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諾驚恐地從浴缸里站了起來，他抖著手指著旁觀他打電話的四個幽靈，剛想開口，又意識到了自己只身穿一條內(nèi)褲的事實。

        他又抖著手坐了回去。

        “所以，”尼諾忍住氣，“誰的主意？”

        “尼諾！你沒事了嗎？”女孩們扒住浴缸，這回她們的頭都還有好好的按在身體上，女孩抓住尼諾的手，放在了她們的腦袋上。

        女孩們的年紀(jì)可能還不能理解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但她們還記得尼諾總愛拍拍她們的腦袋。

        尼諾有再大的火氣也被這個動作給澆滅了，他嘆了口氣，搓了搓胳膊上因為寒冷起的雞皮疙瘩。

        他苦笑：“抱歉，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讓馬特知道我母親的事。”

        “電話是我打的，”康妮飄過來，她伸手在尼諾眼前晃了晃，毫不客氣地說道，“我想他更不愿意看見你死在浴缸里。”

        “我今晚的確死了，只不過是社會性死亡。”尼諾痛苦地閉上眼，他恨不得回到在哥譚公墓的時候，這樣無論是抱著加百列的大腿求一個進(jìn)入天堂的資格，還是在海伍德被拖進(jìn)地獄時也跟著縱身一躍——

        都比給暗戀對象打電話哭上一小時聽上去好得多。

        “嘖，你到底什么毛病？”康妮皺眉道，“很明顯，你愛他。”

        尼諾無奈地向后縮去，“康妮，麻煩注意下，我什么也沒穿！”

        “這里沒有一個人，不，沒有鬼在意這點，不要想逃避我的問題，我今天廢了一晚上時間救你小命不是讓你轉(zhuǎn)移開話題的！”

        尼諾有一瞬間打算就這么站起來走出去，反正他今晚已經(jīng)社死過一次了，再來一次只會讓他臉皮更厚，直到他看見了雙胞胎女孩純潔的眼神。

        于是他只好在浴缸縮成一團，然后背過手去擰開了熱水的水龍頭，做完這一切后，尼諾才很不情愿地同康妮對視。

        “而你的那位朋友，”康妮咬牙切齒，特意加重了最后一個單詞，“你那位朋友，顯然也對你有點意思，你為什么就不能約他吃頓晚飯，坦誠點直接解決所有問題？”

        “你不了解他，康妮，他對所有人都很好，”尼諾抹了把臉，“你不應(yīng)該打電話給他。”

        女人冷笑一聲：“那現(xiàn)在，說出你除他以外百分百信任的聯(lián)系人。”

        尼諾惱火：“你真的以為我沒有活人朋友了是嗎？”

        康妮：“我給你三秒，三——二——”

        尼諾下意識想說出弗吉或凱倫的名字，但很明顯，告訴這兩人也就等于告訴了馬特，他在浴缸里只好狼狽地別開臉。

        “康……康斯坦丁。”尼諾結(jié)結(jié)巴巴。

        “就是那個你聯(lián)系到現(xiàn)在還沒回音的老師，哦，”康妮諷刺道，“你知道這聽起來很可悲是吧？”

        “你到底為什么不敢相信他對你也有好感？”女人聽起來也有點惱火。

        “因為我是個爛人。”尼諾躺下了，他破罐子破摔，反正這間浴室里除了他以外再也找不出第二個活人，恐懼毒氣的后遺癥還讓他繼續(xù)發(fā)抖，他的嗓音也因為尖叫和哭泣變得很難聽。

        “我們都只由一位親屬撫養(yǎng)長大，然后在十幾歲的時候遭遇不幸，”尼諾抬手蓋住自己的眼睛，借此掩蓋自己丟人的模樣，“在最后一個親人逝去后，我們都在孤兒院里長大，我們都經(jīng)歷過貧窮、暴力、犯罪和謊言——甚至我們大學(xué)的時候都選擇了同一種專業(yè)并一直從事一樣的職業(yè)。”

