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諾？”康妮飛快穿過墻壁，來到了這間她生前喜歡的浴室，而房子的現主人已經倒在浴缸里昏迷不醒。

        “怎么回事？他應該沒有吸入很多毒氣？”康妮扭頭看向謝利。

        “我不清楚，但快把他拖出來！”謝利急道。

        他們每天能接觸到實體的時間極其有限，女孩們往往會把時間用在玩耍上，謝利則會用在閱讀和欣賞音樂上，康妮咬著牙，她的時間也不多了——

        她扶起尼諾，卻被男人重重揮開，尼諾猛得睜開眼睛，看著康妮卻驚慌失措地后退，胳膊肘打在浴缸沿上，發出了令人牙酸的聲響。

        他的胳膊明天肯定會青紫一片，但這不是計較傷痕的時候，康妮又一次試圖扶起尼諾。可男人看著她的接近，卻愈發害怕，尼諾那雙藍眼睛濕漉漉的，似乎隨時都要流下淚來。

        “媽……媽媽，不。”他含糊不清地說，胡亂揮舞雙手，在浴缸里滑了一下，整個人沉下了水面。

        “尼諾！尼諾·佩蒂特！”康妮厲聲道，她伸出手，卻只短暫地觸碰到了尼諾的胳膊一下，隨后她的右手穿過了尼諾的身體，她又變成透明的了。

        尼諾整個人沉在水面之下，不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什么，但他神態安詳，若非他呼出的氣泡越來越少，康妮幾乎以為他要睡著了。

        “起來！快起來！”康妮尖叫出來，女孩們在門口害怕地縮成一團，謝利一次次試圖扶起尼諾，又一次次徒勞無功。

        她渾身顫抖了起來，在浴室四處張望，試圖找到點能用到的東西。

        她看見尼諾脫下的那堆衣服，這才想起尼諾總有將手機放在大衣口袋的習慣，她飛撲過去，從大衣里掏出尼諾的手機。

        即使只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她也做得很不順暢，中途手機摔下好幾次，如果尼諾第二天還能醒來，他要操心的不止是他的胳膊，還有他的手機屏幕。

        “打給醫院？”謝利問道。

        在全城都充滿毒氣的情況下，哥譚市有限的醫療資源會變得更加匱乏，而尼諾現在的狀態絕對等不到救護車的到來。

        “不，來不及。”氣泡越來越小，康妮咬著牙，她用最后力氣撥通了尼諾的緊急聯系人。

        手機開了外放，在紐約那端的人過了一會才接通，接著熟悉的聲音從那頭出來，“尼諾？”

        浴缸里原本靜靜躺著的男人掙扎了一下，濺起一點水花。

        “你喝酒了？”馬特又問道，“我為什么聽見有水聲？”

        尼諾在水面下睜開眼，他臉上還是露著害怕的神情，但本能已經開始恢復，求生欲讓他在水面下試圖坐直身體。尼諾試著伸出手，努力了好幾次才終于抓住浴缸邊緣。

        他將自己拉出水面，空氣涌進他的肺里，尼諾張大嘴發出窒息的聲音，隨即劇烈地咳嗽起來。他扒住浴缸，廢力地把腦袋探出去，幾乎要把自己的肺和氣管里的水一道咳出來。

        馬特徹底意識到不對勁了。

        他剛剛把金并塞回逃跑的囚車，同弗吉報了平安。夜很深了，所以他只是獨自一人回到公寓里包扎傷口。

        雖然傷口還是很疼，但馬特心情算得上還不錯。

        金并案件暫時告一段落，審判也能繼續推進，紐約的司法系統得到了勉強徹底的清洗，弗吉佩吉一切平安，甚至幫佩吉報道金并的記者也在黑寡婦的幫助下成功躲出紐約避風頭。

        之后這位記者無論是等風波平息重回紐約，或是在新的城市開啟人生，都會是很好的選擇。

        現在就只有某個聲稱還沒有原諒他的前下屬讓他頭疼。

        考慮到尼諾愿意花費人情拉下臉面去請求斯塔克企業的ceo給予幫助，馬特相信只要自己挑個周末，和佩吉還有弗吉一起，帶上甜甜圈和啤酒上門，尼諾一定不會將他們拒之門外。

        他沒想到會在凌晨接到尼諾的電話。

        在這個連夜魔俠都癱在床上的晚上，紐約城也安靜了下來，零零星星的燈火散布在馬特窗外，他把戰衣收拾好，準備明天一早處理完案件后續問題就去訂那家火爆的甜甜圈。

        尼諾就在這個時候打來了電話，馬特短暫地懷疑對方是否剛剛從酒吧回來后，他聽見了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你怎么了？你的心跳很不正常。”他一下子從床上坐直，在接聽電話的同時，快速發短信給弗吉。

        他聽見尼諾還在斷斷續續地咳嗽，發出難受的□□聲，馬特在房間里來回踱步，他捂著傷口，思考要不要連夜趕去哥譚。

        “操，”尼諾在電話那頭罵了一聲，馬特愣住了，接著尼諾聲音嘶啞地抱怨了一句，“又一次？我的幻覺里不可能有你。”

        尼諾聽上去十分困惑，“我一點也不怕你。”

