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燾被抓，章堅投案，奚清松調任。

渤江區政府班子本就缺人，這下副區長一下子少了三個，葉墨琿的壓力陡增。

他給市委組織部副部長劉衛國打了電話，想請劉衛國考慮，抓緊把人配到位。

要不是任雷明已經提上來了，葉墨琿覺得自己要忙嘎了。

劉衛國道，“區長人選，目前暫時領導沒有考慮，章堅和江燾剛進了軟包，還要走程序，那不得一年半載？”

葉墨琿說，“所以要讓領導考慮配一個區長。”

不然他得過勞死。

拿著常務的錢，干著四個人的活，這性價比太低了。

然而劉衛國卻說，“墨琿，領導的意思你不明白？”

怎么可能不明白呢？不就是想讓他先過渡，然后順利接班么？

可！是！他！不！想！啊！

葉墨琿說，“我和小玫快要領證了，她最近也忙，總要有一個人顧家的。我這種空降干部，也不適合馬上就提起來，衛國叔叔，這事你看看，能不能幫我考慮一下？”

這，好像理由很充分啊。

無力反駁，無法反駁。

葉墨琿說，“小玫喜歡孩子，以后我還想幫著多照顧照顧家里。”

這理由實在太充分了。

難以反駁，合情合理。

劉衛國說，“但這件事，我做不了主。”

葉墨琿說，“可以讓瞿斌叔叔幫忙在領導面前提一提。”

劉衛國說，“他也提不了。”

葉墨琿磨牙。

他終于想起了自己那雙恨鐵不成鋼的父母。

他給母親大人先打了電話，問，“老媽，我生不出孩子了。”

開口就是個驚天大瓜。

黃靜聽后一驚，問，“你干什么了就生不出孩子了？得了傳染病了？”

葉墨琿說，“過勞。”

黃靜道，“你不是背著妹妹在外面亂搞吧？”

葉墨琿說，“可能嗎？我每天下了班就癱了，哪兒有體力？所以生不出孩子了，太累！”

黃靜說，“你要提高效率啊。”

葉墨琿說，“我能力差，你又不是不知道。”

黃靜，“也是。”

自謙的話，他老媽聽得還挺當真。

他說，“而且你兒子就這點本事，也不適合當一把手，修和叔叔有想法，你能不能和我家老頭子提一提，你兒子爛泥扶不上墻，就別扶了。我想早點給你生個孫女。”

黃靜說，“你又生不出來，這事你說了不算，得聽妹妹的。”

葉墨琿說，“她必須支持啊，沒我咱家沒人做飯。”

黃靜問，“真這么不求上進？”

葉墨琿說，“真，比真金還真。”

黃靜說，“那你自己去和你爸說，別來找我啊。”

目的被一眼看穿，親媽就不能配合半點。

葉墨琿說，“我好歹這么大的人了，去討罵合適嗎？”

黃靜道，“我說了他就能同意？”

葉墨琿說，“你是他家里領導，那能一樣嗎？”

黃靜道，“別給我戴高帽子，不吃這套。”

葉墨琿道，“老媽，你這樣油鹽不進，以后當不了好婆婆的。”

黃靜道，“油鹽不進只對你。”

