著點。”
葉墨琿站在繁都街頭。
這里曾是他爸主政的故地,當年他爸也曾豪情萬丈,現在因為他這個兒子捅了這么個簍子,居然提前退了下來。
葉儒平的兒子,成了那么多副書記里,唯一沒有安排的人。
這也太丟人了。
他家老頭子,是不是很后悔有他這么個兒子?
葉墨琿抹了把臉說,“所以啊,我是我們家最不成器的。”
黃沛道,“我爸說,這事兒也不能完全怪你,當初不讓你下基層就好了。”
葉墨琿自嘲笑道,“反正我沒用唄,當初押著我和周慧穎結婚,也不至于出這些事,不是嗎?”
黃沛道,“你也別這么喪氣,地方上水都深,張恕在北寧不也差點被弄死嗎?我爸現在硬挺著,不過北寧前幾年整頓過,情況不能說很好,只是相對以前,稍微收斂了點。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哪兒有可能修文偃武?那不過是人類的美好幻想而已,跟毒品沒什么區別。”
葉墨琿心情沉重,不知道該說什么。
黃沛道,“我是來安慰你的,你別多想,我前陣子生意上還賠了兩千多萬,現在還在打官司,但難關總會過去。”
葉墨琿道,“我知道,誰都不容易。”
黃沛道,“不過我媽說,我讓來勸勸你。”
葉墨琿道,“你媽為啥讓我來勸你?”
黃沛摸了摸臉,笑了聲道,“你媽跟我媽說的。”
葉墨琿無語道,“他們覺得我叛逆到這種程度了?”
黃沛哈哈笑道,“你為了搞李衛軍,都跪你太爺爺墳頭跪得人盡皆知了,你不叛逆嗎?”
葉墨琿說,“這是兩碼事,當時也是他們讓我去跪的好嗎?”
黃沛道,“對啊,你都豁出臉皮,搞那么大一動靜了,他們怕你得知這種結果,接受不了。”
葉墨琿笑了笑說,“雖然這結果的確讓人很嘔,但我不會怎么樣的,這幾年被社會毒打得還不夠嗎?我在尼若爾使館的時候,端茶倒水照顧病人,做飯洗衣吹頭發,什么都干過了,就因為我是葉儒平的孫子,葉煦鋌的兒子,這樣折騰我,能讓那些人心里舒坦一些。其實外面多少人等著看葉家垮臺。”
黃沛說,“你以為我們家不是這樣嗎?”
葉墨琿說,“我知道,都一樣。”
黃沛道,“所以我來勸你看開。”
葉墨琿說,“放心吧,我只是需要時間消化。”
黃沛問,“什么時候來我這里招商?”
葉墨琿道,“招商又不是我分管的,我手還沒想伸那么長。”
黃沛說,“那你來度假。”
葉墨琿說,“拉倒吧,你來看我才有誠意。”
黃沛道,“柳朝顏想要答謝你,我帶她去看你。”
葉墨琿說,“你這家伙可真能整活,我可謝謝你了。”
黃沛道,“認真的,她真要去找你。”
葉墨琿道,“滾滾滾,我先去給琮哥賠罪,我爸媽那兒,我再想想吧。”
黃沛道,“不要生氣,不要生氣,生氣給魔鬼留余地。”
這家伙,居然還唱起來了。
葉墨琿說,“你要在我面前,我一定給你個大逼兜”
黃沛道,“我信,謝謝,所以我現在不在你面前,打電話的時候我就是這么囂——”
葉墨琿直接掛斷了電話,不給某人繼續囂張的機會,因為打不著他。
他回想今天宋修和突然來調研,原來是來表態的。
表示他對葉家的態度一如往昔,沒有落井下石,甚至有感謝自己為他排解難題的意思在里面。
官場風云變幻,一時讓葉墨琿感受到倒春寒的涼意。
他給葉懋琮打了電話,叫了聲,“琮哥。”
葉懋琮笑問,“小猴子,怎么啦,又遇到難事了?”
