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場震撼心神的比試后，時間緩慢又悄無聲息地流逝著。

        最初的幾日，隊士們還不習慣與生人同吃同住，但當沖田總司率先出列，向拘束的游山清光露出蓬勃又溫暖的笑容時，眾人才恍然發現，除去劍術高手的外衣，清光也不過是個同樣忐忑不安的青年。

        不知從何而來的親切，堅韌又努力，而且意氣相投，這樣的年輕人怎么可能不受新撰組歡迎。

        像一尾池魚游入大海，很快的，大家幾乎要忘卻他其實并不是新撰組的一員。

        只有在看見那位劇團座長伸出手，輕而易舉便將清光喚到身邊時，人們的心底才會涌現出一絲不真實感。

        與被近藤勇稱贊為“武士”的清光不同，游山赫乃丈給人的感覺更像是……

        原田左之助喊他喝酒，他倒也能小酌幾杯，偶爾空閑，還會陪無聊的沖田總司游戲一番。不論來的是誰，赫乃丈總能聊上幾句，用一種獨特而細膩的方式，滴水不漏地處理每一樁事務。

        該說到底是一團之長嗎，不知為何，這種態度總讓人忍不住想起……

        對，是“匠人”呢。

        不過，如此心思縝密的游山赫乃丈，唯獨對待某一個人時常犯難。

        ——副長助勤、三番隊隊長、又稱新撰組最讓人看不透、如同幽靈一般神出鬼沒的齋藤一。

        介紹這么多，其實是想表示不止赫乃丈苦手，連其他人都不太懂得如何跟齋藤一打好關系。為人老神在在，對同僚偶爾還會露出凝思的神情，幾乎沒有人知道齋藤一的腦袋里在想些什么。

        再加上他不喜歡熱鬧的性格，因此每次與赫乃丈同處一室時，空氣中總是會生出些莫名的氣氛。

        “赫乃丈。”

        輕輕拉開紙門，見到屋內的另一個身影，加州清光面上一愣，“……你有客人啊。”

        “閑談而已，”隨手合攏立書架上的雜集，赫乃丈并未起身，“清光有什么事嗎？”

        一邊的齋藤一也點了點頭，“不必在意我。”

        他就那么直直地坐著，既不看書，也沒有交談的意向，仿佛前來真的只是為了“看著”赫乃丈。

        “……”把握不準齋藤一的意圖，加州清光頓了頓，跪坐在赫乃丈面前，露出了些許猶豫。

        “怎么了？”赫乃丈耐心的道。

        “那個，和昨天一樣，今天也……”眼前是一小塊褶皺的袴褲，加州清光低著頭，“鐵之助拜托讓我指點幾招，所以……想去手合場練習。”

        哦，赫乃丈會意一聲，自從知道了清光的實力，鐵之助幾乎變成了他的小尾巴，大約也是為了早日變強，能為父母報仇吧。想起這幾日山崎步說的故事，赫乃丈眼睫微動，“那便去吧。”

        “你啊，什么時候變成這種需要我允許的性子了。”

        加州清光握緊了雙手，“但是可能會很晚，很晚……才能回來。”

        手合場是隊士們修煉日課的地方，可想而知名為小灶的指導開始后，會有多少羨慕的人在旁圍觀，萬一再路過幾個好事的隊長，鬧到深夜也在常理之中。

        沒等赫乃丈出聲，加州清光接著道，“那個，沒有人服侍一定很不方便吧，所以如果赫乃丈需要，我拒絕掉也可以。”

        愣了片刻，赫乃丈撲哧一笑，清光這副話語，簡直和前不久拋下自己跑來新撰組的他不是一個人似的。

        “晚回來也不要緊，你想去就去吧，我一個人能出什么事。”

        連哄帶勸送走了打刀，赫乃丈瞥了一眼沉默不語的齋藤一，重新翻開了書頁。

        “令弟似乎并不習慣稱你為兄長呢。”

        “啊，”赫乃丈沒有回頭，“我們的家規沒有那么嚴格。”

