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桃花扇(十)
一場宏天大地的幻境隨著戲臺上曼妙花旦的離場而消散,溫故視線再次清晰,眼前還是詭異的、明明坐滿了人,卻依舊空蕩蕩的戲園。
溫故的記憶力不錯,他看到,現在臺下所有的看客,衣著服飾全部和幻境中的一樣,一個個都可以對號入座,像是什么夢魘,他們卻不是幻境中鮮活的模樣,非常僵硬,非常死板,脖子全部詭異地彎成一個角度,直勾勾地盯著戲臺,也就是此刻,溫故所在的地方。
溫故身邊,是還在閉著眼睛沉浸在幻境中的三人,大概是他們上臺的時間比溫故稍短了一陣,此時幻境中的畫面還沒有過完。
那些“看客”動了,很緩慢很緩慢地站起身,關節處發出“吱嘎吱嘎”的響聲。
如果非要溫故去形容,那大概就是許久都沒有上過潤滑油的機械,發出的令人牙酸的聲響。
所有“看客”如出一轍地笑著,像是整齊掛著一樣的笑臉面具,密密麻麻一片,正緩緩地、一步一步向他們走來,整齊劃一的詭異,很有壓迫感,那種恐怖像是一點一點籠罩過來一般。
溫故目光淺淡地掃視一眼臺下的怪物,內心波瀾不驚,說白了就是——看慣了,溫故垂眸,計算著怪物們的速度,又看了看還在閉著眼睛的同伴,繞過他們走到戲臺邊,憑著記憶中幻境的布局,找到了幻境中更換臺幕背景的拉桿。
距離戲臺最近的“看客”已經移動到了戲臺側邊,僵硬枯黃的胳膊摸上了戲臺,“咔噠”一聲,搭在溫故腳邊。
在最后一秒,敲到好處地,溫故面無表情地拉下開關。
“呼啦——”
戲臺上的背景全部變換成了下一幕的場景,而恰好,下一幕中,戲臺的四周掛起了早就搭建好的高高的樓臺和各種高高低低的亭臺。
“看客”:“……”
你有本事下來啊。
“看客”的爪子被撂到了一邊,而過高的場景也卡住“看客”不怎么會彎折抬起的僵硬關節,怪物們全部堆積在戲臺三面,互相僵直推搡著,無法攀上戲臺。
溫故松了一口氣。
再次回頭,三人也陸陸續續地從幻境中脫離出來,還沒來得及消化從幻境中得來的信息,就看到了一堆怪異的木偶人在戲臺底下跳高高。
三人:“……”
副本中的鬼怪向來是可怖的,難以直視的,要么殺、要么躲,而三人倒是第一次感覺,在那些怪物的眼中,看到了“無語”這種情緒。
“所以情況大概就是這樣嘛……”
溫故向幾人解釋過他脫離幻境之后的見聞,原本在幻境中還正常的聽眾此時以一種極端僵硬的狀態存在于現在的戲園中,并朝著他們移動。
三人都知道,如果不是溫故,他沒有拋棄他們自己逃跑,反而留下并找到了暫時擋住這些怪物的方法,此時這些移動緩慢的怪物,幾乎已經貼到了他們臉上。
戲臺上沒有什么可供探索的東西了,幾人從演員下臺的道路再次回到后臺。
然而……這時的后臺卻不是原本空蕩整潔的后臺了。
幾人一進門,就直愣愣地迎面遇上了下戲的于非憐,他剛剛摘掉頭上戴著的點翠頭面,假發還拎在手中,短發張揚,面容上是濃烈碰撞的色彩,而眼底卻是一片薄涼漠視,帶著厲鬼獨有的血色與寒涼恐怖。
溫故四人:“……”
跑,還是不跑?
這個副本中最大的boss正離他們不到五米,余籽他們之前的所有副本中,在最終話來臨之前,從來都沒有如此之近地接觸最終的鬼怪。
且不說幾人防備著時刻準備逃離躲避,于非憐僅僅是站在原地,目光如蜻蜓點水般掃視過突然闖進的四個人類,明明是看見了,卻毫不在意的樣子,仿佛闖入副本的參與者完全與他無關。
于非憐轉身,水袖在空中擺過一道輕柔優雅的弧線,他輕輕坐在桌前,用沾了清水的手絹輕輕卸去畫在臉上的彩墨。
溫故視線追隨著于非憐的動作,那姿態,每一抬手每一皺眉的動作……好像都重復過無數次,就好像,他彩排過無數次的戲曲,沒有懸念般,一絲一毫都控制的十分精準。
他似乎在等待著什么,等待著這一幕戲到關鍵的轉折點?等待一個重復過千百遍的劇情?