葉墨琿想說什么,但鼻頭一酸,有些說不出來。
葉懋琮道,“你小子,今天怎么這么不對勁?”
葉墨琿說,“抱歉,琮哥,我沒想到會牽連你。”
葉懋琮嗤笑一聲道,“什么玩意就牽連了,海城和楚嶺的震澤市能一樣嗎?你也覺得我是被貶?”
葉墨琿問,“難道不是嗎?”
葉懋琮笑道,“平調,又沒有降級,從地級市調入直轄市,難道不是好事嗎?當官當副,吃菜吃素,好事啊。”
葉墨琿道,“你當我沒混過官場還是怎么滴?”
葉懋琮道,“別想太多,我在楚嶺得罪的人也不少,換個地方,重新開始,組織部常務副部長,你以為人人能干的?”
葉墨琿說,“嗯,你在給我秀心態是吧?”
葉墨琿道,“要說心態,我比不上我二叔,你老爹。”
葉墨琿道,“他們沒告訴我,還是黃沛打電話同我說,我才知道的。”
葉懋琮道,“你爹說了,退下來也是好事。”
葉墨琿道,“他挺阿Q精神的。”
葉懋琮道,“人都有這一天,權力從來也不是誰的,看明白這一點,再等個十年,你看他的結局吧。”
葉懋琮說的是胡子。
葉墨琿說,“所以我的確還沒有修煉到家。”
葉懋琮道,“急什么,你還沒有嘗過權力的滋味呢,剛剛一個常務,這才哪到哪?”
葉墨琿道,“這事是我引起的,你盡管在我面前炫耀,我絕對不吐槽你。”
葉懋琮大笑。
他道,“小伙子,保持理智很重要。 剛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就想明白了。路在腳下,自己去走,人生滋味,自己去品,這世界就是這么凹凸不平,沒有什么你覺得應該如何的事,接受了這個世界的原貌,你也就能和自己的天真和解了。”
葉墨琿問,“你覺得我做錯了么?”
葉懋琮道,“還會問這話,證明你還是個孩子,孩子才問對錯,而我,我想要什么,就怎么做,如果證明那條路走不通,我們就換條路走,看看路上的風景,實實在在獲得點東西,人這一輩子就沒有白活。”
葉墨琿沉默了一會兒說,“琮哥,你說的對,只是我還需要調整一下心情。”
葉懋琮笑道,“有空去陪爺爺聊聊天,他有些話挺對的。”
葉墨琿說,“那是對你,對我,他大部分都是廢話。”
葉懋琮道,“一樣的,他那些改革年代的光榮事跡,我都聽了八百遍了。”
葉墨琿說,“那我就該聽九百遍了,倒背如流。”
葉懋琮說,“你倒背一個我聽聽。”
葉墨琿無語。
葉懋琮道,“正好,我打算休假,有幾個做企業的朋友也想去中部設廠,我帶去你那里看看。”
葉墨琿說,“這事兒不急,要不你先把上次陳逢時說的港口那事解決了?”
葉懋琮道,“你小子,我還以為你是誠心誠意來和我道歉的呢,搞了半天還是來給我派活的。”
葉墨琿說,“這不是道歉完了,該來點實質的了嗎?”
葉懋琮道,“上輩子欠了你的。”
兄弟二人說了話,葉墨琿的心結略微解開了一些。
正午光景,日頭當空。
行人往來匆匆。
有友人垂釣歸來,提著桶,背著竿,說笑而去。
獨在異鄉。
這種漂泊無依的感覺,他從小習慣。
就算是在京城,也不過是從爺爺家,去外婆家,或者哪個親戚家寄住。
從小,他父母忙于工作,很少關心他。
他們的拼搏是為了誰?
如今他老爹賦閑了,是不是會后悔有了這么一個不成器的兒子?
應該是的。
他沒什么值得他們榮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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