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市，早晨六點。

        莊霏的臉上反射著筆記本電腦的光，嘴里嚼著云吞。偶爾早餐店外路上的電車開過，帶來一陣些微的風(fēng)，她會無意識得看一眼。但她看的時候，心思也并不在電腦上，而是在回想昨天在m投行張帥所說的話。

        “要想進研究部，”張帥靠在椅背上，他是盧娜的男朋友，今天剛?cè)肼歮投行，但他之前已實習(xí)了一段時間，對公司的情況還是有所了解，“不是在讀研究生和博士生，基本沒戲。”

        莊霏咀嚼得更大力了一點，整個店里只有她一人，她端起碗，橘色的塑料桌子輕微得搖晃著。

        上一世她是致遠(yuǎn)的首席經(jīng)濟學(xué)家，在宏觀經(jīng)濟研究的造詣行業(yè)內(nèi)認(rèn)可度極高。但此時的她離原來觸手可及的行業(yè)卻是那樣的遙遠(yuǎn)。離開老胡導(dǎo)師的羽翼，她沒有選擇，只能從投行業(yè)務(wù)的基礎(chǔ)實習(xí)做起。

        要說她不失落那肯定是假的。

        “叉燒包好了。”一個青澀的聲音喊道。

        莊霏起身轉(zhuǎn)過身，側(cè)身從橘色塑料凳子中間的空檔走過去。她今天穿了咬牙買的新套裝，端著小心，怕被塑料凳子的粗邊給磨毛了。

        柜臺上面掛著各種可口食物的照片，和柜臺夾著，中間只有一條縫，旁邊稍矮一些的臺子上則擺著成摞的蒸籠，最上面的騰騰冒熱氣。女孩秀氣的臉就在蒸氣的后面，笑起來右邊有一個酒窩，“你是不是m投行的？我看了你拿著的紙袋上面有公司的logo。”她利索得把蒸籠放到一個橘色的托盤上。

        “是在實習(xí)。”莊霏禮貌得一笑，拿過托盤。女孩沒有再說話，只是繼續(xù)保持微笑。莊霏回到座位上，筆記本屏幕忽然彈出一個彈窗。

        是上官瀟上次給她演示的如何找到他的程序。

        她放下托盤，趕緊點開。

        定位是r市。

        莊霏皺了皺眉。r市是邊境城市，距離c市也很遠(yuǎn)。這就是上官瀟實習(xí)的城市？她可不曾聽說過r市有什么出名的電子或計算機公司。

        會不會是孟倩的案子出了岔子？胖胡的水會不會比上官想得還要深？

        莊霏已經(jīng)沒有胃口再吃叉燒包，用食品袋包裝好，背上裝好電腦的公事包，往店外路邊的電車站走。

        迎面有紅色的電車呼嘯而來，在狹窄的街道上幾乎是擦著莊霏飛起的衣角而過。莊霏卻只是呆呆得站著，h市熱帶的酷熱沒有讓她想起脫下外套，她只是機械得準(zhǔn)備等車，上車。

        搖晃的電車，增添了她的煩惱，她又打開筆記本看了一眼。還是r市，她沒有看走眼。等到了m投行，她又看了一眼，直到合規(guī)部的美女踩著紅底鞋向她走來，冰冷而禮貌得說道：“公司內(nèi)不能用自帶的電腦。請盡快存起來。一會dave會到這里給大家做peptalk。”她優(yōu)雅得轉(zhuǎn)過身。

        他們就在大樓的19層，挨著大片的玻璃窗。這棟大樓在h市金融中心的邊緣，從窗外望過去，一半是全新的一棟比一棟高的大樓，鋼鐵的骨架直入藍(lán)天，玻璃幕墻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讓這片區(qū)域成為城市中最耀眼的存在；而另一邊，是幾乎緊貼在一起的狹窄舊樓，發(fā)灰或發(fā)黃，數(shù)不清的防盜窗、空調(diào)和曬出來的內(nèi)衣褲就像蘚一樣，一塊塊得黏在墻上。

