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叩門聲來得突然,鶯時見殷旭臉色驟變,悄然松開了拉著他的手,故作輕松地面向窗外望著玉帶
河。
“我去去就來。”殷旭這便去了門口向侍從問明原由。
鶯時忍不住回頭去看,卻見殷旭跟侍從說話時仍看著自己,她像是做了壞事被抓個現行,匆忙著背過身去,胡亂撥著自己的指頭。
殷旭很快回到她身邊,道:“只在高處看著也是無趣,下去逛逛。”
“你不是有事嗎?”鶯時問道。
殷旭瞥了眼門外的侍從,薄責道:“下人大驚小怪罷了。我已做好了安排,走是不走?”
有殷旭相陪,鶯時自然不會拒絕,點頭道:“嗯。”
鶯時跟著殷旭從三樓廂房離開,穿越樓中成群的食客,自側門離開慶和樓,直往玉帶河邊去。
此時唯有西邊天際還有最后一抹余亮,郢都城內華燈初上,星火相連,是與白日里截然不同的錦繡綺麗。
玉帶河穿過郢都城內最繁華的市集,沿岸商鋪酒肆林立,還有各種江湖藝人匯聚于此,于這國都夜色之中,上演一幕幕市井歡樂之戲。
鶯時被殷旭牽著行走在比肩接踵的百姓游客之中,聽著此起彼伏的人聲笑語,看著通明的燈火宛如長龍順著玉帶河兩岸鋪開,真真是一幅生動的世間百態長卷,鮮活動人。
殷旭時刻護著身邊充滿好奇的鶯時,帶她周游在一片片喧鬧絢爛之中,四下吵嚷得他不得不揚聲才能讓鶯時聽清他在說什么:“知道今兒是什么日子嗎?”
鶯時搖頭。
“是郢都特有的醮日。”殷旭道。
前頭有舉著風車跑過來的幾個孩子,殷旭忙將鶯時拉到身邊躲避,解釋道:“今本惡月,為了消災祈福,郢都百姓會在五月的九日、十九日、二十九日打醮。原多是城中富貴人家請了道觀高人開壇,后來慢慢就成了全城百姓的祈福盛宴。”
殷旭在路邊的風車攤上買了只風車送給鶯時,帶她繼續往玉帶河上游走,道:“白日里已有不少百姓在城中三處大觀中打過醮,這會兒入了夜會有三位得道高士坐花船游過玉帶河,將福運帶至全城。唯有九日有花船,所以我想帶你來看看。”
民間有流傳,說是風車乘風轉動便可消災去厄。
鶯時注意到街上不少人拿著風車,此時又聽殷旭這樣說,她再看看自己手里的風車,靈機一動,道:“你等我一下。”
殷旭不放心鶯時一人跑開,當即跟著她去,看她停在一個風車攤前,才知她要做什么。
鶯時挑了一只風車想要送給殷旭,無奈付錢時才想起自己根本沒有帶錢在身上。
想她這兩年多是待在櫟邑府邸,即便出門也有隨玉跟著,事事都由隨玉操持,她早忘了要隨身帶銀錢這事。
殷旭替她給買風車的錢,又從她手里拿過風車,道:“姣姣有心了。”
鶯時卻是羞得雪頰緋紅,道:“你還取笑我。”
“你這一片心意,我好生收著還來不及,怎舍得取笑?”殷旭舉起風車吹了幾下,道,“今日先欠你一頓慶和樓的打醮宴,帶你去吃些別的墊墊饑,否則一會兒該餓了。”
鶯時一手舉著殷旭送給自己的風車,一手和殷旭十指相扣,與他并肩行在郢都輝煌的夜間燈火之中。
在等花船的時間里,鶯時跟著殷旭穿街走巷,吃了好幾處街邊的果子糕點,看了好幾處街頭百戲,高興得忘了自己是久病之人,忘了自己曾經每一次跨出府邸大門都害怕會忽然昏倒在街上。
有記憶的這兩年里,她從未感受過這樣真實的熱鬧,那些聲音近在耳畔,卻仿佛是上輩子才有的經歷。
而身邊這個人,兩年來為了自己往返于郢都和淮地之間,也是第一次與她一起身處在這樣瑰麗迷離的十丈紅塵中,讓他們之間仿佛從來只是平靜溫柔的陪伴多了人間煙火的氣息。
就連心跳都更真切了起來。
鶯時未將這一番感嘆告訴殷旭,知道他見自己高興便會開朗起來,她便更是笑得恣意歡暢,盼望能借今晚這一時半刻的執手相伴讓殷旭少些煩愁。
本就熙攘的人聲漸漸更是沸騰,鶯時聽見人群中似有“來了來了”的聲音,她踮起腳尖,引頸朝玉帶河上望去,興奮道:“是不是花船要來了?”
殷旭將手里的風車遞給鶯時,摟她在懷里,道:“跟我來。”
殷旭護著鶯時,鶯時護著兩只風車,靠著那寬厚溫暖的胸懷,擠進早已圍到河邊的人群里。
兩人頗費了些功夫才到河邊一處小高臺上,這兒還有欄桿護著,比直接圍在河邊安全些。
鶯時逆著河水流向望去,只見選處明亮的燈火里漸漸駛來兩丈多高的光影,與河邊亮著的火光長龍交相呼應,又因著水波動蕩,在河面上撒下了點點碎金。
前三座花船上均設有簡易法壇,一臺香案,奉三柱清香,香案后立一幅巨大的朱砂法符,城內三處道觀的觀主各在一處法壇內作法,而船上其他沿船舷而立的道童則會一直誦經,景象好不肅穆壯觀。
鶯時看著花船緩緩駛過,河邊的百姓競相朝船上投擲鮮花,她問殷旭道:“他們這是做什么?”
