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小金笑了笑，纖長的手指有條不紊地將研缽內的藥粉用小匙盛入秤盤上，古銅色的秤桿搖搖晃晃，終于達到了平衡。

        謝沅沅倚在窗邊，輕嗅空氣中藥粉的幾縷香氣，似是三七混上芡實蓮子的清甜。

        “近些日子見你早出晚歸，要不就埋頭制藥，給你制了些決明子茶。嘗嘗看。”

        “好。”小金放下手中的研缽，用棕櫚小刷細細清掃盤中的藥粉。

        “過幾日去綏安城參加仁醫會，你可有想要的東西？”謝沅沅將手邊的茶盞添滿，隨意道。

        “聽聞綏安城的玉露團以朝露做引，清泉以滌，風味一絕。”捏著茶盞的手指微微顫動，玉石般的音色淡然自若。他垂眸笑道：“可以一試。”

        謝沅沅怔愣片刻點點頭，只在一旁凈了手，便翻開處方簿子欲添上幾味新藥來。

        神曲麥芽消食，木香姜汁散氣，乳香沒藥止痛，砂仁枳殼寬中，澤瀉白術收濕，黃芪附子補陽。

        陰陽相合，辨證論治，這種萬物的契合像是卯榫的嵌入，一板一眼卻又自得其所。哪像沉醉的春風秋月，漫天的花瓣柳葉，所謂的寄思哀愁，虛無縹緲地讓人忍不住嘆息。

        “其實我還想開個學堂，專教習些醫藥科的常見知識。許是好為人師的毛病作祟吧。”謝沅沅的聲音輕得像是嘆息，她皓腕微動，綴著的紅珊瑚潤珠閃爍著瑩潤的光澤。

        小金的目光直直投過來，滿眼是那墻上的璀璨光影，漫不經心道：“利國利民，確實可取。”

        謝沅沅頓了許久才道：“或許吧。”

        氣溫愈發攀升起來，連續不斷的蟬鳴一整日不停歇，醫館也愈發忙碌起來。

        像是隨著熱氣騰騰，人心也逐漸變得焦躁不安。隔幾日邊要來個落水的孩童，風熱感冒的老人，或是勞作過度的青壯年。

        去綏安城的日子漸漸臨近，彭左早就打點好了路上的吃食茶水，沿途的風水人情，一體堂的各色冊簿，各家藥堂的名望名醫。

        “謝小娘子，綏安城有一處文人雅士交相稱贊的古跡，名喚‘自雨亭’。乃是時雨季節將亭閣之上的雨水蓄積，熱燥日暮之時便使得雨水徐徐環繞降落下來，可得降溫觀賞之奇效，怡然自樂。”彭左見近幾日謝沅沅懨懨得厲害，曉得她這是苦夏了，便尋了幾本游記過來，想著法子逗她開心。

        謝沅沅果真提了些興趣起來，手上的團扇緩緩搖動起來，半瞇著一雙眸子饒有興味地詢問道：“話本子里西南小城皆用冬瓜降暑，可是真的？”

        彭左忙回道：“當然是真的了！富貴人家用冰鑒既可降溫又能凍些瓜果，冰冰涼涼地別說有多舒服了。民間倒是大多用些灌滿了泉水的空心枕頭，或是直接抱著個新鮮摘下的大冬瓜，貼著肚皮也甚是清涼呢！”

        聽起來不錯，夜里抱著乘涼，白日里便可用來……涮火鍋。

        想到這里，謝沅沅不禁有點想念外婆做的冰泉火鍋，晶瑩剔透的冰塊嘩啦啦倒入熱氣騰騰的銅鍋內，涮出的每一片羔羊肉、毛肚皮、蝦滑球都沁著冰泉的清香甜美，在夏日里的冰火碰撞，仿佛是一場矛盾重重又酣暢淋漓的對壘。

        “綏安城可有什么美食？”

        “那就可多了，江南水鄉最多的便是那稻米了，晶潤剔透滿口留香，每年的貢米便有一部分從中篩選而出。再配上城中活水養出的弦魚，肉質鮮嫩無刺，入口滑膩鮮美，我們掌柜的從前最愛送去岳丈家了！”彭左樂呵呵地，說得自己都快要流下口水了。

        謝沅沅見他一副饞蟲的模樣，忍俊不禁道：“那你到時便帶路吧，一同嘗嘗鮮。”

        “啊？金大哥同去便可，我還是留在醫館看鋪子,醫館里可離不得人。”彭左忙忙擺手拒絕道。

        “不用，鋪子關上幾天也無妨。正巧近日炎熱，每日涼快些再開張即可，古師傅同小五他們也休個暑假。”

        “好！我這就安排下去當值的時日。”