        “rose,其實這層是18層。因為18層地獄，有忌諱，就省去了那層，改成19層。”m國留學(xué)的lily在昨天的歡迎派對上對莊霏一見如故,挨到她身邊咬耳朵。

        莊霏聽完，不自覺得往窗外望去。

        正對面的一棟樓，肖似小洋樓的設(shè)計，白色發(fā)灰的樓身，樓線上是小天使的浮雕。每層都有一個落地窗，莊霏坐的位置正好對著其中一個。此時，莊霏就站在自己座位前的辦公室空地上，這塊是茶歇的區(qū)域，沿著墻壁配了茶歇的飲品和食品。

        張帥和卓亮一起從另一邊樓道走過來，卓亮一直在拉有點緊的襯衫領(lǐng)口，張帥則隨手拿起一個羊角包，沖莊霏點了點頭。

        “zack(張帥)他們幾乎high到早上，現(xiàn)在居然這么精神煥發(fā)。”lily吐了吐舌頭，啜了口美式咖啡。

        莊霏看了眼張帥，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談不上英俊，但五官還算耐看。他是金融學(xué)院里的驕子，精力旺盛得不正常。他和盧娜勢均力敵，十分相配，上一世就是人人艷羨的愛侶。

        走道里有幾個人走過來，是他們投行業(yè)務(wù)一部的老大dave。他是個高大的中年人，微胖，梳著油頭，臉上洋溢著振奮人心的笑容，他沒開口，大家仿佛已經(jīng)被打了腎上腺素。

        相形之下，他旁邊的一個矮個子男子就顯得黯淡無光，他似乎在努力學(xué)習(xí)dave的面部表情，雖然從某種嚴(yán)苛的角度看，他們的表情如出一轍，但仍無可否認(rèn)，他活像一個穿著精致的西服隨時準(zhǔn)備表演的猴子。

        隨著大家熱烈的掌聲，dave高亢的聲音幾乎響徹19樓樓層，“實習(xí)生的工作非常重要，我們就像一個偵探，從發(fā)行人整個業(yè)務(wù)的各個節(jié)點，找尋公司內(nèi)控可能存在的各種問題，并加以指正。我們是專業(yè)的乙方，我們可以全方位判斷發(fā)行人內(nèi)控制度是否健全”

        每個人都用積極的面部表情向dave做反饋，表示自己愿意為公司拋頭顱灑熱血。等話講完，莊霏比自己講完還要累，她靠在自己座位的毛玻璃板上，就在那一瞬間，她忽然覺得有一種特別陰冷的目光向她看過來。

        莊霏循著目光的方向看過去，玻璃窗外對面樓的落地窗里，深綠色的窗簾動了一動。莊霏只覺得頭發(fā)根兒都立起來了。就在那綠色窗簾拉上的瞬間，她看到那屋里大白天還開著燈，里面有一個人，而那個人剛才就在看向他們的樓層。

        但莊霏萬萬想不到的是，中午的時候，她會進到那棟樓里。

        握著金色把手，推開厚重的玻璃門。大廳的落地鐘上的小天使正從打開的門里探出來，轉(zhuǎn)了一圈，又悠悠得轉(zhuǎn)回去。

        正是12點。

        莊霏擠在實習(xí)生的中間，踏上大廳的花崗巖地面，“噠噠”的聲音在安靜的大廳里回響。前臺空無一人。

        “公司為我們準(zhǔn)備的公寓就在這層。”卓亮倒走著。

        “哪一層？”

        “19層。”

        “太變態(tài)了。”另一個男生吹了個口哨，“不管從公寓看向辦公樓，還是從辦公樓看向公寓，都太清楚了。”

        “投行就是24小時standby的苦力活啊，你以為！方便老板抓壯丁！”

        等大家都走到紅木的前臺跟前，原本空無一人的紅木柜臺后面，不知從哪里鉆出個戴著夾鼻眼睛的枯瘦老頭。

        “你們找哪位。”老頭從厚重的眼睛片上面望過來，他的眼睛渾濁發(fā)黃，聲音比拖拉機一樣響的空調(diào)還冷。

        jimmy靠在柜臺上，“您好，我們是m投行的，想提前看一下19層的宿舍。”

