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座寂然。

        就像審神者說的那樣，沖田總司的三段擊有著致命的破綻。但由于揮刀者碾壓級別的實力，幾乎沒有人能在見證完這一絕技后，還有余命作出評價。

        即便有……恐怕也要等到沖田總司身陷困局，四面皆敵時，才可能被抓住弱點一擊重傷吧。

        比如，池田屋事變。

        哎呀，那可真是少有的危急關頭，面色蒼白的男子咳嗽了幾聲，端起溫熱的藥碗，眉峰皺也不皺地一飲而盡，發出了感慨般的長嘆。

        【只有面對吉田稔磨那樣的勁敵，才能發現自己的局限。不論怎么說，希望我的劍技流傳開后，千萬不要有人重蹈覆轍。】

        這倒是難保，彼時的審神者調侃道，萬一有人著魔一般的崇拜你，說不定會盲目到完全發現不了背后的空檔。

        【不會吧，唉，那可真讓人頭疼……算了，死后的事誰能管得了呢。】

        【比起這個，再給我講講千鶴的事吧。】

        究竟是池田屋的傷勢惡化，還是愈加嚴重的肺癆，抑或是為了保護土方化作羅剎，最終成為了壓垮沖田總司的稻草呢？思緒中斷，審神者瞥向了如今場中的沖田總司，一個可以說是記憶中的存在、卻又完全不同的人。

        他似乎有些恍惚，畢竟已經很久都沒有敗于人手了吧，但這也是一次絕佳的機會，可以進一步完善劍術，而且還得到了一場酣暢的戰斗。

        這樣看來，似乎是他……賺了？沖田總司驚訝的發現，自己的心情很好，甚至比以往都要痛快。

        “雖然覺得游山先生只是打趣，但如果那就是你真實的心意，”大汗淋漓，喘著粗氣，沖田總司健氣一笑，向加州清光伸出手，“以后不必再將我視為追趕目標了”

        “你已經超越了我。”

        “恭喜你，清光。”

        呆愣了半晌，加州清光緩緩握住了那只曾經千百次揮動自己的手，得到了沖田總司的認同，這本應是一種不敢奢想的幸福，但不知為何，清光的心驟然沉了下去，仿佛陷入了一團混沌。

        實現了長久以來的夙愿，他卻絲毫沒有輕松，反而更加迷茫起來。

        ……自己究竟能用這力量保護誰？以后？以后……又要為了何人而揮刀呢？

        無力地脫下防護，將木劍交予噓聲的隊士們，加州清光魂不附體地向外走去。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處，只是憑借一股意識，遙遙無期地行走著，直到額頭撞上了一個溫暖的胸膛。

        抬起頭，是輕輕拍著手掌，笑容欣悅的赫乃丈。

        “不愧是清光，”赫乃丈說，“既沒有作弊，也沒有無用的顧慮，而是堂堂正正地獲勝了。”

        “真不愧是，值得被所有人喜愛的你。”

        這份祝賀如此真摯，聽上去便是發自內心，讓清光瞬間失去了言語。

        作弊，指的是審神者無懼攻擊化作煙霧的手段嗎？顧慮又指的是付喪神只要認真起來，絕對可以擊敗人類嗎？領會了句中含義，加州清光眼神直直的，像是終于在朦朧中聽到了聲音，從耳根漸漸涌上一股紅意。

        宛如一只飽含戒備的流浪貓，忽然被人撓了撓下巴，稱贊著真是美麗的皮毛啊一般不知所措。

        而赫乃丈也確實那么做了，他摸了摸付喪神的額發，完全像是個關心弟弟的兄長。將愣神的打刀攏到身后，挺直腰板，拿出氣勢，笑容謙卑地轉過頭，看向走來的新撰組眾人。

        當然沒有忽視面無表情的土方歲三，這個人只要一陷入沉思，就會不自覺吸起煙槍呢。比魔鬼副長所料的還要了解本人，赫乃丈眨了眨眼睛，正要說些什么時，被一雙厚實的手按住了肩膀。

