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倚靠
謝沅沅見刀疤臉愈發(fā)無賴了，現(xiàn)下似乎起了旁的心思，竟然打起了自家醫(yī)館的主意。
“這二十兩銀錢總歸是還了我爹的欠賬，你先把借據(jù)歸還于我。”謝沅沅不慌不忙地退了一步，按住想要沖上去的小金。
“我雖并未到及笄之年，小戶人家出身，但也知曉婚約講究三書六禮、三媒六證，否則豈不是在鄉(xiāng)親街坊們眼里抬不起頭來？”
龍三見她今日似乎是有些低眉順眼、溫柔小意，一瞬間整顆心都服帖了，再說了幾個娘兒們哪里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他一把將袖中的借據(jù)掏出來扔在桌上，將銀子裝入錢袋中，環(huán)視了醫(yī)館一圈，道：“這借據(jù)給你了，小娘子可要給我記清楚今日說的話，我有空便來瞧你。”
龍三心中得意，懷揣著沉甸甸的銀錢，竟上前一步要去抓謝沅沅的袖子，謝沅沅使了個巧勁兒，忙避開了。
他哈哈大笑，拂袖去了。
“沅沅，怎么辦？這個無賴分明一副威脅的模樣，如果再來醫(yī)館鬧事該如何是好？”焦文文著急問道。
“要盡快解決才行了。”謝沅沅眉頭微蹙，若是龍三來醫(yī)館鬧事倒不甚要緊，就怕他盯上自己的家人，都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弱幼童。如果再來一次縱火的事故，也許就沒那么幸運了。
她立即修書一封，吩咐彭左送去官衙了。
龍三狂妄囂張，已經(jīng)露出馬腳了，可趁熱打鐵查出一些蛛絲馬跡，將這些隱藏的黑手連根拔起。她早打聽過，起火的那日龍三并未出現(xiàn)在村里，而是在鎮(zhèn)上的賭坊賭了一夜，那么縱火的同黨應(yīng)是另有其人了。
謝沅沅不想打草驚蛇，只得先裝出一副依順畏懼的模樣。只盼著官衙能夠早日破了這案子，解決心頭的大患，安心在這鎮(zhèn)上住下去。
差彭左將謝母及弟妹送回宅院中，謝沅沅倚在內(nèi)室的榻上小憩片刻，睡得卻不踏實，紛亂的夢境仿佛將她拉入湍急漩渦中。
畫面一轉(zhuǎn)，她又陷入那夜的大火之中，她被掉落的橫梁壓在那狹窄的廊道之間，眼睜睜看著謝母的呼救聲被火焰吞噬
再一轉(zhuǎn)頭，外婆站在了內(nèi)室的窗邊，在熊熊燃起的火苗煙霧中對她露出一個熟悉的微笑
“不！”謝沅沅猛地驚醒，只覺的周身大汗淋漓，那種至親在眼前離開的場景仿佛撕裂了心肺，像是刀絞一般。
“別怕，有我在。”溫暖從背后襲來，耳畔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帶著說不出的安全感。
謝沅沅回過神來，心頭的燥熱揮之不去，身體也像是經(jīng)歷了一場夢中的劫難一般綿軟無力。
她順勢向后靠了些許，倚著身后那人，輕聲回了句“嗯。”
兩人貼著實在是有些熱，可謝沅沅也不愿獨自待著，便打開了袖中的恒溫機按鈕，一陣陣涼風(fēng)才縈繞在周身。
謝沅沅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后腦倚著小金的肩膀當(dāng)做靠枕，后背貼在他半個身前，轉(zhuǎn)頭問道：“還熱嗎？”
小金正襟危坐，雙手虛虛放在她身前，只搖了搖頭。
就這樣過了片刻，謝沅沅的眼皮漸漸闔上，迷迷糊糊有睡了過去。
她沒看到，身后那人眼中的掩飾不住的寒意。
“篤篤”兩聲，謝沅沅睜開了眸子，發(fā)現(xiàn)自己獨自躺在榻上，身上搭了一條薄被。
“何事？”她出聲時才意識到自己嗓音沙啞，瞥見榻邊的案幾上擱著一盞清茶，觸手溫?zé)幔銤櫫藵櫩凇?