        “幻覺？”馬特皺起眉，他下意識心里一緊，隨即想到了尼諾對毒品向來深惡痛絕的態度，但心里絲毫沒有放松下來。

        “小丑毒氣？不，是稻草人？你能去醫院嗎？能叫到救護車嗎？”馬特連連追問。

        手機那端的人像是大腦短暫當機了一樣，毫不搭理馬特的問題，馬特聽見尼諾那邊攪動水流的聲音，他懷疑這個人此刻是不是正在自己家的浴缸里游泳。

        于是馬特深吸一口氣，今晚注定是個不眠之夜，他放緩語調，“尼諾，和我說說你看到了什么？”

        尼諾安靜了很久，久到馬特能清晰地聽見尼諾的呼吸聲和心跳聲，哪怕隔著一個城市，他也能感受到尼諾此刻極度害怕的心情。

        “凡妮莎，”尼諾用氣音說，“我看見了我媽媽，她死了。”

        馬特繼續用舒緩的語調問道，“還有呢？”

        尼諾似乎在哭泣，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前兩天馬特在晚間看到的那條被人拋棄的小狗，馬特任由尼諾發泄了一會情緒，才聽見他勉強控制住抽泣。

        “她在看著我。”尼諾說道。

        “尼諾，聽我說。”馬特聲音放得很輕，像是在安慰一只受驚的動物，其實他有時候也覺得尼諾和那些小動物沒什么區別，起碼在面對危險這方面非常相似。

        逃跑的時候都非常迅速。

        “沒有鬼魂，好嗎？你看見的都不是真實的。”

        “不，”身在哥譚的男人顯然很堅持，“這個世界上有鬼魂！我看見了！現在我身邊就還有四個。”

        馬特被他說得哭笑不得，他特意仔細聽了一會，確定電話那端只有尼諾一人的呼吸聲。

        “那說說你最近都干了些什么吧？有什么有趣的案子嗎？”他只好試圖轉移話題。

        “沒有，都很無聊。”尼諾抽了抽鼻子。

        “說說吧，我很樂意聽。”

        尼諾想了一會，說道：“我去了一趟哥譚公墓，然后偷看了哥譚警局的資料，最后去了一家跨國藥品交易公司調查。”

        馬特覺出不對來了，“等等——”

        “啊，對，那家藥品公司和小丑有點關系。”

        馬特沉默了，以他豐富的律師生涯也一時半會沒看出來尼諾最近在經辦什么案件，而無論是以律師的角度還是以義警的角度來看，這種生活怎樣都和無聊不沾邊。

        一時間馬特被對方理直氣壯的態度所震驚，聯想起之前那通沒頭沒尾的電話，這個人竟然好意思指責他從事危險活動。

        “……你真的需要反思一下你自己。”馬特開始頭疼，仿佛今晚被金并暴捶的后遺癥終于開始顯現。

        “那么你準備怎么辦？”對面的人短暫的心虛了一下，但很快就拔高了聲音，“準備又不搭理我？還是就拉黑我？”

        馬特順了順氣，他是個成熟的律師了，他每天白天面對千奇百怪的當事人，晚上面對千奇百怪的反派，他不應該對一個吸入了恐懼毒氣的人生氣。

        “你覺得呢？”他反問道。

        “哦。”結果尼諾聲音聽起來竟然有點委屈，這個平時滿嘴跑火車的騙子就這么相信了馬特，他悶悶地說：“好吧，不要拉黑我，我會反思的。”

        馬特又嘆了一口氣，他今天嘆氣的時長比過去一年加起來還多。

        “沒事，我沒有生氣，”他緩聲道，“你是不是還在浴缸里？哥譚那邊怎么樣了？”

        馬特相信，如果今晚沒接到這通電話，尼諾一定會在浴缸里躺一晚上，或者更糟。那么過幾天等馬特抽出空來去哥譚，他們要么喜提一個重感冒的尼諾，要么直接趕上了他的葬禮。

        想到這馬特又想嘆氣，哥譚，一個從什么角度來說都不宜居的城市，但尼諾就是離不開她。

        馬特明白，因為他也離不開地獄廚房。

        哪怕里面充斥著貧窮與混亂，充斥著暴力事件與謊言欺騙，可他生長在這兒。他熟悉這里的一草一木，每一家小店，熟悉清晨人們匆忙上班的腳步，和深夜里嘈雜的人聲。

        這是他的家鄉。

        “我過幾天會再來哥譚，你想吃上次那家甜甜圈嗎？”馬特捂著肋骨又坐回到了床上，尼諾的情況逐漸穩定，馬特也就放松下來。

        床鋪如同云朵一般柔軟，困意襲來，馬特在腦海里過了一遍明天的工作流程，聽見手機那那端的呼吸聲逐漸平緩。

        “所以，”尼諾確認道，“你沒有生氣。”

        馬特的困意被打斷，他疑惑道：“沒有？”

        尼諾再次確認：“沒有拉黑我？也沒有就此不聯系的打算？”

        “你是對甜甜圈有什么意見嗎？”馬特還是沒忍住問道。

        尼諾的呼吸頻率一下子加快了，馬特有點擔心這是恐懼毒氣后遺癥又復發的癥狀，他不了解稻草人，畢竟紐約的反派沒有全城毒氣的愛好。

        “天，你不是幻覺。”尼諾驚恐道。

        就在馬特準備開口的下一秒，某個在哥譚的男人干脆地掛斷了電話，只留給馬特滿腦子的問號和一個沒有睡眠的夜晚。

        再重申一次。

        他覺得尼諾·佩蒂特真的有必要反思一下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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