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酌盯著路千弦那張若無其事的臉仔仔細細地看了一會，發現他確實不是裝出來的不安。

        雖然沒有心慌心亂，但路千弦的神情里像是包含了另一種令人感慨的神態——反正讀不懂。

        方酌微微瞇了下眼，勾起嘴角很淺很淺地笑了一下，沒再深究他的問題。

        “好。”

        他伸手點了點路千弦桌角上碼得整整齊齊的一小摞卷子和幾張下午剛發的講義，身體微微坐正，只低下聲來道：“這些是整理好的一些理科數學卷子，比文科的卷子要稍微難度大一點，我看了一下文科的重點覆蓋，發現差不太多，后面那些大題的話晚上回家看一下選修的課本，第一張卷子主要是選擇題出的不錯，填空稍微差一點，第二張卷子上的圓錐曲線大題還不多你可以看看前幾問，出的水平還是蠻高的”

        察覺到對方視線里的笑意和溫柔，方酌的耳朵慢慢紅了。

        他掩著嘴假裝咳了一聲，莫名地有點局促，“看我干嘛”

        路千弦鼻尖的小痣都像是裹住了溫柔和笑意，他裝模作樣地“啊”了一聲，依舊也是小聲回他，“突然覺得你好賢惠。”

        方酌：“”

        路千弦看出方酌的好奇，眼神清亮，透出一點少年脾氣的鋒芒：“晚上回去給你講。”

        方酌在因為他說自己賢惠而想要糾正和對鐘樓里到底發生了什么的好奇心二者之間做出抉擇。

        他屈服于自己的好奇和對路千弦的擔心，嘴唇薄薄的抿了一下，還是點頭：“嗯。”

        最后一節課路千弦去了文科班，臨走和方酌約好放了學上來接他。

        方酌本想在樓下等他，聽到路千弦說要上來接他的時候卻下意識地點了頭。

        等路千弦走了他才后知后覺地紅了臉：又不是小孩了，竟然還要人上來接。

        現在天黑得晚一些了，傍晚的時候天邊紅練一片，浮云被勾勒得姹紫嫣紅。

        文科班一向拖延了些。

        八班教室里只剩下幾個坐在原位刷題的人，下了課也沒有多少輕松的氣氛。

        方酌跟毛予和陳松亭打了招呼后就掛好書包出了門。

        他摸出一對藍牙耳機戴著，靠在門口的欄桿那里等路千弦。

        樹影駁雜，灑在路面上。

        聽到腳步聲的下一個轉眼，路千弦就來到了他面前，笑容溫暖，與天色融成一片。

        方酌也勾了勾嘴角，“走吧。”

        現在出校門的人不少，不過多是出去吃飯的，一般走讀生也會在學校待到晚自習下課再回家，所以方酌和路千弦兩個沒有背書包的人出門的時候門衛叔叔完全沒有覺得這是兩個高三生。

        他們出了校門，風一吹，露出了方酌的一只藍牙耳機。

        路千弦的手輕輕摸了摸方酌的耳朵。

        方酌眼睛微微睜大，“怎么了？”

        “這是什么？”

        方酌摘下一只，用手指蹭了蹭，然后塞到了路千弦耳朵里。

        “耳機，用來聽東西的。”

        路千弦屏息凝神聽了半晌，遲疑道：“它是不是壞了”

        下一秒他偏頭，對上了方酌戲謔的視線，恍然大悟，“你本來就沒有放東西！”

        方酌笑著點頭，“想自己一個人待著的時候就會待上，在學校會比較方便。”

        “應該要和手機連接，之后手機放的聲音就能在耳機里面響，是不是很方便？”

        路千弦點頭，眼睛亮亮，“那別人不會以為你是帶著手機嗎？”

        方酌：“”

        路千弦：“我記得學生手冊上面寫過不允許學生帶手機，你帶這個沒事嗎？”

        方酌無奈扶額，“沒事。”

        他撥了撥自己長度剛好微微蓋住耳尖的頭發，“之前還想過要讓頭發蓋住耳朵擋住耳機，后來發現如果真的長到那么長，還是挺難受的不過說起這個，確實很久沒剪了。”

        路千弦眨了眨眼，笑意盈滿眼眶，“我可以給你剪。”

        方酌驚訝地看了他一眼，眉峰一挑，應了一聲好。

        路上涼風起了，兩個人快步走回了家。

        方酌因為路千弦要給自己剪頭發的害羞徹底消失在路千弦剪下第一刀之后。

        鏡子里帶著紅意的耳尖被鋒利的尖刀戳到了，細小鮮紅的血珠像是從水果里攥出來的鮮嫩汁水。

        路千弦放下剪刀，從鏡子里盯著方酌的眼睛，咳了一聲，很慢很慢地倒退了兩步：“我覺得，這個意外可以緩解一下你最近的上火情況你看”

        方酌勾了一邊嘴角，假裝冷笑“我怎么不知道我上火了”

        路千弦快挪了兩步，合上了門，把自己和方酌隔開了，悶悶的聲音從門板后傳來：“現在，你看你火氣多大。”

        方酌：“”