        “太好了……實在太帥啦，游山！”被這場熱血的決斗所感動，近藤勇簡直要流下眼淚，多么莊嚴而傳統的武士道精神啊！“直到最后都毫不退縮，一直面對強敵！你的弟弟小小年紀，卻已經是位偉大的武士了，這才叫男子漢大丈夫！”

        “額……”凝固了些許，雖然不是很懂，但赫乃丈還是熟練的應承道，“感謝您對家弟的贊揚……？”

        “能培養出這樣的弟弟，你也一定是位偉大的兄長，”眼中是遮掩不住的喜愛，近藤勇的視線在游山赫乃丈和游山清光身上反復打量，痛然道，“一想到以后再也見不到你們這樣的人才，我就忍不住惋惜。”

        “一想到以后再也見不到局長這樣的人，我也很遺憾。”赫乃丈發誓他看到了后排隊長們無語的神情。

        看來近藤勇這容易動情的毛病不是一日兩日了，記得他當初在的時候，近藤勇可沒這么多愁善感啊？心里正納悶著為何一個人會有如此大的變化，埋首的近藤勇抬起了頭，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那么，不如二位在新撰組停留幾日如何？讓我們再多說些話吧！”

        “這……”赫乃丈面帶猶豫，他身為座長，理應把劇團的日程放在第一位，但既然得到了堪稱貴客的新撰組的邀請……

        聞言，沖田總司不禁露出了幾分期待，永倉新八與原田左之助按耐不住激動，只等著赫乃丈一個點頭，就連冷淡的齋藤一也捏住下巴，好像思考起了此事的可行性。

        “……好吧，如果劇團有所需要，屆時還要多多麻煩局長放行了。”

        微微躬身，屋內頓時涌起一陣歡呼，身后的付喪神則露出幾分吸氣的聲音。

        沒有人看見，赫乃丈唇邊勾起的弧度。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然，焉知誰是螳螂，誰是黃雀？

        說什么請辭……審神者可是十分清楚，自從齋藤一出現的那一刻，劇團的其余人員就已經被控制住了吧。

        哪怕現在放他們回去，等待著二人的也只有空架子一般的再味屋而已。

        沉下眼眸，審神者跟隨著帶路的女傭。眼前女人的名字是山崎步，雖然自我介紹是負責一日三餐的下人，有什么需要吩咐她就好，但審神者知道，山崎步的出現究竟是誰的手筆。

        ——發結之弓，作為土方歲三直屬忍者兼組內監察山崎烝的姐姐，山崎步可是一招不到必要時刻絕不會使用的暗器。

        這說明土方歲三已經對她與清光起了疑心，看來事務繁忙的副長終于有時間從山一樣高的報告堆中抬起頭，發現了什么不同尋常的線索嗎？

        嘛，雖然那些突增的工作量和屢次暗示的巧合，都是她的布置就是了。

        屯所西側的一間小屋里，豆大的燭影在黑暗中隱隱綽綽，逐漸滅去了最后一絲光芒。黑暗再次降臨，微弱的月色透過紙門，照映出尚未就寢的人影。

        加州清光端坐于窗前，靜靜地用目光描摹著赫乃丈的相貌，原本應該是百般嫌棄的長相，此時居然也變得順眼起來。赫乃丈并不言語，只是虛虛看著天上的明月，仿佛在凝視著什么，又好像只是單純的發呆。

        “我……”良久，清光打破了寧靜，前傾身軀，話語還未出口，便被一根冰涼的手指按住了嘴唇。

        “噓。”

        昏暗彼端，赫乃丈的面容有些模糊，連溫柔的雙眼都被蒙上了一層夜色，只有聲音依舊柔和。

        “不要說話，別破壞了這副景致。”

        直到加州清光乖乖坐回原地，赫乃丈才轉過了頭。不知是不是因為寒冷，他緊了緊身上裹著的羽織，伸出手撫摸了一把濕潤的野草，然后輕輕收了回來。

        驀然瞪大眼睛，加州清光似乎想起了什么，死死地盯著赫乃丈白皙的手腕。

        ——在那溫潤的皮膚上，盤踞著一只漆黑的蜥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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