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許拙一通哭,許家抱著哄著亂了很長一段時間。
直到飯點,才漸漸消停下來,加入了鄰里間紛紛響起的鍋碗瓢盆的聲響之中。
許家掌廚的是孫芳麗,孫芳麗一直經營著自己的一家小吃攤,手藝非常好,幾乎可以說是筒子樓之最。
沒多久,許拙就聞見了記憶里才有的飯香,飄出房屋流入筒子樓的食香大軍,在其中獨占鰲頭。
大伯許定平在許家坐了沒一會兒,就要上樓了。
許清朗想邀請大伯一家一起吃飯。許定平卻是搖搖頭,表示他們搬家一整天累了,再做那么多人的飯菜太為難,還是等安居下來再找個日子,大家一起吃。
許清朗聞言,近乎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今天許家搬家,大伯之所以會過來,一方面是禮貌,這間小房屋畢竟是大伯做主租給許家的。
而另一方面則是來同許清朗說,雖然說是說出租,但租金讓許清朗不要著急。知道他們剛剛急用了好幾筆錢,原來的房子也還在交付之中,各方面都很困難。
總之,等什么時候手頭有閑錢了,什么時候再給房租就可以。
大伯一開始甚至說的是不用給,是許清朗和孫芳麗說什么也不肯,才退一步成這樣。
許清朗受了恩惠,內心自然很不好受。
許定平穿著一身熨平的黑色風衣,鼻梁上架著黑色鏡框,手里還提著個公文包,拍拍他的肩膀說:“你和我客氣什么?我是你哥。”
許清朗說:“但是嫂子那邊……”
許定平皺眉:“婦道人家,見識短淺,不用理她。”
許清朗尷尬地笑笑:“大哥,話也不能這么說,嫂子也有嫂子的道理。”
許定平搖頭:“不用管,總之你們好好住著就可以。”
說完便看向了一旁默默玩著小玩具車的許拙。
這個玩具車是許定平買的,都說長兄如父,就連許拙這個名字,當年都是許定平起的。
“出出。”許定平看向許拙時,難得笑了笑:“今天在幼兒園開不開心?”
許拙點點頭道:“開心。”
“那伯伯就先走了,有什么事以后讓爸爸和伯伯說,或者直接去樓上找伯伯啊?”許定平道。
許拙眼睛一亮,抱著玩具車甜甜地笑起來:“好,出出有事找伯伯!”
孫芳麗是個美人,許拙娘胎里就會挑,哪哪都像媽媽。唯有笑起來的時候才像許清朗。
許定平看見他笑,也笑了笑,隨即又同許清朗說了兩句,才開門離去。
畢竟是冬季,門一開,冷風便立刻灌了進來。
可家里邊燒著暖爐,廚房里又在做飯,導致這一灌不僅不冷,還有點兒解悶。
許清朗送走許定平以后,便索性沒關上,想透氣。
隨即順手把自己之前脫下的老舊夾克衫給許拙罩上,親親他的臉頰,再去廚房里給孫芳麗打下手。
孫芳麗讓他出去少聞油煙,許清朗戴個口罩又重新跑進去,兩夫妻在廚房里鬧得要命。
許拙不省心地看了他們一眼,隨即默默放下了小小的玩具車,拖著爸爸的夾克衫,朝大門的方向走了過去。
許清朗在后邊叮囑許拙不可以出去,許拙便很乖地沒出去。
腳站在門內,手撐住墻壁,身體一歪,抱在門框上而已。
冬風吹起了他軟乎乎的淺發,而許拙則好奇地看著外邊。
主要還是朝外邊的樓上方向看去。
剛剛爸爸和大伯說話的時候,許拙表面上在玩小玩具車,內心卻其實一直在努力梳理著這幾年的回憶。
可是上一世的許拙足足活到了七十歲,這些對他來說已經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許拙回憶得非常困難。
直到最終,也沒有想起來邢刻到底住在杏花苑的哪里。只依稀記得,那幾年他偶爾會撞見從樓上下來的邢刻,所以應該是住在他家樓上的。
可是四樓和五樓有足足十戶人家呢,具體住在哪一戶,許拙就一點頭緒也沒有了。
還有就是邢刻臉上的傷。中午在幼兒園時他說是摔的,可許拙內心卻總隱隱覺得不是這么回事。
他意圖從回憶里搜索出一些佐證,卻是怎么也翻不動了。記憶實在是太模糊,邢刻也總不和他說這段時光。
不僅如此,許拙還很困擾地發現,不知是不是受限于這具幼小的身體,總之如果他想要用上一世的成年思維的話,思索速度和反應速度都會變慢,且很容易犯困犯迷糊。
就好像在用一臺不成型的機子去帶動什么高耗軟件一樣,費勁得要命。
而一旦費勁,他的身體就會排斥一般地將記憶擱淺在一邊,更傾向于五歲小孩的行為模式。
就像剛剛高舉起玩具車,奶聲奶氣說“出出有事找伯伯”一樣。這是五歲的他會做的,不是后來的他會做的。
可許拙也沒有辦法,這具身體畢竟只有五歲,這樣的行為方式才是它更適應,更放松的。
許拙擔心總是強行調動那海量的回憶和思考方式,會對自己的身體有損害,也擔心這樣下去身體會更加排斥那些回憶,讓它們消失。
所以再三思考之后,許拙決定放松自己,讓自己在不重要的時刻里,朝五歲的狀態靠近。
也就是說,比起死后重生于五歲的大人許拙,也許他現在會更接近于擁有大人記憶的五歲許拙。
還是節能模式的那種。
但沒辦法,只有護住記憶才能保護住大家。至于行為模式是大人還是小孩,對比之下反而沒有那么重要啦。
況且真說起來,也只有這樣的狀態,才是真正意義上的重生。
“出出。”許清朗一直在廚房門口盯著兒子,見他沒有走出去,才繼續陪了孫芳麗一會。
這會是看時間差不多了,便走過來親昵地蹭蹭許拙的臉:“是想伯伯了嗎?一直站在這里看?”
