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快出校門的時候，莊霏又看到了上官瀟的身影。

        她渾身一凜。

        他穿著風衣的樣子跟十幾年后一樣，優雅、矜貴，但少了絲縱橫商場的霸氣，多了點青澀的憂郁——對，憂郁。就在他出校門，看向門口那棟爬滿藤蔓植物的老樓，他的側臉透出從未在他臉上看到的憂郁。

        這個剪影，像一記重拳，一下子打到了莊霏的心上。一時間，她

        像是被什么東西牽引著，鬼使神差得跟在他身后。她好像沒了魂，她的魂盡數跑到了他身上，剩下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般的軀殼。但這種感覺竟是美妙的，好像是第一次，她沒有聽從腦海里理性的聲音，而只是憑著潮水般的心念在行動。

        難道這就是暗戀的感覺：酸澀中帶著甜蜜；希望中帶著絕望。

        這宛如文藝片般的行徑，她從前是嗤之以鼻的。因為暗戀是單方面無效得付出，無法取得經濟效益，太不合算。她是言出必行的性格，如果想要，就大聲說出來，勇敢追上去。偷偷摸摸在后面算是怎么回事？

        可笑的是，現在她不能。

        在原來的時間線里，她和他自遇見后，一直沒有聯系，直到多年之后重逢，才又有了交集。

        也就是說，現在，本還沒有到她和他的故事拉開序幕的時候。而且，她是有道德潔癖的——如果上官瀟和慕容莎真的已經確定了關系，她絕不會做介入他人關系的第三者。

        她看著他的背影，欣賞著他熟悉的走路姿勢，他熟悉的摩挲后頸有點長的頭發的動作，和沉思的時候時微微蹙起的眉頭、微微撅起來的嘴。

        他離得那么近，又那么遠。

        他對她，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忽然，上官瀟好像有所察覺得猛然回頭，莊霏反應很快，一轉身就跑進旁邊一棟寢室樓。她一抬頭，宿管大爺正疑惑得看著她，“你找誰？”

        她抬頭一看，是男生的寢室樓，還沒來得及尷尬得陪笑，就被一個嗓門極大的人搶白了，“老師！她來找我的！”

        莊霏抬頭一看，卓亮穿著件夏威夷花襯衣套裝從樓梯把手上滑下來，“你來得也太快了！剛給你發完信息！”

        莊霏還有點懵，她從兜里掏出手機，瞥了眼，果然在剛才她迷迷瞪瞪跟著上官瀟的時候，卓亮又給她發了條短信，“速來xx樓！asap！”

        “這棟樓不是國際學生樓嗎？”莊霏的腦子開始正常運行。

        “是啊，”卓亮說著，回頭吼了一嗓子，“jimmy！”然后一個金發碧眼的老外就從樓梯上一拐彎過來了。他揮著手，“hi!莊霏，老卓說你是大美女果然沒吹牛！”他的中國話很溜，這句話要是換個人說就是騷擾了，但偏偏jimmy眼神澄澈得跟海水一樣。

        “說正事！”卓亮有點惱，拿胳膊肘戳jimmy的肋骨，“他是美國的交換生。”

        “聽說你對m投行感興趣？我在申請他們在h市的實習，他們讓我推薦幾個本校的同學，你有興趣嗎？”jimmy說道。

        h市是重要的金融港口，如果能去h市的m投行，會比在本市的，更有含金量。

        “肯定感興趣啊。”莊霏說道，她從包里掏出名片，“方便換一下名片嗎？”

        jimmy舉起手指，“hangon(請等一下)”

        這里卓亮哇哇得叫，“我的霏姐，你也太有商場女精英的范兒了吧！”學生還不習慣換名片，而對莊霏已是行云流水的日常。

        跟jimmy換完名片，莊霏看了眼他名片上的公司名，jimmy又把hr的郵箱給她，她確定不是什么騙人的野雞公司，打開電腦秒把早準備好的簡歷發了出去。

        等莊霏走到公車站附近，看到車來了，剛要跑過去，卻見上官瀟正在上車。她急忙停住腳步，她看過他的課表，知道他也是要去c大，但她的手腳好似被綁住了，看著他擠上車，看著車開走。她跟剛才與卓亮他們一起的她，仿佛是變了一個人。