        “19層現(xiàn)在還不方面上去看。”老頭開始用雞毛撣子撣柜臺桌面，不知哪里來的灰塵揚起來，眾人都忍不住咳了兩聲。

        “不方面是什么意思？還有人住？“

        “不，沒有人。”

        “那可怪了，”莊霏忽然說道，“我剛才在對面樓里，明明看到這邊屋里有人，而且，有人開燈。”

        “那也不奇怪。”老頭又從鏡面上面看向他，額頭皺出幾道深深的褶皺，“那層出了狐仙，這兩天樓里住戶集體請師傅做法。所以，才不方面讓各位上去看。等到事情辦妥了，自然會跟你們公司聯(lián)絡(luò)。”

        幾個膽大的無神論男青年本來已經(jīng)在腦子里準(zhǔn)備了經(jīng)典的邏輯來駁斥，但這時候，電梯叮得一聲打開，一股莫名的陰冷的邪風(fēng)從金色的轎廂里吹出來，他們出著微汗的后背，突然冷了。

        “老先生，那個狐仙在這里鬧了什么事？”lily大著膽子問道。

        “你真的想知道？”老頭停下手中的撣子。

        “不不不！”一旁的卓亮及時得拉開了lily,他低聲得說，“如果聽了，恐怕就沒有膽量再住進來了！你不知道h市的靈異事件很多的嘛！”

        他們一群人幾乎跟逃跑一樣，你擁我擠得出了門，就在這個時候，莊霏的手機響了。

        “莊老師。現(xiàn)在方便說話么？”是上官瀟。

        “方便，方便，”莊霏說著，便遠(yuǎn)離了人群，找了個清凈的地方，“你說，上官。”

        “抱歉，薛靚靚的史老師，暫時，暫時，還沒有找到。”上官瀟電話那邊有斷斷續(xù)續(xù)的吵鬧聲，莊霏能聽得出，他是貼近話筒在說。

        “沒關(guān)系。我再想辦法吧。”

        “但你放心，我還會繼續(xù)找，可能很快就很眉目了。”這次莊霏聽到電話那邊有人說臟話，不是普通話，而是方言，她聽不懂。

        “那孟倩的事怎么樣了？”莊霏繼續(xù)問道。她需要多問幾句，以了解到上官瀟的狀態(tài)，是否還正常。

        畢竟，r市所在的邊境毒品猖獗，她擔(dān)心，他會不會已經(jīng)身陷險境，甚至，是不是已經(jīng)沾上毒癮而神志不清。

        “差不多了。原來她被脅迫偷的確實是假的寶石，所以雖然是脅從作案，但又鑒于她那時還未成年，會從輕處理。”

        “那胖胡已經(jīng)被抓了？”莊霏吐了口氣，邏輯清晰，咬字清楚，應(yīng)該沒被毒害。

        “對。”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人的聲音，“章魚！別磨蹭！該你下注了！”

        莊霏剛剛平復(fù)下的心有無可抑制得躁動起來，不是毒，難道是陷入賭坑了？

        “還有一個事兒，”上官瀟輕聲說了句莊霏聽不懂的話，那邊有哄笑聲，他又繼續(xù)說道，“薛靚靚的藍(lán)寶項鏈，有一點問題。”

        “啊？”莊霏如果戴了眼睛，此刻肯定已經(jīng)掉下來了。

        “但這個跟孟倩案子里的藍(lán)寶不一樣，那些就是玻璃和塑料黏合的，這個是真的藍(lán)寶，只不過，是人工合成的。”干擾的嘶拉聲一點點得沁入進來，直到莊霏完全聽不到上官瀟的聲音。

        “喂？喂？”

        電話那頭傳來的機械的“嘟嘟嘟嘟”的聲音。

        莊霏掐了電話。她這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走到大樓里空曠的樓梯口邊。

        在陰暗的光線下，就在離她兩米不到的地方，有一攤發(fā)黑的東西。而就在她的頭頂，樓梯的臺階上，有黑色的液體一滴滴得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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