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短暫又無暇的幼兒園時光就這么定格在了這個初夏。
小朋友們最后被各自的家長連著被褥等東西一起帶離幼兒園時,好像才終于有了離別之感。
邢刻是沒有家長來接的,不過他原本也就沒有被褥在幼兒園就是了,一個人走時看上去特別的寂寞,手里拿著大小胡老師送給他的小鐵鍬。
其實前段時間的上下課,許拙時常會拉著媽媽跟上邢刻的腳步,然后三個人一起走。反正是樓上下的關系,多接一個孩子也是接,孫芳麗不排斥同邢刻一起。
可是自從邢奶奶過世以后,邢刻便連這些都不愿意接受了。
偶爾許拙跟上他,邢刻也只會沉默地走開。就像之前一樣,只要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邢刻都不會再同許拙來往。
這讓許拙感到擔憂。
他的的確確能理解邢刻的狀態,可是邢刻總這樣不搭理他,給許拙的感覺就仿佛是他又要往上一世的方向成長了,變得孤僻而敏感。
這是許拙絕對不愿意看見的事情。
然而邢奶奶的去世又的確給了邢刻很大的打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時間連許拙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每天都憂心忡忡的。
住在上下樓的兩個小人于是就以這樣的僵化關系,迎來了他們相識之后的第一個暑假。
這個暑假也發生了特別多的事情,其中比較嚴重的一件事,是許清朗發燒。
自從手術之后,他的身體本來就比較弱。一出院就不管不顧繼續工作果然還是迎來了惡果。
病來如山倒,在醫生的勒令之下,許清朗不得不臥床休息一段時間。
而一旦他臥床,就意味著孫芳麗必須得加碼工作,才能養活家里的兩個人。
許拙還記得,上一世的這個時候,媽媽為了他的安全,是選擇把許清朗單獨留在家,她帶著許拙繼續去出攤的。
可是這段時間的天氣很差,風里雨里,帶著孩子還得擔憂丈夫,孫芳麗的辛苦翻了無數倍,在家里的許清朗也特別不好受。
而這一世,為了避免讓孫芳麗擔心,也為了多陪一陪爸爸,讓病中的爸爸不至于太愧疚,許拙選擇了留在家里照顧許清朗。
“這個是插頭,有電,不可以動。”為了讓孫芳麗相信自己,許拙前一天乖乖地開始點家里的各種東西,小手指到處指:“廚房里的東西也要等爸爸來弄,出出只負責給爸爸換毛巾,然后陪爸爸。爸爸睡著的話,出出就自己玩小車車,不出門,不開窗。”
小孩子十分認真的樣子讓孫芳麗忍不住掉了眼淚。快開小學了,許拙六歲了,可他也就只有六歲而已,尋常的六歲孩子,哪里需要這么懂事的?
她忍不住對許拙抱了又抱,親了又親,最后再三同許拙確定之下,才咬咬牙決定將他留在家里。
當然,在這個過程中,孫芳麗也有拜托鄰居和許定平夫婦替她照看一下留在家里的許拙,甚至將家里的鑰匙都在鄰居家留了一把。
在一切準備完畢之后,孫芳麗才一心撲向工作的。
而家里一時間就只剩下了許清朗和許拙。
許清朗不愿意距離許拙太近,要求孩子搬著小椅子坐在門口。
許拙一切照做,端端正正地在椅子上看著爸爸,手里還拿著玩具醫療車上的聽診器,一副認真工作的模樣。
見狀,許清朗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啞聲對他道:“出出啊。”
許拙說:“嗯?”
許清朗笑:“爸爸是不是特別沒用啊?”
正如許定平所說,許清朗很早之前就開始打工了。
這幾十年下來做過的工作不計其數,有很多甚至是危險工種,由此才年紀輕輕就落下了病根。
許拙搖搖頭道:“爸爸怎么會沒用呢,爸爸是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爸爸。”
許清朗哈哈地笑起來,搖搖頭道:“爸爸已經不是最厲害的爸爸了,來,出出。”
許拙歪頭。
“過來,爸爸摸摸你的臉。”許清朗垂著病眼道。
許拙乖乖地走上前去。
許清朗摸了摸他,隔了好一會兒,才挪開視線道:“爸爸對不起你和媽媽啊。”
許拙的眼眶唰地一下就紅了。
這句話是許清朗的心結。許家的確就是從他患了喉癌開始,身體就一落千丈,而孫芳麗也因此承擔了整個家庭的重擔,到最后積勞成疾。
許清朗是帶著濃重的愧疚走過后半生的。
許拙揉了揉眼眶,搖搖頭說:“不對的爸爸,爸爸沒有對不起任何人。爸爸你等一等,等出出以后考上好大學,就可以養你和媽媽了。”
上一世的許清朗,是沒有等到許拙上大學的那一天的。
或者也不能說是沒有等到,因為上一世的許清朗最后自殺失敗,在床上以植物人的狀態又度過了十幾年。
回首上一世,許家是真的很倒霉。饒是許拙再樂天,到大學的時候,也漸漸被生活壓得沒了笑容。
許清朗聽見兒子稚嫩的聲音,哈哈大笑起來,很快就調整好了狀態,讓許拙自己出去玩玩具車,說要睡一會,快一點好起來。
可許拙出去還哪里有心情玩車,他立刻捧著書本念了起來,想要快一點學會小學的知識。
按理說,他是重生到過去的,小學的知識應該非常簡單才對。
可是他的大腦早就厚此薄彼了,承載的記憶太多,處理知識的那個部分總是反應不過來。很簡單的題目都要看很多遍才能理解,連帶著寫字也經常會寫不好,給人感覺很笨拙。
許清朗這一覺直接就睡了一整個白天。
許拙摸摸爸爸的額頭感覺好點了,再看著外面的天,感覺時間差不多之后,就坐在走廊上想要迎接媽媽。
隔壁的鄰居聽見他們家門的聲音,連忙探頭出來看了一眼。瞅見許拙時,立即道:“出出,你怎么出來了啊!”