        中途出了這些岔子，她到c大專科學院教室的時候，幾乎是踏著鈴聲進的階梯教室。

        她一進教室，就愣了，偌大的階梯教室，總共就五個學生。她幾乎以為是走錯了教室，走到門口時，院里負責行政的老師就過來笑著說：“莊老師，黃主任還怕你找不到呢，特意讓我過來盯一下。”

        “麻煩您了。”莊霏剛想問她為什么只有五個學生。

        “你看講臺上有學生名冊啊，”行政老師指了指講臺，“可以用來點名。”

        莊霏客氣得送走行政老師，回到教室，掃了眼名單，至少有50多個人。她初來乍到，還不了解情況，就先不聲張。她做了自我介紹喉，下面的同學有兩個人抬起頭來，其他的人一直在看電腦。

        上課的過程中陸續有同學進來，他們中的很多人因為看到來了新老師而很是雀躍，因此竟沒有在課上睡過去。莊霏看到他們熱烈的眼神，以為是看到了求知的火焰，甚至叫了他們回答問題。

        總之一堂課在還頗為熱烈的氣氛中結束，臨結束了，還有幾個好學的男生來問了幾個問題，最后一個問題總是以莊霏的個人信息為結尾。莊霏耐心得解釋完教師應當做的部分，對自己的個人信息進行了保留和委婉的拒絕。送走所有的同學，她的嗓子說不出話，她出門時太著急又忘了帶杯子，而她在辦公室放了一個備用的，只能去跑一趟。

        莊霏走到辦公室門口，就聽到上官瀟熟悉的嗓音在壓低聲音說話，她從玻璃窗里瞟過去一眼，他正在打電話。

        他們的這間辦公室是一間小教室改造的，里面除了他們倆對著坐的兩張桌子，還有一張大桌子，靠著墻壁的書柜，就沒有別的了。目前學校兼職的講師只有他們兩個，這間辦公室里只有他們倆。

        原來她想象中在同一間辦公室的浪漫相處，因為慕容莎的出現，成了她的夢魘。

        “《戀愛中的xx》啊，這個劇確實挺好的，突破了傳統戲劇情節對時空的限制，情節碎片化、抽象化你想看啊對，它只在小劇場演”

        四周很安靜，莊霏能聽到電話那頭嬌嗔的女聲。

        在未來，上官瀟跟她談過這部話劇，但他們要去看的那次，她臨時出差，沒有去成。因此，他們也沒有機會，對這個劇進行探討。

        就在她要轉身離開的時候，上官瀟背著雙肩包從辦公室出來，他還在打電話，“等一下，”他說，“我發一條信息。”他快速得打了幾個字，將手機用耳朵和肩膀夾住，打開了墻上的一個蓋子后關上，轉身就走了，并沒有看到她。

        莊霏呆呆得看著他走遠，聽他的聲音越來越遠，整個辦公樓里漸漸沒有一點聲響。

        她忽然想起她還沒有開辦公室的鑰匙，她可以追上去的，或許可以更好，阻止他和慕容莎去看《戀愛中的xx》她的思緒亂如蔓草，但她的手仿佛是被什么牽引著，打開了辦公室門旁邊的箱子。

        里面有一把鑰匙。

        她的嘴角微微揚起一點，但隨即又沉了下去。

        她忘了帶鑰匙的時候，上官瀟就會把鑰匙留在家門口的配電箱里。她總能在那里找到。

        她忽然想起什么，掏出手機，有一個陌生的號碼給她發了信息：“莊老師，我是上官瀟。今天沒看到你，辦公室的鑰匙我放在門口的配電箱里，你看到的話，跟我說一聲：）”