        轉眼間便到了出發的時日，因著綏安城水路并不算遠，謝沅沅并不急著早起，一行人用過早膳之后才登上了游船。

        船上的乘客并不多，許是著急趕路的商販行人起早，這船家也曉得各人游玩的心思，五六名槳手緩緩劃著船槳，船悠悠晃晃地平穩而行，幾乎并無顛簸。

        謝沅沅坐于船艙內，窗邊的竹簾向上卷起，露出波光粼粼的水面，沿途是一人多高的蘆葦蕩，顯露出些許點綴的綠色身影，倒映在水中又是一幅風景。

        “走水路清涼不少呢，要是坐馬車可不得熱昏過去！”焦文文也趴在窗邊，尋了一把小石子握在手心，時不時投出一顆，將蕩漾的水光砸出一圈圈漣漪來。

        “這會子還早，待會兒日頭升起來興許就熱起來了。”捧著一杯茯苓茶，謝沅沅懶懶地瞧著船身與水面相交的那抹細線，時而上抬時而下移，倒也有幾分樂趣。

        “瞧！那邊鴨子要飛上來了！”焦文文眼睛一亮，指著水面叫道。

        謝沅沅抬眸看去，果真是扇著翅膀努力鳧水的一群白鵝，一頭扎進水面便叼了條銀白色的小魚出來，仰著腦袋吞進了肚子里。

        許是吃得高興了，又猛扇幾下翅膀，試圖飛上船艙甲板上來。

        彭左忍不住笑了，戲謔道：“焦娘子，那興許是只白鵝呢！”

        焦文文定睛一看，果真那鴨子腦袋上有一圈突起的紅冠，越看還越像白鵝，隨即笑道：“昨晚做夢夢到啤酒鴨了，可能是我鵝鵝類卿！”

        “啤酒”彭左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綏安城內有個茶鋪，不僅茶點小食一絕，掌柜的還有一道江米釀鴨也分外受人追捧呢！”

        提起吃的，焦文文瞧了一眼倚在窗邊的謝沅沅，探頭輕聲道：“快到晌午了，肚子餓了沒有？箱籠里帶了不少零嘴子，有糯米紅棗糕、醬鹵牛肉，還有山楂冰梨梅子酒，全都是一大早買的最新鮮的！”

        彭左聞言走過去打開了箱籠，果真是滿滿當當一箱吃食，各色糕點鹵味的香味混雜在一起，令人十指大動。

        他利索的挑了一只烤鴨和幾樣糕點出來，又取了壺酸梅湯，一一斟滿茶碗，將烤鴨片成薄薄的切片，口中念叨著：“這吃食可真是鎮上東西南北聚集一堂啊，怕是要費上不少事兒嘞！”

        焦文文朝他眨了眨眼睛，附和道：“可不是，還好是個個兒高腿長的伙計，提前一日預定好，一大早起來再跑些路程就取回來了。就是這梅子酒啊，從春天釀到現在了，也不知道入味了沒”

        “那嘗嘗唄。”謝沅沅笑盈盈地說道，隨手拿過來把玩。

        手中是個一尺多高的細頸陶瓷小瓶，全身潔白瑩潤的泛著光彩，上書“桃醉”兩個蠅頭小楷，一看就知是誰的手筆。

        一打開來，摻雜桃花香氣的梅子酸甜氣息便滿溢了出來，瞬間沖散了幾絲殘余的暑熱之氣。

        謝沅沅取了三只青瓷酒盅，堪堪斟至杯口處，舉起示意二人共飲，“這么一點兒，喝完就沒有了。”

        好在今日的暑氣來的稍晚一些，路途之中用些糕點酒水倒也不嫌無趣，游船在午時便靠岸了。

        彭左雇傭的馬車早早便在碼頭等著，見了謝沅沅等人忙迎上來問好。

        彭左將不多的行李箱籠交于他，隨后朝謝沅沅解釋道：“算是我們掌柜的奶娘家的遠房親戚，每次來綏安城都是他來打點，算是熟絡的很。”

        謝沅沅未作多言便上了馬車，一行人朝著落腳的客棧去了。

        “謝娘子，客房已安排好了，我去尋店家上些飯食來。”彭左對此看起來很是熟悉，跑前跑后很是有條不紊。

        “罷了，你也歇歇罷。讓小二過來點菜便是了。”一路上舟車勞頓，謝沅沅此刻疲累便泛上來了，便吩咐著一切從簡。

        將將在房中落座，一個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的跑堂小廝便跑來了，滿臉堆著笑容，十分殷切地詢問道：“客官、咳咳、需要哪些、咳、吃食？”

        謝沅沅本倚在桌面假寐，聞言抬眼瞧了一眼圍在彭左身邊的小廝，只見他雖是滿面笑容，卻不掩面色蒼白，一雙挽起衣袖的胳膊瘦骨嶙峋，兩家泛起奇異的紅暈，伴隨著有些忍不住的咳嗽聲音。

        “像這個蘆筍三絲咳咳、就是最新的菜色，十分清涼解暑、咳咳”

        彭左此刻也頗為不解的抬頭看了那小廝一眼，皺眉道：“可是得了風熱感冒？怎的咳個不停？”

        小廝瞬間漲紅了臉頰，有些羞赧訥訥道：“對不住客官，我、我吃了藥的。”

        “你去吧，隨意上幾個菜便是了。”謝沅沅闔上眼未作他言，打發小廝走了。

        焦文文一下船便覺得分外口渴，一落座便灌了兩盞茶水進去，此時才覺得稍稍緩解些許，隨口說道：“不礙事，咱們醫館都打了流感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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