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這一天,許拙是踩著鈴聲進的教室。
他其實很早就出門了,但是走到半途的時候,突然想起了前一天買的糖果,便又拉著孫芳麗要回去拿。
這糖果很貴,至少對現(xiàn)在的許家來說很貴。昨天一晚上許拙都沒舍得吃。
可今天早上一想起邢刻,許拙立馬又舍得了。
他現(xiàn)在不會刻意去回想以前的回憶,不僅費腦還容易頭疼。左右眼下也不是人生的什么關(guān)鍵時刻,便索性暫時擱置。
而一旦擱置在一邊,上一世融入的意識就會由身體主導(dǎo),以身體能接受的方式去理解。
就好像眼下許拙只有五歲,他的大腦并沒有發(fā)育到能理解“愛情”的程度。所以放松狀態(tài)下,他只能理解邢刻是對他而言很重要的人。
回去拿糖的時候,也只是出于這個原因。
孫芳麗最開始并不明白許拙回去拿糖果的緣由,卻也還是看著時間陪他多跑了一趟,在路上急匆匆地問說:“出出是想吃了嗎?”
上下樓可累了,許拙喘著氣無力搖頭:“不是出出想吃。”
孫芳麗疑惑道:“那出出為什么要回家拿一趟呀?”
“想帶去幼兒園呀。”不理解愛情,但不影響許拙在意邢刻。提起他,臉上又露出了前一天倒在大胡老師懷里時,一模一樣的靦腆笑容,低著頭小聲說:“出出有想要交朋友的小朋友啦,要和他分享。”
還從沒有瞧過兒子這幅模樣,把小臉偏移開,也不和她對視,簡直就好像是害羞了一樣。
孫芳麗直樂,拉著許拙的小手說:“真的呀?出出去幼兒園第一天就想結(jié)交了,那肯定是一個非常可愛的小朋友啦。”
許拙用力點頭,一副再贊成不過的模樣,半點不帶心虛的。
回家以后,孫芳麗給許拙把糖果放好,母子兩快馬加鞭地再往幼兒園去,許拙這才得以踩著鈴聲踏進教室。
而他怎么也沒有想到,他到的時候,教室里的氣氛會那么僵硬。
里邊有孩子在哭,也有孩子呆立看著,全因為小胡老師在生氣。
小胡老師性格溫柔,是很少這么發(fā)脾氣的。許拙在走廊上時還笑瞇瞇的表情頓時就僵住了,隨即下意識用眼神去尋找邢刻。
然后便看見邢刻直直地站立在小胡老師面前,臉連脖子都紅透了,眼神卻很冰冷。
一般情況下,小胡老師不會罵邢刻,她對邢刻幾乎稱得上疼惜。
可是今天,小胡老師的脾氣卻竟然是在同邢刻發(fā)的。且就在小胡老師的另一邊,還有一個嚎啕大哭的男生,同邢刻形成截然對比。
“怎、怎么了呀……”許拙立刻松開媽媽,抱著糖果啪嗒啪嗒地跑了進去,心慌慌道。
“噓、噓!”前一天才認(rèn)識的新同學(xué)李東湊了過來,沖他夸張地比手勢:“邢刻和人打架啦!小胡老師在發(fā)火,出出你不要說話。”
許拙聽話地壓低了聲音:“可是怎么會打架呀?和誰打架呀?”
李東“嘶”了一聲,雙手比劃著開始八卦:“和劉北辰呀!就是早上邢刻過來,劉北辰撞了他一下,沒道歉,然后還用手指這樣戳邢刻臉上的那個傷,然后邢刻就打他啦!小胡老師就發(fā)火了!”