許拙回頭看了看許清朗,湊上去抱住了他的脖子,也親昵地蹭了蹭他說:“是想爸爸啦。”
“哎喲喂。”許清朗把許拙抱起來,攏住他身上自己的外套,啞著聲音道:“我的寶貝兒子,爸爸怎么這么幸運有你呀?”
許拙咯咯地笑起來,彎著眼睛搖頭晃腦:“哎喲喂,我的寶貝爸爸,出出怎么這么幸運有你呀?”
孫芳麗從廚房里出來,正巧就聽見爺倆你來我往地在那吹著彩虹屁。
十天暴雨之后的彩虹也沒有他兩這會兒吹得燦爛,遂忍俊不禁道:“過來吃飯了,兩個馬屁精。”
爺倆對視一眼,齊聲道:“最幸運的當然還是有媽媽呀。”
孫芳麗臉上是藏不住的笑意,多少辛苦在這一刻好像都不重要了,叉著腰嗲怪道:“那還不趕緊過來吃飯?”
許家父子麻溜上了桌。
臨上桌前,許清朗還順手把大門給關上了。于是室內的暖光燈便不再往筒子樓昏暗的走廊里投遞溫馨的氣息。
而幾乎就在許清朗關門的同一時間,403室的大門被人猛地推開,一道人影直往外邊跑,又被人從后邊死死拽住。
跑出來的自然是邢刻了,他臉上還帶著白天的青紫,甚至又多了一道碎玻璃劃出來的細細血痕,就在眼下的位置。
而拉著他的則是他母親李書梅,臉上同樣有傷口,也是被碎玻璃劃的,眼眶很紅。
“邢刻!”李書梅像是不敢驚擾到誰,拉住邢刻以后聲音都是低小的,快步走過去抱住他,顫著嘴唇說:“寶寶,你別這樣,別和爸爸生氣,筆媽媽再幫你想想辦法……”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邢刻便立刻劇烈掙扎起來。像是已經聽了很多很多遍,再多聽一遍都不愿意一般,聲音沙啞又憤怒道:“你撒謊!”
李書梅直搖頭:“媽媽沒有撒謊,媽媽、媽媽一會就去給你買!這次一會就去買!明天早上肯定就有了!”
邢刻抿緊了唇不說話,整個身體都在抖。
兩人的對話聲驚擾到了屋里的人,邢東海高罵了幾句,邢刻的身體下意識一顫。
李書梅立刻抱緊他嗚咽了起來,一邊落淚,一邊低聲哄說:“寶寶不怕,媽媽在,媽媽對不起你,但是媽媽這次一定會幫你買的,你相信媽媽,一定給你買……”
這聲音在走廊上越來越小,因為邢東海要睡覺,所以屋內什么燈也沒開。403室不同于302室,只能給走廊投遞陰暗的酒氣。
邢刻被李書梅緊緊抱著,難以動彈。
恍惚間,他好像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飯香,這才想起自己回家后到現在都沒有吃過東西。
那香味實在是太誘人了,帶著一種邢刻人生里從未有過的溫暖感,鉆入他的身體。
讓邢刻的嘴唇越抿越緊,偏過腦袋,眼角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光芒。
而李書梅還在道歉。
次日清晨,小朋友們繼續被大人手牽著手送往幼兒園。
今天上午就有美術課,所以可以看見不少小朋友懷里都抱了水彩筆盒。這門課程才開不久,又很有意思,孩子們都很喜歡,有的還帶了自己回家后完成的圖畫作品。
邢刻就是在這樣熱熱鬧鬧的上□□中,獨自一個人前往幼兒園的。
他身上穿的還是同前一天一樣灰撲撲的衣服,小胡老師看見他,同他打招呼,可邢刻今天卻是連理都沒有理了。
因為他今天也沒有水彩筆。
多出來的只有臉上的傷口,和更冷沉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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