        尼諾的聲音又帶上了泣音，恐懼毒氣把他過去十幾年不愿意的面對的傷口全部扒開，這時尼諾才驚覺，原來過去的傷口從未愈合。

        “他成為了一名英雄，當(dāng)然，不是超級英雄那種，”尼諾苦澀地翹起嘴角，露出個難看的笑容，“但只要他在，地獄廚房這種地方就永遠(yuǎn)不會失去希望，人們都知道在遭受危險時該去哪兒求助。”

        “無論受害者出于何種目的，無論種族，膚色、性別和年齡，只要向他求助，他就一定會伸出援手，”尼諾望向康妮，“你知道這有多難得嗎？”

        康妮沉默地瞧著他，神色復(fù)雜。

        “而我，”尼諾自嘲道，“瞧瞧我，看我變成了什么？”

        在凡妮莎死后，尼諾還沒有從母親的悲傷中走出，現(xiàn)實生活就給了他重重一擊。尼諾這才明白，他所痛恨的生活，是堆砌在無數(shù)金錢之上的，而這些金錢，是凡妮莎出賣自己所換回的。

        他想要優(yōu)越的生活，也想重新掌控自己的人生，想再也不要像凡妮莎那樣，也想要擁有她向往的東西。

        為了這個目的，尼諾能拋棄很多他認(rèn)為并不重要的東西。

        直到他在某一天的傍晚，閑極無聊，走進(jìn)了地獄廚房的一家酒吧，好奇地和某位盲人打了一局臺球。

        他的人生從此在意外的軌道上一去不復(fù)返。

        尼諾疲憊地?fù)]了揮手，“好了女士們，真心話大冒險環(huán)節(jié)今晚到此為止，讓我睡個好覺行嗎？”

        尼諾不理會康妮的欲言又止，他在精疲力盡拖著腳步邁出浴室的時候想，原來已經(jīng)過了十幾年了，可過去的陰影從未遠(yuǎn)離他。

        第二天的尼諾花費了半天功夫才把自己收拾的像個人樣。

        這可比宿醉難過多了，后半夜他一直在斷斷續(xù)續(xù)地做夢，身上的冷汗透過睡衣打濕了床單。

        但早上八點不到，他還是強迫自己爬了起來，和維姬·維爾通了一通電話互相確認(rèn)了對方的安全，確保給自己開庭和給自己付錢的人沒有在昨晚暴斃。

        半小時后，尼諾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時人模狗樣的狀態(tài)，西裝筆挺，他在等布羅迪過來，最后確認(rèn)一下庭院的細(xì)節(jié)，緊接著他就要繼續(xù)投入到哥譚的法制建設(shè)中去，為他的銀行賬戶添磚加瓦。

        當(dāng)布羅迪開著他那輛小卡車，比平時更早地出現(xiàn)在尼諾門口的林蔭道上時，尼諾有些驚訝：“我以為哥譚警局昨晚會很忙。”

        布羅迪摸了摸頭：“我只是個文員，忙起來的都是大人物。”

        尼諾聳聳肩，他接過布羅迪遞給他的材料清單和賬目明細(xì)，仔細(xì)閱讀，這時候布羅迪抬頭四處張望，發(fā)現(xiàn)了二樓打開的窗戶。

        尼諾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想起了自己昨晚丟在主臥地板上的衣物，他頭疼地嘆了口氣，在清單上草草簽字：“沒什么要改動的地方。”

        布羅迪笑道：“昨晚很難熬？”

        “每年總要有個這么幾次，”尼諾不正面回答，“這難道不是哥譚特色嗎？建議哥譚政府盡早把參觀阿卡姆加進(jìn)哥譚旅游年卡里。”

        布羅迪好脾氣地接話道：“下次哥譚市長來警局參觀時，我一定幫你提交意見書。”

        尼諾轉(zhuǎn)身匆匆走上樓，他彎腰拾起地上散落的衣物，女孩們在他身邊打轉(zhuǎn)，他小聲同海蒂商量：“不，寶貝，我現(xiàn)在不能給你倆放冰雪奇緣，等我晚上回來？”

        而康妮大聲抗議：“不要再放那部電影了，我發(fā)誓她們倆已經(jīng)看過二十次了！”

