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啊，江遠。”

        秦妤安帶著哭腔的聲音叫江遠一時愣神。

        他半響也不知道該做出什么反應，只能下意識張開雙手想要抱一抱她。

        秦妤安卻像是被嚇了一跳，突然站起來往后退了一小步，躲過他的動作。

        氣氛瞬間凝固。

        江遠蹲在床邊，手僵在空中，像是卡了帶。

        秦妤安看不到他的表情，也沒有勇氣去看，只能欲蓋彌彰地低下了頭。

        誰也沒說話。

        保持了一段時間的沉默后，她忽地開口，神色抱歉：“江遠，秦林的事情你沒有必要參與進來，這也和你沒多大關系。”

        低著頭，江遠慢慢地將手收回，心力交瘁地摁著額頭：“你說清楚，什么叫沒有必要？”

        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他明明在笑，眼里卻沒有一點笑意。

        不等她答，就又語氣很沉地問：“你的事情怎么會和我沒關系？”

        “對不起。”

        知道自己接下去的話有多傷人，秦妤安死咬了一下唇，繼續道：“我希望你能多考慮下我的感受。還有就是，我覺得我們之間不太合適，我們……”

        眼睛里凝起一層薄薄的水霧，唇角也被咬出了血印，可最后兩個字她怎么也說不出口。

        她自虐般地看著他許久。終于在江遠死寂地注視下，她說完了后面的話：“我們先冷靜一段時間。”

        哪怕秦妤安出于種種原因沒有親口說出“分手”這兩個字，江遠也心知肚明她口中的冷靜一段時間究竟意味著什么。

        “秦妤安，這一句話我可以當作沒有聽到，你收回去。”

        眉眼徹底冷下來，他連名帶姓喊她的名字。

        喉間發澀，秦妤安眼眶里積蓄良久的淚水終于無聲滑落。

        可是，她心知肚明。

        話已經說出口就沒有收回去的余地。

        說她懦弱也好，矯情也罷，她不敢拿他去賭。

        是她貪了心，動了念。她蒙蔽雙眼，壯著膽子向神明渴求一個天長地久的永遠。

        可她忘了，像她這樣的人，自身難保，怎么配擁有奢侈的愛情。

        不大不小的房間內，氣氛安靜到窒息。

        有的時候無需多言，沉默便足以表明所有。

        江遠眼底情緒復雜難辨。

        他看上去很不理解，聲音甚至有些飄忽：“你覺得我們之間不合適？”

        昏暗的燈光下，秦妤安看見他自嘲般地笑了笑。

        點頭，她不敢直視他的眼睛，過了幾秒后才深深吸了口氣，像是在掩飾些什么：“我不想把我們的感情走到惡語相向的可悲地步。”

        壓抑住哭腔，她機械地重復了一遍：“我們先冷靜一下。”

        這一次，沒有絲毫的猶豫或者停頓。

        一字一句。

        清清楚楚。

        周圍再次陷入久久的靜默。

        漫長而徒勞的期待換來她堅定的放棄，江遠莫名覺得精疲力竭，心底翻涌的情緒漸漸消退。

        目光定在空氣中某一點許久，直至波濤洶涌的心緒漸漸平靜，他緩緩開口，每一個字都說得無比艱難。

        “從我們交往一直到現在，你什么也不愿意跟我說，完全沒有信任過我。和我在一起，你就真的這么勉強嗎？你到底把我當成了什么？一個你揮之即來呼之即去的玩具？”

        不是的。

        秦妤安的臉色驀地發白，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怪物給扼住，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秦妤安，你的喜歡來得輕而易舉，你的不喜歡也是。”

        江遠的聲音平靜溫和，一如初見，不含絲毫感情。

        “我甚至懷疑，這些都是真的嗎？”