        莊霏忍不住笑了，他的消息，永遠用一個溫文爾雅的笑容做結尾，亙古不變。

        “已看到，謝謝。”

        后來的幾天，因為有作業需要批改，莊霏不得不到辦公室。巧的是，上官瀟的課表幾乎和她重合。每次都能遇到他。

        為了加成自己專心批改作業的形象，同時又出于某種陰暗的心理，莊霏總是帶著一個無比顯眼的頭戴式耳機，而有沒有放音樂，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從未發現自己有如此一心兩用的技能，一邊下筆如有神得在gdp和cpi里穿行，一邊清晰得聽到上官瀟說的每一句話。

        因為上官瀟接到電話總會出去，又給她的探聽工作增加了難度，但莊霏的耳朵不僅長得好看——是精靈耳——而且管用。

        “李成曠遠，范寬雄杰”

        收到信號的莊霏一邊腦子擰成麻花，手里迅速得丟下作業本搜搜索引擎。

        是北宋的中國山水畫畫家。全市沒有相關的畫展。

        呵，聊個天而已，還關聯上古典藝術了。

        “沒看到我最喜歡的作品，但已經很難得了雷諾阿”

        在接水的莊霏一個激靈，看門外的上官瀟是背對著靠在走廊上，她飛也似得沖回座位，雷諾阿她還是知道，一搜，果然，b市的美術館有印象派的畫展。

        她心里咚得一沉——看來是慕容莎和上官瀟相約看展。

        上官瀟是藝術系的，修了電子雙學位，又自學了編程。她好像常常忘了，但根子上，他是很文藝的人。而慕容莎修了藝術雙學位，他們會有很多的共同語言也不奇怪。

        即便理性知道如此，莊霏精神上還是受到了折磨，以至于晚上睡覺開始磨牙，用盧娜的話來說，好像在磨刀準備砍人。

        靈敏的上官瀟好像也覺察到了什么，因為他打電話走得更遠了，以致于她再也聽不到一點聲響。

        上官瀟不在了，莊霏才想起來伍妹和萬小七說的打算十一去c市一中找給薛靚靚寄信的人，想著，她不自覺得點開c市一中的網頁，開始研究。

        門外有人敲門，莊霏回頭一看，是給各辦公室分快遞的行政老師，“莊老師，這里還有一個平掛信，是本市的，給那個薛靚靚老師的。你們不是一個學校的嘛，麻煩轉交一下。”

        為了避免負面影響，黃主任沒把薛靚靚出事的消息傳出去。

        “好的。”莊霏接過來一看，發件人是只有一個簡略的地址，以及一個固定電話號碼，沒有發送單位，也沒有人名。

        莊霏按地址搜索了一下，發現那是一棟商住兩用樓，地址在b市的市中心。

        莊霏猶豫了一下，用辦公室的座機給上面的地址打了電話。

        “嘟——這里是心美心理咨詢，咨詢請按1”

        聽到有人走近的聲音，莊霏本能得掛掉電話，又將剛才搜索的頁面關掉。從走路的聲音她就能聽出來是上官瀟。

        她雖然一本正經得盯著電腦，腦袋里卻還盤旋著那電話里的聲音——心理咨詢，難道是薛靚靚在做心理咨詢？

        上官瀟在經過莊霏桌子的瞬間停住了，莊霏的心咚咚得跳得很快，她用右手扶著耳機，遮住小半邊側臉。

        “莊老師，你在看c市一中的網頁啊！”上官瀟明亮的眼神照過來，莊霏頓時覺得自己就要燒著了。

        她忘了她剛才開了這個網頁。

        此刻，c市一中的網頁正赫然占據了她整個顯示屏。

        “好巧。”上官瀟繼續說，“我在c市一中上過一年學。”

        莊霏的腦子好似被炸成了兩半，一半在為眼下的窘境找到解圍的說辭，另一半里有一個聲音在尖叫，“上官瀟什么時候在c市一中念過書！我怎么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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