        他撥了撥自己剛剛耳邊的頭發，嘆了口氣，“算了，你是不是不會。”

        路千弦的聲音隔著門板聽起來更悶了，“我會，就是太久沒剪了”

        方酌扯下剛圍好的布，“我出去剪吧，你去不去？”

        門開了一個縫，路千弦的眼睛在背后紅紫云霞的映襯下格外地亮，有點歉疚，“你不生氣了？”

        方酌搖了搖頭，摸了摸已經沒感覺的小口子，覺得有點好笑，“不至于，走吧。”

        理發師們或許應該是最討厭那種甲方，總是提出一個千古不變的要求：好看一點。

        這個時候甲方的本身條件就決定了這個要求能否完美落實下來了。

        不過還有一種甲方可能也不是很招人喜歡，比如此刻的路千弦。

        “前面這里稍微再短一點，這個位置稍稍修一下，短一點就好另外這邊，不要修短，到衣領就可以不修了”

        理發師心里默默翻了個白眼，然后低頭看了一眼闔目享受按頭的方酌，“你的意見呢？”

        方酌正感受溫熱的水流劃過額頭，然后在耳邊迸濺的氣泡水聲，壓根沒聽清他們剛剛在說什么，于是沉默了片刻，最后輕聲“嗯”了一聲。

        理發師：“”嗯什么嗯，這是同意還是不同意，要不刀給你，讓和你一起來的帥哥剪？

        等到他真的坐下來了，理發師看著他被水打濕的前額露了出來之后，改變了主意。

        他拿出了本明星發型冊，當著路千弦的面推翻他的想法，翻到某一頁，指著那頁的造型，“這個怎么樣？”

        方酌大體掃了一眼，覺得和之前的發型好像沒什么變化，于是點了頭：“都可以，這個要打理嗎？”

        理發師的手摸了一下方酌的發質，肯定地回答：“不用，你頭發不炸，一個月修一下就好。”

        整個過程中，路千弦都坐在后面認真看，像極了跟著主人出來的某種大型犬，白絨絨的那種。

        方酌突然眼帶笑意，看了一眼路千弦，“學學？”

        那邊少年突然耳朵紅了，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在他旁邊的空椅子上坐下，好脾氣地接了這句話，“嗯。”

        事實證明，剪發這個技術活，還是需要相當的技術含量的。

        路千弦看著吹好頭發的方酌笑了好一會，才把視線挪開。

        無他，方酌身上的少年感太勾人了。

        他身上的少年氣像是一團輕柔的云，讓人忍不住伸手去探一下，看看這團云是溫還是涼。

        路千弦跟在方酌身后，悄悄笑了。

        樹上有枝芽開始伸展，他抬眼望去，眼底柔軟又明亮。

        春的氣息隨風而來，包裹住了前面人的氣息，被他納進鼻腔，珍藏心里。

        方酌似有所感，偏頭看他，“看什么呢？”

        路千弦眼神落下，與他對視。

        笑了起來，“看你身邊的春。”

        春天走得輕巧，時間流淌柔和，晝夜變化間，等方酌覺察到季節變化的時候，已經是距離高考沒幾天的初夏了。

        文科班都知道剛從理科班轉過班來的那個奇怪帥哥成績穩步提高，幾乎每次都能被好幾個老師同時表揚，只有英語老師對他不很滿意。

        原因無他，惟手生耳。

        林煒開了一次又一次的班會，有時給大家念念新聞，有時候講講自己與曾老師的戀愛煩惱，更多的時候是什么也不說，坐在那放一集五分鐘的動畫片，還是一樣沒個正型。

        路千弦還是會在清晨坐在風口云端，走過遍野，最后回到方酌的窗邊。

        方初照常在家偶爾幾天不出屋門，抱著殘卷如饑似渴。

        方酌依然沒什么變化，只是每次在與路千弦的對視中都能感受到自己一次比一次強烈的心跳聲。

        毛予和陳松亭也不玩鬧了，甚至很多時候陳松亭直接變成了他們的保姆，下課接水上課遞紙，問問題的時候都比以往認真的多。

        那個夏天的白日悶熱，潮得人心里不舒服，卻有一天突然在傍晚晚霞透天的時候下了一場暴雨。

        紅霞遍野鋪展，金光璀璨。

        林煒趴在教室最后排的窗邊，“來看看晚霞吧，崽崽們，這不是預示著你們明天的考試，旗開得勝，鴻運當頭嘛。”

        方酌抬眼望向天邊紅霞，不過眨眼間，大雨傾盆落下。

        不出意外，明天應該是個艷陽天。

        路千弦落下筆，收回看向窗外某個方向的視線，轉到方酌臉上，淺淺笑了一下，輕輕道，“方酌，考完試，能帶我去找我的神魂嗎。”

        見他轉過頭來看自己了，路千弦抿了下唇，鼻尖小痣動了一下，似是有點局促，“想快點……記起你來。”

        方酌的手輕輕拍了下他的胳膊，點了下頭。

        高考如約而至，哨聲響起，標志著第一場考試開始。

        林煒和曾琳交握的手緊了緊，長出了一口氣。

        然后牽著她走向了咖啡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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