        怒不可遏之下的話未過腦，字字扎心。

        他全盤否定了兩人之間的開始和結束，把這段時間的相識相愛都歸咎為一場虛幻的玩笑。

        原來言語真能傷人至此。

        如同千百斤的重錘敲在心上，叫秦妤安倏地繃直背脊，臉色慘白得無比嚇人。

        她不可置信地抬眸看向江遠，下意識伸手，想握他的手，這次卻被他側身避開。

        動了動唇。

        她想說，她沒有。

        她想說，她只是怕污泥弄臟了他。

        她要干干凈凈的，才能有資格去擁抱和擁有。

        可她最終什么也沒說。

        能說什么呢？

        于是，就像是默認了一樣。

        默認了江遠口中的所有。

        氣氛靜謐到連針掉落在地都能聽見。

        兩個人一動不動的站著，像極了兩座雕塑。

        不知道過了多久，秦妤安動了動，拉過一邊的行李箱出門。

        下一刻。

        江遠從后面拽住她的手，力道很重，沉著嗓音，他問：“你去哪？”

        秦妤安單薄的肩膀輕輕顫了顫。

        緩緩站定后，她依舊背對他。

        兩人一個沒轉身，一個也不曾向前一步，就那樣僵持著，一前一后停于原地。

        “我先回學校，這段時間謝謝你的照顧。”

        江遠了然，忽然出聲打斷她的話：“你就這么不想看到我？”

        不答話，秦妤安垂下眼簾一動不動。

        口中像是被塞進一捧玻璃碎片，哪怕只是一個輕輕的吞咽，都滿是血腥味。

        她只能保持沉默，

        落淚也是沉默。

        江遠了悟，似是而非地扯著唇，眼底不含半分笑意。

        過了許久，他眼里的藏得很深很深的光終于一寸寸熄滅。

        壓抑住情緒，江遠緩慢地松開她的手，不作挽留：“好。”

        那一剎那，好像是有股寒意從腳底涌上心頭的。

        秦妤安定了定神，不斷地告訴自己，就應該這樣的。

        是她活該。

        是她咎由自取，再難過也與人無尤。

        目光空洞地推門而出。

        客廳也靜的要命，以至于行李箱的輪子在地板上滑過的聲音都被凸顯得無比嘈雜。

        從客廳到大門的距離，不長不短，卻好像走了好久。

        這幾個月來的點點滴滴像電影放映一般不斷在她眼前重現。

        至玄關處，秦妤安換掉粉紅色的情侶拖鞋，停滯許久，才終于握上門把手。

        “等等。”

        身后，從房間出來的江遠喊住她。

        手一頓，秦妤安斂了斂情緒，卻沒回頭，她害怕看見他失望的眼神，那樣她就再也沒有勇氣邁開半步了。

        盯著秦妤安不曾回頭的背影，江遠扯了下唇角，語氣沉冷得像冰，沒有絲毫溫度。

        “外面下雨了，把傘帶走。”

        時間仿若倒流回最初。

        紫藤蘿花，漫天雨霧。

        同樣還是兩個人，一把傘。

        只是今時不同往日。

        沒有人替她撐傘，她要一個人走下去。

        接過傘，秦妤安抿著唇，沒說話也未停步，徑直離開。

        一門之隔，如萬丈深淵。

        她推著行李箱漸行漸遠。

        他站在屋內，靜靜看著她的身影，不上前，卻也不肯眨眼。

        出門，行至電梯口，干站了兩三分鐘，秦妤安才按下樓層。

        “叮。”

        如行尸走肉邁進電梯，門關上的那一瞬，所有強撐著的力量瞬間瓦解。

        電梯一層層往下。

        心臟好像被銳物捅出一個巨大的窟窿，此刻呼呼刮著冷風。

        她好疼，渾身都疼。

        疼得她站不住，只能跌坐在地上，捂著臉，眼淚卻一滴也掉不下來。

        就像一場大火之后，看見眼前的斷壁殘垣。

        她清醒的知道。

        她可能永遠都走不到自己想要的未來了。

        短短十幾秒，電梯一路下行到達一樓。

        秦妤安扶著墻站起來，走出電梯，走出小區。

        晚上風確實涼，雨霧中，有輛出租車停在馬路對面，司機好像是看見了她，按了幾下閃光燈，然后開門走過來替她拿行李。

        上了車，一路上很安靜，雨滴噼里啪啦打向車窗。

        司機也沒搭話，專注看路。

        碰上前方紅燈，他減緩車速停下。

        小小的空間里，秦妤安一動不動地盯著車窗，胸口像是被塊石頭重重壓著。

        路燈晃得人頭疼欲裂，她眼睫垂下，啞著聲音開口：“司機師傅，方便問一下，江先生付了您多少錢嗎。”