葉墨琿沒轍。

難不成真讓祝玫去給他家老頭子說？

未婚妻大人會開這個口嗎？

他深表懷疑。

家庭地位這玩兒，真是爭取不來的。

未婚妻其實是個事業女性，看來他只能扛起家庭煮夫的重任了。

不過，他馬上就沒有機會做家庭煮夫了。

因為未婚妻的老板，兼疑似情敵陳逢時，到繁都來視察了。

原本安排到渤江的行程，周善民答應親自接待的，誰知臨了周善民變卦了。

自從陸芝林出事之后，周善民的行為越發古怪。

暴躁易怒，連日常工作都不維持了，書記會和常委會也將近三周沒有開過，日常事務全部都擠壓著，整個區里的工作仿佛都停擺了。

所有的方案文件材料擺到周善民桌上，或者束之高閣，或者干脆被退出來。

任雷明和賀美蕓兩個人實在忍無可忍，找了葉墨琿倒了一通苦水。

結果發現，葉墨琿比他們都慘。

江燾出事之后，江燾分管的工作，都是葉墨琿自己擔了。

但即使這樣，區政府的事務只多不少，馬上進入二季度，時間過半任務過半，每個人手上都是一堆事壓著。

賀美蕓分管社會事業，教育、衛生都是大口。

原本想著樹人教育集團落地，解決教育資源不均衡，品質不高的問題。

誰知道所有事情都談妥了，被周善民莫名其妙否決了。

任雷明這里更甚。

由于去年年底，渤江的招商情況很差，呂忻被免職。

為了今年推進招商，任雷明上任之后，就帶著魯得勝兩個人一起，在全區調研了一個月，出了新的一版招商優惠政策。

放眼全市，雖然不能說是最優惠的政策，畢竟渤江的財力不及市中心區和工業強縣，但至少，針對渤江自身特色的新能源車企配套上，做到了精準施策。

但周善民看都不看，根本不讓上常委會。

而葉墨琿這里，已經積壓了一堆等著上常委會的材料，可周善民連常委會都不開。

財政局長錢紳每天被催債，也是頭疼。

葉墨琿對著賀美蕓和任雷明苦笑道，“沒辦法，大額資金必須走常委會，光開區政府常務會沒用，以后倒追下來，我們都得擔責任。”

賀美蕓嘆氣道，“這人怎么會這樣？這種人怎么也能當區委書記？”

偏偏，周善民這樣的人，現在就是區委書記，誰能把他怎么樣？

黎沐風提任了政法書記之后，區委辦主任的位置空出來了。

雖然吳四平、江燾、章堅都被抓了，區里也出了不少案子，彭森源等人也相繼被留置，卻擋不住全區那么多區管干部蠢蠢欲動的心思。

空了這么多位置，誰不想更進一步？

然而，周善民全都不管，就任由那些位置空著。

安監局等部門內部，為了誰主持工作的事，亂成了一鍋粥。

葉墨琿還要負責去救火，協調這些單位的內部矛盾。

簡直夠嗆。

但區委辦主任是個重要位置，目前的副主任，資歷淺，又是黎沐風當初相中，推薦給張勤民的，因此周善民也不喜歡，就晾在一邊。

整個區委辦近乎癱瘓，市委辦公廳多次要協調工作，都沒人回話。

市委辦公廳是服務于市委領導，尤其是服務于市委書記宋修和的。

周善民這般破罐子破摔的態度，自然傳到了宋修和的耳朵里。

不僅僅是市委辦公廳對周善民有意見，市府辦公廳也有意見。

領導身邊人，不說那些委辦局領導，即便是區縣書記也得捧著，生怕他們在領導面前吹個風，嚼個舌頭，使使絆子，那滋味也是夠難受的。

如周善民這樣，風言風語傳得全市皆知的，也算是絕無僅有。

宋修和私下同組織部長左治新交流的時候，說起周善民的情況，也是搖頭。

但一時半刻，周善民也無處可去，就算要交流個合適的崗位，也得先把原先崗位上的人騰出來才行。

莫聞熙在任的時候提上來的這批人，現在都在重要崗位上，這些勢力，只能逐步瓦解。

渤江官場地震，是給這些人敲警鐘的。

但如果做得太過分，把人逼急了，如市紀委書記姜惜這樣的，只怕要跳腳。

班子不穩定，上面領導也會對他有想法。

如今這官場，不僅要成事，更要緊的，是不能出事。

只要有一件做錯，  過去的一切歸零。

宋修和深知這一點，除非周善民做得太過分，他暫時還不想動他。

宋修和于是派了瞿斌，特地私下找了周善民，傳達了自己的意思。

宋修和的態度很明確，在其位謀其政，身正不怕影斜，不要因為外面那些流言蜚語影響正常工作開展。

周善民對著瞿斌，很是客氣。

他細問瞿斌，領導究竟是聽了誰的謠言，覺得他工作不力了。

還讓瞿斌告訴他，是誰去宋修和面前告了狀，讓宋修和特地派了瞿斌來同他私下告誡。

對周善民這種思維，瞿斌完全無法理解。

知道他異于常人，不知他如此天賦異稟，以前在市委研究室的時候，其實看著還好。

很多人做了一把手，嘗到了權力的滋味之后，的確會膨脹得忘乎所以。

到了這種時候，周善民不想著怎么重新獲得宋修和的信任，怎么把隊伍穩定好，卻想著抓出給他上眼藥的人，真是愚蠢到家。

瞿斌在地區上做領導，也換過不少地方了，知道周善民這種人不見棺材不掉淚，這會兒和他說什么都是多余的。

所以瞿斌不耐煩和他廢話，只是叮囑他，抓緊把干部的空缺填上。

至少，黎沐風提任了，區委辦的大管家得配上吧？

有了瞿斌這番話，周善民至少把這件事放心上了，叫了區委組織部長梁新銓過去，商量了半天，卻是挑三揀四，就沒他合意的人。

反復折騰了一周時間，最后圈了個誰都沒想到的環保局局長苗福仁。

葉墨琿就納悶了，全區那么多干部，怎么會是環保局局長苗福仁去做區委辦主任？

這天黎沐風來找他商量隊伍整頓的事，順便為他解答了緣由，“苗福仁的老丈人，以前是市紀委副書記，雖然退了很多年，但現在分管辦案的副書記杜秉直，是苗福仁老丈人提拔上來的，多少能說說話。”