        “那怎么辦？給她倆放《泰坦尼克號》還是《黑客帝國》？順便說一句我覺得速度與激情系列沒有一部適合六歲小孩。”

        “我肯定她們經(jīng)歷過更糟的。”康妮捏了捏海蒂的臉。

        尼諾看著女孩被康妮抱在懷里的腦袋，難得地噎了一下，就在他打算繼續(xù)爭論未成年鬼魂的心理健康時，他聽見了樓下有停車的聲音。

        他從不向自己的當(dāng)事人透露家庭住址，并且顯而易見，他重回哥譚后也沒交到什么活人朋友。尼諾把手上的衣物丟進(jìn)洗衣籃，他從二樓打開的那扇窗戶向外望去。

        今天是哥譚冬季難得的好天氣，昨晚蝙蝠俠和羅賓忙活了一晚上，開著蝙蝠飛機降雨，成功凈化了哥譚的空氣質(zhì)量，導(dǎo)致今天的天空沒有工業(yè)城市那種特有的灰色。

        尼諾從二樓探出頭去，他的庭院門口停了一輛出租車。

        從出租車后座里邁出了一個相當(dāng)英俊的男人，尼諾下意識把自己剛剛因為收拾東西挽起的袖口放下去，慶幸今天為了工作早起，有效避免了被前老板叫起床的狼狽。

        尼諾忍不住想起昨晚的丟臉事，他緊張又尷尬地扯了扯袖口。

        康妮在一旁說著風(fēng)涼話，“你知道他看不見對吧？”

        尼諾瞪了一眼康妮，他沒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微笑了起來，他從二樓探出身去，朝馬特?fù)]手。

        “尼諾！”馬特仰頭，尼諾能看清前老板的嘴角也帶著微笑，馬特提著一個小小的行李箱，在陽光下好看得一塌糊涂。

        除了盲人律師臉側(cè)過于刺眼的淤青。

        “等等，你的臉怎么回事？”尼諾在二樓沖馬特喊道，“等我下來。”

        他快步下樓，拉開門，然后拽住馬特，男人無奈向后退了一步，還是任由尼諾摘下了他的墨鏡。

        “哇，怎么回事？誰干的？威爾遜·費斯克的馬仔？”尼諾皺著眉，他輕輕碰了一下馬特的右臉，“還有哪里受傷了嗎？我早和你說過！”

        馬特捉住尼諾的手，奪回墨鏡重新戴上。

        “闖進(jìn)小丑手下公司的人沒資格說我，”馬特挑眉，尼諾無端心虛了一下，盲人律師繼續(xù)抓住尼諾心虛的空隙，奪走了尼諾繼續(xù)質(zhì)問的立場，“你考慮過你的近身搏斗能力嗎？還記得上次我們在拳擊場嗎？”

        如果馬特指的是以前他們仨在他父親的拳擊場練手的事，那尼諾真是很難忘懷。

        畢竟兩個正常成年男人被一個盲人以一敵二吊打，無論是誰都會印象深刻，起碼尼諾在被馬特不知道多少次按在地上的時候，已經(jīng)決定把這個恥辱記憶加入他的人生走馬燈了。

        “我有做防護(hù)措施。”尼諾摸了摸鼻子。

        他真的帶上了謝利，如果出了什么岔子，保證他和維姬跑掉還是不成問題，只不過這個理由馬特并不知情，所以尼諾只好忍住氣接受前老板的指責(zé)。

        “有誰在看我嗎？”馬特突然問道。

        “啊，”尼諾沒在意，他朝布羅迪揮了揮手，帶著馬特走向房子，“布羅迪警官，開了一家建筑公司，我請他來裝修庭院。”

        而馬特跟在尼諾身后，走了幾步，又回頭看了一眼布羅迪。

        “怎么了？”尼諾問道。

        “沒事。”馬特?fù)u頭。

        ——有一瞬間，馬特從布羅迪的眼光里感覺到了惡意，但只是短短一秒，很快就消失不見。于是他只把這件事默默地記在心上，在心里為尼諾·佩蒂特的運氣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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