“啊?”許拙才剛來班上,小朋友們都沒有認(rèn)全。又看了一眼,才判斷出小胡老師面前那個嚎啕大哭,身材特別高瘦的男生應(yīng)該就是劉北辰了。
這男生發(fā)育得快,比邢刻高出足足一個頭,平日里就耀武揚威的,性格特別皮。
許拙知道他,前一天午休睡醒之后,就屬劉北辰在寢室里跑得最歡,如果是他伸手去戳邢刻,那……
許拙的小臉立刻就揪起來了,說:“那邢刻是不是很疼哇?”
李東愣了一下,好像沒想過這個問題:“但是劉北辰臉上也被他打青了,應(yīng)該算是扯平吧……”
“這怎么能算是扯平哇?”許拙立刻嚴(yán)肅下了小臉,開始和李東叨叨:“是劉北辰先撞到人不道歉的呀,還有他怎么可以去碰別的小朋友的傷口呢……”
孫芳麗還站在門口,最開始也是被小胡老師的怒意嚇了一跳。
不過大人整理起信息的速度遠(yuǎn)比小孩子要快,都不需要李東八卦,孫芳麗就大概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面色逐漸冷靜下來,瞥了教室里的邢刻一眼。
沒說什么,只伸手摸摸在認(rèn)真和同學(xué)說道的小腦袋:“出出,媽媽走了,下午來接你啊?”
許拙正說得小臉緊繃,就被人由上至下地呼嚕了一腦袋,抬頭“啊”了一聲。
可愛極了,孫芳麗又親了親他。
雖然許拙和李東說,錯在劉北辰多一些。
可邢刻把劉北辰打得臉上淤青了也是事實。
即便這塊淤青的面積不大,沒有邢刻臉上的大,但對這個年紀(jì)的小朋友來說,也已經(jīng)是非常嚇人的了。
尤其是邢刻發(fā)狠將拳頭砸下去的樣子,讓不少小朋友心有余悸。
他以前人緣就很不好,如今無疑是雪上加霜。
就連小胡老師都破天荒地罵了邢刻,孩子們就更不會去理解他了。
上午美術(shù)課,當(dāng)小胡老師讓大家拿出水彩筆時,小朋友們都沒有呈現(xiàn)出以往歡歡樂樂的氛圍。
不僅如此,還幾乎給邢刻孤立出來了一個圈。別說不愿意同他分享彩筆,就是同他在一張桌子上都不愿意了。
小孩的喜怒表達(dá)從來不計量后果,倔起來的時候也根本就不聽老師的話。
小胡老師想要讓邢刻道歉,可邢刻卻根本不理她,劉北辰的嘴巴更是撅地像燒壺,一直掉眼淚,別的孩子也是各干各的。
小胡老師大概是覺得委屈,說了兩句不說了,扭頭跑出了教室。
而小胡老師一出去,教室里頓時就更無法無天了。
“小胡老師哭啦!”有孩子說:“邢刻和劉北辰把小胡老師氣哭啦!”
坐在角落里的邢刻眼睫顫了顫,用力抓緊了自己的手指,不停地往外拔。
“關(guān)我什么事!”劉北辰心里還有氣:“是他打我的!我都受傷了!小胡老師是被他氣哭的!”
“就是,邢刻沒彩筆還打人!”有小孩接:“他有毛病!”
“我媽媽說過,好小朋友從來不打人!”
“可是,不是劉北辰先撞邢刻的嗎?”被許拙碎碎念了好半天,已經(jīng)半洗腦的李東突然冷不丁地冒了一句。
教室里靜了一瞬,劉北辰漲紅了臉說:“那他也不能打人!誰打人誰就有錯!”
“對呀!以前我們還給他分享過彩筆呢!他怎么都不知道感恩!”
小孩子你一句我一句地接起來,腔調(diào)各異的,像一個個小大人。
邢刻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把自己的手指攥得發(fā)白。內(nèi)心好像有一顆膨脹到了極致的氣球,眼見就要爆炸開來。
也就在這時,一只小手輕輕戳了戳他的肩膀。
邢刻猛地將腦袋轉(zhuǎn)過去。
就看見一個穿著鵝黃色羽絨服,頭發(fā)軟軟的小朋友正眨巴眨巴著眼睛望他。
伸手虛指了指他眼下的傷口,表情看上去好像有點委屈:“你這里,疼不疼哇?”