        司機實誠人，她一問，他便一五一十說了。

        交代完金額，他末了還補充了一句，“那位先生說了，等把你安全送到學校，再讓我給他回個電話。”

        忍住哽咽，秦妤安偏過頭，強撐著笑了笑：“好的，謝謝。”

        沒察覺她的異樣，司機大大咧咧地應了聲，“沒事兒。”

        信號燈顯示綠燈通行，車子啟動，在雨中平穩前行，寂靜街景一掠而過。

        秦妤安不做猶豫，拿出手機點開微信，將車費轉給江遠。

        那邊自然是沒有任何回應。

        又過了幾分鐘。

        車開向大路，窗外傳來警車鳴笛呼嘯的聲音。

        秦妤安回過神來，后知后覺地感受到了什么。

        正前方不遠處，有人群聚攏。

        雨天能見度低，從她的角度，只能隱隱約約看到身穿亮色雨衣的交警在現場指揮。

        “怎么了這是？”司機也是一頭霧水，順手打開車載交通廣播，里頭在播報實時路況。

        聽了一大段，他才大致了解了情況，邊握著方向盤往左邊路口拐彎，邊詢問道：“前面出了車禍，我們得繞道走，可能會晚一點到，小姑娘，你趕時間嗎？”

        “沒事，我不趕時間。”秦妤安也聽見了路況信息，扭過頭透過后車窗看了眼，“雨很大，您慢點開。”

        司機笑著應了，掉轉車頭改道。

        車子漸行漸遠，秦妤安透過側邊的車窗看后視鏡里的光景。

        聚攏的人群慢慢倒退成模糊的光圈，那些被車窗隔絕的喧囂也逐漸消失。

        注意到她的視線，司機感觸頗深地嘆了口氣。

        “聽新聞里說是摩托車酒駕撞飛小男孩后逃逸。”

        家里有小朋友，為人父母的最聽不得這類消息，他轉過方向盤，憤憤道：“這天殺的，希望警察盡快抓到人！”

        心情本就低沉，雨夜遇見這樣的事情，秦妤安莫名心悸。

        蹙著眉，她還算理智地分析了一下剛才的情況，這個路口到處都是監控，前邊一段路就是交警大隊，肇事司機應該逃不了太遠，只是，按新聞里的描述，那樣的時速，小男孩的情況恐怕不容樂觀。

        司機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唏噓著嘆了口氣。

        車窗開著一條縫，有雨絲飄落進來，泛起陣陣涼意。

        學校規定的大二開學時間是明天，所以秦妤安到學校的時候寢室沒人。

        兩個多月的空置，室內不少地方都積了灰。

        沒有力氣整理衛生收拾行李，她簡單洗漱完，換了一身舒服的衣服就上床了。

        沒開燈，黑暗中，她仰躺在被子上，睜著眼盯住亮起的手機屏幕。

        和江遠的微信對話框界面上的消息還是她發過去的轉賬。

        刺眼的屏幕上方，此時出現“對方正在輸入”這一行字。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對方正在輸入”出現又消失，對話框始終沒有跳出一個字。

        秦妤安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屏幕，手和嘴唇都發著抖。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現在這種情況，江遠拉黑刪除她才是最好的結果。

        可看到那一行猶猶豫豫的“對方正在輸入”時，不可否認，心底最先跳出來的情緒居然是喜悅。

        仿佛溺水之人伸手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即使這根稻草下一瞬就會被折斷，但在抓著它的那一秒內，你依然會心懷感激并再一次感知到自己心底對于生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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