妝容卸到了一半,露出一半清雅孤高的面容,另一半是濃墨重彩的面具,在銅鏡中倒映出清晰的鏡像。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片喧鬧的嘈雜聲,爭吵聲、推攘聲、哀求聲和怒罵聲,就好像是一下子在門簾之外炸響,毫無預兆。
四人的注意力下意識地轉移到門口,突然,溫故轉頭,細細打量著于非憐的面部表情。
于非憐似乎是完全沒有聽到門外的鬧劇,卻輕輕放下手中的絹布,像是終于等到了什么,輕嘆一口氣,嘴唇微微蠕動了下,溫故可以精準地辨認出那兩個字——“來了。”
下一秒,那喧鬧的聲響直接破門而入,一把帶著皮套的木倉直接被粗暴地拍到于非憐的化妝桌上。
于非憐的動作和表情并沒有因為這個威脅而改變絲毫,他甚至沒有側過頭注視來者,甚至不屑于分出半分眼神,而是輕輕清洗了一下絹布,繼續卸妝,高傲優雅如同高山上的青松。
領頭的日本軍官擰著眉頭,不耐煩地揮揮手,一旁的翻譯官狗仗人勢,耀武揚威的吆喝:“邀請你們于老板明天加一出戲,犒勞我們皇軍!”
于非憐神情動作依舊沒有任何改變,自顧自地卸妝。
班頭盯著桌上拍著的木倉,心里恨著,但只能咬碎一口牙往肚里吞,硬是強顏歡笑,說:“我們于老板連演了好幾晚,明兒個應該休息了。”
接著是一陣聽不懂的語言。
日本軍官暴怒地吼著些什么。
“于老板若是不演,老子就把戲園燒了、整個縣城所有人殺得一個不留。”
見于非憐依舊坐在那里,沒有出聲,說:“怎么?于老板莫非這樣也要拒絕?”
“果然戲子無情,那這一縣人,做鬼都不會放過于老板的吧,于老板累了演不了戲~這一縣人可就丟了命啊~”
翻譯官的聲音由暴怒轉為了陰陽怪氣,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于非憐閉了一下眼鏡,再次睜開,同時張了口,聲音清脆,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盤:“我接受。”
一幕場景到這里結束,于非憐、班頭、翻譯官和帶著士兵的日本軍官的身形漸漸消散。
后臺,化妝桌旁,四人安安靜靜地站在原地,誰都不想先開口打破這份安靜,光線漸漸昏暗下來,第二日到了末尾。
因為整個副本就是在戲園子里發生的,所以所有的線索也就像一幕幕戲曲一般,呈現在他們眼前,最終形成了一個完整的故事。
那些飛揚的戲服,應該是對應著最后那個整理道具潑油放暗號的雜役小六,爬行的黃綠色怪物,對應著被燒死在戲園中的日本人,紅衣花旦,則是死于戲臺上的名角于非憐。至于動作僵硬的木偶人?大概是戲曲場景里的裝飾物?
溫故幾乎是一瞬間想通的。
“所以,事情的始末已經明晰了。”
還是余籽先開了口,她總結道:“日本人要求名角于非憐為他們唱戲演出,如果不唱,就要殺掉所有無辜百姓,放火燒掉戲園,于非憐答應了,但沒完全順著日本人的心意,他和戲園里的其他人商議著,在日本人聽戲的時候,將戲園的門窗釘死,潑上油,一把火燒掉戲園,于非憐他……因為在臺上吸引日本人的注意力,和日本人一起葬身火場。”
“所以……副本已經進入到最終階段了,于非憐的死因是被火燒死,為了防止這個副本里的最終boss于非憐徹底化為厲鬼大開殺戒,我們必須在明天天黑之前,阻止于非憐化為厲鬼,也就是說……”
余籽說著說著,發現自己一時如鯁在喉,沒有辦法繼續說下去。
“阻止他們燒掉戲園。”
方明接著,補充完整了整句話。
一時氣氛安靜住,誰都沒有辦法接著探討阻止的方法。
阻止他們燒掉戲園,也就是說,讓那些聽戲的日本人安安穩穩地活著。
雖然這是讓自己活下去的方法,但一時在心理上都有些難以接受。
“這只是一個副本而已,”最后還是謝欣然故作輕松的說:“那些日本兵,早就被燒死了不是么?現在留下的,不過是規則運行出的副本而已。”
方明和余籽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點頭。
“讓他們燒。”
溫故自看完最后一段幻像之后一直垂眸沉默,不知在思索著什么,這時突然開口打斷,語氣中醞釀著莫名的情緒,若是和他極為熟悉的人此時一聽,就該知道,溫故是真的生氣了。
溫故抬起眼眸,目光沉沉,面無表情。
他輕輕活動了一下手腕,骨骼錯位發出咔噠的聲音,淡淡開口。
“為什么要阻止?”
“幫他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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