眼下淤青是昨天午休就有的,但細(xì)血痕卻是今天才有的。
被劉北辰戳了一下以后,血痕的中間破裂開來,向外溢出了一塊血痂。
邢刻的眼神似乎愣了一下,隨即迅速將頭轉(zhuǎn)回去,手背用力蹭了蹭自己的鼻尖。
他打架以后,小朋友遠(yuǎn)離他,罵他,就連小胡老師都兇了他。
這還是第一個詢問他“疼不疼”的人,而邢刻已經(jīng)很久沒有聽見過這樣的問題了。
他盯緊自己的手指,原本冷冰冰的眼神這會兒竟?jié)u漸染上了一抹紅。
他閉緊嘴不說話,原以為旁邊的小朋友也會不說話就這么走遠(yuǎn)。
卻不想他并沒有,而是繼續(xù)用軟乎乎的嗓子說:“疼的話,我可以給你吹吹哇,吹吹就不疼了。”
邢刻不理解為什么吹吹就不疼了,許拙于是抓抓頭發(fā),又從口袋里挖出了一顆太妃糖,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邢刻面前說:“或者你吃這個,甜甜的,吃了也就不疼啦。”
對這個年代的許家而言,太妃糖是真的貴。許拙一路過來,自己也沒有吃上一顆。這會兒放在邢刻面前之后,抑制不住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一副也很想吃的小朋友樣。
“許拙!”遠(yuǎn)處突然有小朋友叫起來。
許拙“啊”了一聲看過去。
“你干嘛給邢刻糖吃!”那個小朋友有點生氣,像看叛徒一樣看許拙:“他都不懂得感恩!”
許拙小臂落在邢刻身邊的桌子上,歪著頭說:“我不需要他感恩呀,我只是想讓他不要那么疼。”
“那我也疼!我比他疼多了!你怎么不給我!”劉北辰突然大叫了起來。
“可是已經(jīng)有很多小朋友在安慰你了呀。”許拙不理解地搓了搓手。
有小朋友說:“所以許拙你只給邢刻,就是想和邢刻當(dāng)朋友!”
許拙眼睛一亮,仿佛被標(biāo)記了重點一樣猛點頭:“對!”
“可是你干嘛和他當(dāng)朋友,我們都不和他當(dāng)朋友的!如果你和他當(dāng)朋友,我們就也不會和你當(dāng)朋友!”那個小朋友又大聲道。
邢刻的手一時間攥得更緊了,之前被一顆糖果壓下去的戾氣仿佛又要洶涌而出。
卻不想他還沒發(fā)作,旁邊的許拙就踩著小腳輕聲說了句:“不當(dāng)就不當(dāng)咯。”
邢刻愣住,對面的小朋友集體啞炮,李東都看傻了。
大胡老師恰好在這個時候走進來,主持紀(jì)律,隨便給他們的美術(shù)課定了一個“冬天”的主題。
他似乎很忙,定完主題就又出去了,孩子們都是臨時交給(2)班的一個老師看護的。
這很反常,小朋友們沒想太多,許拙倒是可以多想一點。
可昨天的記憶搜索已經(jīng)耗光了他的腦能,一有多想的意識就開始頭疼,一頭疼他就本能不想想了。
索性丟到一邊,把太妃糖繼續(xù)塞進邢刻手心。
再抱著自己的小水彩筆,走到邢刻身邊,吸吸鼻子說:“要畫畫啦邢刻,今天我和你一起畫!”
五顏六色的畫筆被許拙大大方方地攤開在了邢刻面前,伴隨著許拙身上那股淡淡的奶香,匯聚成一種柔軟又溫暖的氣息。
邢刻是第一次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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