        “能有人一直守候，想必是件值得珍惜的事，”齋藤一道，“總有一天他會感受到，就連這個瞬間都會令人無比懷念。”

        “告辭了。”

        說罷，齋藤一理了理衣襟，略微頷首后離開了庭院。

        懷念嗎，旁若無人地閱讀著，審神者想。

        這可真是……神明的感情向來專一而熱烈，她尚且連恨都不敢企及，遑論他意？

        不過，既然連那個齋藤一都這么說，難道他看出了什么端倪？

        那又如何，僅僅停頓半晌便恢復如初，赫乃丈低斂雙眸，暫且不提齋藤一的話有多少人會相信，眼下身處敵腹，她也只剩下了順其自然一條路可走。

        不僅僅是為了欺騙現在房頂上監視的忍者，也是為了此刻遵循她的指令，仍舊在外“活動”的同伴們。

        宛如一顆點燃了火線的炸彈，到了時間便會將局勢攪的翻天覆地。

        現在，就看她和土方歲三誰更能忍耐了。

        湊巧的是，這個足以打破僵局的契機并沒有讓赫乃丈等太久。被客客氣氣地送到了屯所門口時，赫乃丈甚至還有些意猶未盡，要知道故地重游可是很難得的體驗啊。

        “游山君，這段時間辛苦你們了，”拖了拖眼鏡，山南露出了抱歉的神情，“希望你們不要對新撰組有埋怨。”

        “哪里，能和土方副長共作俳句，反倒是我的榮幸。”

        “土方他啊……”那可是個公認的臭詩簍，會心一笑，山南拍了拍有幾分可愛的男人，“如果有可能，以后再來新撰組做客吧。”

        赫乃丈半躬身軀，“……一定，或許很快呢。”

        畢竟接下來要做的事，可是一步驚天動地的攻棋。

        兩人辭別山南，并沒有回到劇場，而是先去了閉門許久的再味屋。這會正是用晚飯的時候，許多人懷抱期待走到熟悉的蕎麥面店，卻失望的發現新撰組的封禁并未撤下，只得一邊叫罵著一邊腹中空空地另尋他處。

        因此一路暢通無阻，甚至連服侍的女傭與老嫗都依舊如昨時，走進隔室的加州清光不禁呆住了。

        這是怎么回事，怎么會沒有人注意到呢？

        看著他再也掩飾不住的疑惑，審神者勾起嘴角，“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是因為‘結界’。”

        “因為野狼們的檢查，結界關閉了一段時間，”老嫗嘻嘻笑道，“如果沒有再次開啟乃至加強，你現在已經被那個尾隨的忍者斬首了呢。”

        這般露骨的譏諷之意，讓加州清光有些難受，審神者略搖了搖頭，這些使魔如同她們的主人一般無口毒舌，真要較勁反而無趣了。

        “準備完全，絕佳時機已至，”眼神冷肅，審神者淡淡的道，“讓你找的那樣東西，得手了嗎？”

        “嘿嘿嘿……當然。”

        俯身取出一物，老嫗將被素白綢緞包裹，瑞紅鎮繩系束的長物遞到審神者手中，“真是沒情意啊，居然讓自己的祖父為此而死。”

        審神者握緊了白布，幾乎有一瞬間，加州清光在她的身上感受到了或許可以被稱作為悲傷的情緒。

        “生死一事，自有天定，”審神者道，“如此，也算有所善終。”

        房間內陷入了沉寂，許久，加州清光伸出手，撫上那柄長物，緩慢移動，最終碰到了審神者冰涼的手指。

        “這是什么？”一副好奇的樣子，加州清光語氣驚訝，“是那天你給她的東西么？”

        “……”審神者終于柔和了些，“雖然是同一類東西，卻不是‘那個’。”

        掀開白布，一振古典而大氣，鑲嵌著金色紋路的太刀展現在眾人眼前，恍然光芒萬丈，如聞仙樂奏鳴。

        “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

        抽刀出鞘，發出一聲锃亮的龍吟，審神者持刀在前，只見刀刃雪亮，吹毛立斷。

        “不是什么偽裝道具，這才是真正由一文字家打造的——”

        “月淚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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