“沈阿姨。”許拙很乖地轉過上半身:“我出來接媽媽。”
“媽媽這個點回來嗎?”
許拙點頭:“對。”
沈阿姨有些猶豫地看了他一眼,大概是察覺到了小孩的情緒不高,又可憐隔壁許家的情況,于是點點頭道:“那你坐在那里等吧,不可以再往下了啊,阿姨就在后面看著你。”
許拙說:“謝謝阿姨。”
然后就這么往臺階上一坐。背對著身后整整五戶散發出的燈光,向著黑暗的樓梯,和樓梯外淅淅瀝瀝的雨。
筒子樓的建設沒有后世的小區那么好,附近有各式各樣的住宅樓交疊在一起,所以在樓梯往外看,是看不見什么開闊的風景的,只有一棟棟黑色的樓墻。
同這個時期人的心境很像,到處都是封鎖住的。
六七點的時間正是人們的下班時間,許拙坐在臺階占據一角,短短的十幾分鐘內,身邊已經有不少人途徑了。
然而誰來也無法奪走許拙的目光,他始終眼巴巴地望著樓下,期待媽媽可以出現。
不過先等到的卻不是媽媽,而是一個人上來的邢刻。
黑發少年抬起眼來,同臺階上蘊著淚水的棕色眼睛對上的一瞬間便愣了愣。
許拙則立馬把頭扭轉開來,埋頭撲在自己的腿上,不想讓邢刻看見自己低落的樣子。
鼻尖能嗅到雨后濕潤的混凝土氣息,耳邊則又是這個點會響起的鍋碗瓢盆的聲音,越是在這樣的聲音里,許拙就越想一家人聚在一塊。
可是媽媽還沒有回來,爸爸也還在睡覺。
那雙熟悉的腳步聲停在面前,許拙憋了又憋,最后猛地吸了口氣,抬頭掛著淚水朝邢刻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臉說:“阿刻,你怎么--”
邢刻垂下眼睛,直接塞了一瓣橘子進許拙的嘴里,說:“你干什么坐在這哭。”
許拙講話的力度正好把那瓣橘子咬碎了,甜甜的汁水流進嘴里,許拙的眼淚卻順著掉了下來,鼓著腮幫低頭揉揉眼睛道:“我爸爸生病啦……”
“生病?”
“嗯,爸爸之前就生了很危險的病,然后現在又發燒啦,媽媽不在家,我很心疼我爸爸。”
邢刻頓了頓。
就住在上下樓,邢刻在平日出入的時候當然已經見過許拙的父母了。他一直以為那是一個溫馨幸福又完美的家庭,只是許叔叔的聲音有點奇怪而已,還從來不知道:“……你爸爸以前生過病?”
許拙點頭。
邢刻說:“可你們平時明明很開心。”
“難過了生病也不會好,所以就要多笑笑,多開心一點啊。”許拙吸著鼻子道。
可是一想到他上一世哪怕一直笑一直開心,最后命運也沒有變好,小心臟瞬間就揪了起來。
他一心慌,就會忍不住想要離邢刻近一點。
沒辦法,上一世的邢刻哪怕再極端,也總是能完美地為許拙處理好各種問題,是他漂泊半生之后的第一塊堅硬的依靠。
以至于哪怕重生了,許拙也還是慣性難改地在難過時,下意識伸手去抓邢刻的手。
只抓了一下,許拙就立刻回想起邢刻最近對他的排斥,于是立馬將小手又收了回來,想了想,抬起頭對邢刻道:“阿刻,你最近還有沒有在書本里找希望?”
邢刻垂睫看他。
一直以來,邢刻對許拙家庭的定義就是美滿,他以為他獲得的是一個幸福到溢出的孩子的愛護。
還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孩子原來也背負了這么多東西,他是在背負的同時去愛護邢刻的,而邢刻卻什么也不知道。
“沒有。怎么了?”邢刻放暑假之后就經常會去外面做幫工,法律規定童工不能用,可是在這個世界上,總有法律管不到的地方。
它管不了邢東海家暴,自然也就管不了邢刻出去干活。
都是些很小的活,收益也很少,絕大多數都會進那些大人的腰包,給他幾塊錢的甜頭而已。
但對邢刻來說,這都比整天呆在家要強。形勢如此,他也只能采用這樣野蠻的方式去成長。
“我想去書本里找希望,然后照顧好爸爸。”許拙汪著一眼的淚水道:“可是我找不到。”
對于總是無法處理題目信息這件事,許拙確確實實是困擾的。記憶可以改變其他人的人生,可倘若只有記憶的話,他就會喪失自己的人生。
平靜的時候尚且可以生出等一等看的心思,一旦遇見困難,便難掩焦慮。
邢刻看了他好半天,最終輕輕坐在了許拙身邊。
兩個小小的人影依靠在一起。
他們面前是封閉的樓墻,身后是狹窄的走廊,在這一瞬間邢刻不再像從前一樣,認為許拙對他的好是給予,是施舍,而是涌出了一種惺惺相惜的同類認知。
仿佛這個世界上就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得一塊兒去面對一條困難又充滿荊棘的道路。
這種好像只有彼此的認知又一次填滿了邢刻內心的黑色怪物。
原來他不是孤獨的,原來一直在他身邊的這個孩子,和他也是同一條道路上的人。
身后的走廊光將他們的影子在前方的臺階上拉成了一個整體,邢刻看著身側的許拙,好半天,伸手很輕地摸了摸他的頭說。
“那我帶你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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