焦文文掀簾走了進來，笑道：“都已申時多了，再睡下去，夜間該失眠了。”
“這就起了。”謝沅沅應(yīng)了聲，將茶水一口飲盡，轉(zhuǎn)身下榻來。
“這會子可有生意？”
焦文文提壺幫她添了一盞，道：“人少些了，能應(yīng)付過來。就是方才來了位大戶人家的夫人，點名要你瞧病，我便來叫你。”
謝沅沅點點頭，稍微整理了一番儀容便出去了。
剛一掀開醫(yī)館后門的簾子，她便對上了一雙急急看過來的杏眼。
“可是謝小娘子？”那婦人朱釵羅裙，頭上的金累絲點翠步搖十分扎眼，一見她便起身迎了過來。
謝沅沅忙扶住她，引到她方才坐的八仙椅邊，笑道：“讓夫人久等了。”
那婦人一雙杏眼本該明亮有神，此刻卻是掛滿了愁緒，她拉著謝沅沅便開始大倒苦水。
原來她是鎮(zhèn)上東頭蔡府的二夫人，昨日宴席上聽劉夫人夸贊德仁堂的謝娘子，又真真看劉家的小公子癆病輾轉(zhuǎn)半月，喝了幾味粥突然活蹦亂跳起來，這才信了半分，今日等不及就趕來求醫(yī)。
“蔡夫人莫急，是何處不舒服？”謝沅沅溫聲詢問道。
那蔡夫人嘆了口氣，愁道：“其實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自從生下哥兒之后，我這原本濃密的烏發(fā)便脫落了許多，如今竟是消減了一半不止，這、這叫我如何出去見人啊！”
謝沅沅細(xì)看她頭上發(fā)髻，果然發(fā)量偏少，兩顳部明顯浠疏，便問道：“夫人可介意取下釵環(huán)，方便細(xì)診？”
蔡夫人忙取下發(fā)間釵環(huán)步搖，隨之帶下一撮頭發(fā)來。
她瞬間變了臉，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捧著落發(fā)哭道：“這可如何是好？這般下去，我便得出家去了！”
謝沅沅安撫了兩句，便取了細(xì)薄的白紙擦拭了兩下頭皮，只見油脂透浸紙上。再細(xì)看一番，發(fā)間摻雜著星星點點的白色小屑。
“夫人可是操勞過持，多思多夢？”謝沅沅撫上她脈象，只覺脈弦細(xì)數(shù)，再看口中舌紅苔白，眼下疲態(tài)盡顯。
“可不是，我那夫君納了門小妾，處處找不痛快。我家哥兒整日晝夜顛倒地哭鬧，這一年來我就沒睡個囫圇覺”
謝沅沅示意一旁的焦文文取來筆墨，安慰道：“夫人憂思甚慮，心煩多夢，是血分郁熱之癥，須得用涼血化瘀之法，先將心火清除。”
“我該如何？”蔡夫人整了整衣冠，急急問道。
“柴胡、黃芩、川楝子各一錢，生地榆、丹參、炒槐花、茜草、赤芍、茅蘆根各一錢半，煎水去滓，連服七日三回。切忌食辛辣油膩，保持充足的睡眠時間。”
“藥物吃食倒是不難。”蔡夫人眉頭緊蹙，“只是，我家哥兒實在離不開人，一到夜間便只來尋我。白日里見著那偏房的蹄子便不痛快，她卻非在我跟前拿喬。”
“蔡夫人，您這病癥癥結(jié)便在于此了。長此以往，思慮過盛便會導(dǎo)致油脂溢滿，脫發(fā)更甚。不如您換個角度想想，設(shè)個時日限制著哥兒白日里不準(zhǔn)補眠，夜間便困乏了。聽聞蔡老夫人是個信奉佛祖的善人，不若專設(shè)個佛祠由著妾室盡孝，您專心教養(yǎng)哥兒便是。”
蔡夫人眼前一亮，笑道：“謝小娘子聰慧。”
“夫人，身為女子不易，既得上奉婆母，相夫教子，還需得學(xué)著排解心中憂慮。但您莫要忘了，除了妻母之責(zé)，更要以己為本。”謝沅沅將方子遞于焦文文抓藥，朝蔡夫人莞爾一笑。
看著眼前笑靨如花的女子，蔡夫人不由得憶起了自己的豆蔻之年，也是如此玉立亭亭，是爹娘的掌上明珠，整日里只管著撒嬌便被遷就。
本以為青梅竹馬門當(dāng)戶對，是門不錯的親事。誰知道過了門才明白，婆母嚴(yán)厲苛責(zé)，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誓言也不過半年就毀了諾。自此之后，熱心涼了半截，不甘咽進了肚子，幼兒吵鬧、妻妾紛擾，生生將她熬成了深閨怨婦。
日日起身后，便見榻上幾縷掉落的烏發(fā)，梳妝打扮之時，更是搔之即落，早已成了她的一門心病。
此刻蔡夫人聽著謝沅沅的幾句話，突然覺得應(yīng)該放下心中的芥蒂，滿目豁然，笑道：“原本我也是個爽利的性子，不知不覺被世事磋磨成了這般模樣。多謝娘子提點，日后我能避則避，該樂便笑，實在不行便帶著我兒去莊子上，落得個逍遙自在。”
謝沅沅點點頭，叮囑道：“夫人能這般想便好。脂溢性脫發(fā)治愈稍緩些，七日后可再來醫(yī)館中，依照著病癥再增減些劑量。”
蔡夫人依言記下，細(xì)細(xì)聽著焦文文的交待：“少食油膩肥甘之食，多食鮮果鮮蔬，忌辛辣刺激，保持睡眠充足，心情愉悅，適當(dāng)運動。”
她不禁笑開，打趣道：“小娘子細(xì)心地同個教書先生一般。”
送走了蔡夫人，已是暮靄沉沉之時了，焦文文一邊記著病案，一邊同謝沅沅嘆道：“女子真是難，在古代更是難上加難了。我一想起在賴大家里那段時日，夜間都是接連的噩夢呢！”
她翻了一頁，又道：“不過還好現(xiàn)下有了休書，我再也不用怕他了。聽說他竟然拋下老母，跟那花樓里的娘子一道住去了。”
謝沅沅正在一旁的盆中凈手，聞言笑道：“都過去了。如今咱們有了立足的本錢，不論如何都能自己活得富足，不稀得依靠旁人去。”
焦文文點點頭，看了一眼門邊立著的那道高大背影，意有所指道：“你呀，可千萬別被些悶葫蘆給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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