所以，每個人的提拔背后都有緣由的。

周善民這是在給自己留退路。

可黎沐風卻說，“但我覺得沒用。”

葉墨琿笑了笑說，“那肯定啊，陸芝林的案子是專案組在辦，為了這個事，專案組又增派了一組人過來，查陸芝林。”

黎沐風說，“所以，照顧苗福仁有什么用？反而有點——”

葉墨琿說了五個字，“司馬昭之心。”

兩個人相視笑笑，都知道周善民想法總是不太正常。

黎沐風道，“最近在查一批積案，郭柏松在里面翻案了，一直在上訴，我上任的時候，市政法委領導找我談話，要求我全力配合整頓政法隊伍，清查歷史積案，尤其是章堅任職期間，掛案未查的那些案子。”

葉墨琿說，“你壓力不小啊，趙金生那個礦場一礦三賣，我自己抓的人交給公安，最后都能給放了，到現在這個案子都沒有下文了，能夠從上到下配合，你要徹查，要得罪不少人。”

黎沐風笑了笑說，“你可以把聯合調查組請來，怎么現在反倒來勸我呢？你說的我都明白，難道因為怕得罪人就不干了么？”

葉墨琿只說，“注意安全。”

黎沐風道，“我知道。”

葉墨琿知道他今天來找自己，必然是有所求，就說，“需要我配合什么，黎書記盡管吩咐。”

黎沐風道，“那我就直說了。我需要一個熟悉政府部門條線，協調能力強的人，過來做專項組組長。最近雖然不開常委會，但工作可以先開展起來。而且我這里，政法委專職副書記閆玨快要退了，重要工作，也不能一直讓他頂在前面，他太辛苦了。”

把叫不動說得這么含蓄，黎沐風真是官場話術高手。

好在葉墨琿也是官場話術翻譯10級選手，知道他想找個熟悉情況，又肯干活的。

葉墨琿問，“有意向人選嗎？”

黎沐風道，“我想馬捷，或者，遲飛。”

一個是金融局副局長，另一個是安監局副局長，兩個人資歷都有一些，但能力，葉墨琿接觸下來，并不突出。

葉墨琿聽了這兩個名字，覺得黎沐風真心想要的人，恐怕并沒有提。

他盤了一圈人，腦海里電光火石閃過一個名字。

他問，“你覺得樹青怎么樣？”

黎沐風眼睛一亮。

顯然，黎沐風屬意的就是陶樹青，只不過陶樹青是葉墨琿的人，黎沐風不敢問他要，才提出讓馬捷或者遲飛去專項組。

黎沐風問，“你這里的工作怎么辦？”

葉墨琿道，“現在區長沒有到位，章平管著大小事務，樹青壓力相對小一些。”

黎沐風道，“不過你也知道，現在不開常委會，這種調動，只是暫時的。”

葉墨琿說，“沒關系，樹青在區府辦也太多年了，是該動一動了。”

黎沐風道，“干部適當的流動，是好事。”

葉墨琿點頭說，“是，所以這件事情，我去問問樹青的意見，如果沒問題，我和你聯系。”

黎沐風說了聲好。

葉墨琿送了黎沐風，又叫來了陶樹青，問了他的意愿。

陶樹青倒是有些猶豫。

葉墨琿道，“的確是個得罪人的活。”

陶樹青說，“是。”

葉墨琿說，“沒關系，你回去和家里商量一下，不用急著給我答復。”

陶樹青點了點頭說了聲好。

其實，如果區委書記是個可靠的領導，這件事情，陶樹青恐怕是不會猶豫的。

現在渤江這么亂，卻也是個機會。

上面位置空了一些出來，自是誰都想更進一步的。

只是目前周善民坐在區委書記的位置上，再有能力的人也會去權衡，自己的冒險有沒有收益。

結果就是大家越發的保守。

葉墨琿更深刻感受到用人導向的重要性，大部分人還是想干事的，那么問題出在哪兒？

只能是出在上面。

葉墨琿坐在辦公室里，看著文件，也不免有些迷惘。

白天他幾乎陷在各種各樣的文山會海里。

此刻，有時間好好回顧來到渤江的八個月，可謂是動魄驚心。

在缺乏監督的環境下，要沉淪太過容易了。

每天想找他送禮的人，不知凡幾。

但回想來到渤江之后的種種，他越發覺得，不受約束的權力，不履行的責任，空轉的政府，最后每個人都會成為受害者。

這輛失控的車，最終的結局，就是車毀人亡。

無人可以幸免。

所以，他要盡力，去駕駛好這輛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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