“白日里,百姓在觀中祈福,會陳放餅餌、酒脯等物,晚上這一輪花船,他們則會拋上時令鮮花,用意和白日一樣的。”殷旭笑道,“原先夜里他們也是朝船上丟那些東西,結果鬧得整條玉帶河上都是雜物,不好清理。所以后來官府下令,花船之上只可拋擲鮮花,違者依律例處置。”
鶯時啞然失笑,道:“看來郢都人丁興旺,不愧為一國之都。”
“也是這些年來外無戰事,百姓才得以休養生息,安居樂業。”殷旭道,“我本想帶你也去拋擲鮮花,可河邊人流密集,我擔心出事,所以帶你來這兒看個熱鬧。”
鶯時搖頭,舉起手中兩只風車,道:“我有這個。再說,今晚這一趟下來,明日玉帶河上必定一片狼藉,我就不給河夫們添亂了。”
“還是姣姣心善。”殷旭看花船已駛過一段,道,“你看花船后面。”
鶯時放眼望去,那三艘領頭的花船后面還有數十艘小花船,也都點滿了燈火,首尾相接游在河面之上,若從高處望去,便真如一條光明玉帶,順著河水繞住了郢都皇城。
只可惜,他們離開了慶和樓最佳的觀賞位置,鶯時未能見這別致盛景,不免有些遺憾。
見鶯時面露憾色,殷旭與她承諾道:“郢都里一年間節慶集會不少,等將來有機會,我一一都帶你賞玩過,如何?”
“可不敢勞殷會首大駕。”鶯時拿殷旭打趣,本想在去別處看看,只是剛要走,便有些不舒服。
殷旭扶她道:“是我疏忽了,出來太長時間,你的身子受不了。”
一腔好興致至此被破壞,鶯時怏怏之余更覺得愧疚,道:“是我不爭氣,這就掃了興。”
殷旭不以為然,看鶯時喘得有些厲害,直接讓她伏在自己背上,背著她往人群外頭走,道:“我帶你來看這醮禮也有為你祈福之意。我從不曾介意你的身體,你更不許總記在心里,為難自己。總之不論你是如何模樣,只要你陪在我身邊,我就心滿意足了。”
鶯時摟著殷旭,此時只能看見他的側臉,燈火柔光讓他本就分明的輪廓看來柔和了不少,她越看越喜歡,不知自己一雙秋水杏眼已滿是春光。
鶯時將殷旭額角沁出的細汗輕輕拭去,道:“文初哥哥,你真好。”
“文初哥哥?”殷旭問得古古怪怪,扭過頭斜看著鶯時。
鶯時想起昨晚在小鎮客棧中自己喚他那一聲,此刻倒是她先嬌羞起來,臉頰燙得很,直往殷旭后頸躲,不讓他看見自己這羞怯怯的樣子。
殷旭知她臉皮薄,便不著急讓她改口,向上托了托她的身子繼續往回走。
哪知一聲“文初”,柔軟嬌美,竟蓋住了周圍充斥的重重喧鬧,傳入殷旭耳中。
心頭似云破日出,繁花盛開,縱是再善于隱忍,殷旭也抵不住這一刻鶯時的嬌聲軟語。
笑容自他唇邊漾開,眨眼間便爬滿他整張俊美臉龐,化開往日清冽冷峻,只似三月暖陽。
“嗯。”殷旭故作矜持,是想聽鶯時再這樣叫他一聲。
鶯時與他心意相通,曉得他喜歡,便貼在他耳邊再喚他道:“文初。”
不似第一聲促狹多怯,這一回她有意拖長些尾音,也仔細去看他的神情。
殷旭眉間笑意更甚,竟要假意清嗓咳上一聲定神,才應道:“嗯,我聽見了。”
殷旭視線轉過,恰和鶯時含笑相對,看她眼中盈盈秋波,情深脈脈,不禁心頭大喜,往日那些冷靜自持的心性,這會兒也都被拋棄了腦后,只想這樣看著她。
鶯時臉上紅云更濃,腔子里似被塞了頭小鹿,不安分地沖撞著。
她扭過頭去,提醒道:“看路。”
殷旭暗道自己失態,但覺那雙摟在自己頸間的手臂收攏了一些,他便明了鶯時心意。
鶯時擔心殷旭一直背著自己受累,好心道:“我們回去找馬車,坐車回去好不好?”
殷旭卻道:“難得一起出來,車里又悶,就這樣多走一段。”
哪只殷旭背著她走了一段又一段,兩人就這樣從玉帶河回到幽淑園。
鶯時遠遠望見園子門口停著殷旭的馬車,隨玉跟殷旭身邊的侍從都在焦急等著他們回來。
鶯時唯恐損了殷旭顏面,忙道:“讓我下來。”
殷旭將鶯時放下,由她為自己拭汗,拂去衣上褶子,他只叮囑鶯時道:“回去了就好好歇息,之后幾日我有事忙,但一得空就會來看你。”
“說了不用總記掛我,正事要緊。”鶯時道。
二人并肩走到馬車前,殷旭全然不顧隨玉和侍從的詢問,只對鶯時道:“看你進去我再走。”
知道他們往后也不會總是見面,鶯時心有不舍卻也不想再耽擱殷旭的時間,輕輕應了一聲,便帶著隨玉進了幽淑園。
聽著門外馬車漸行漸遠的聲響,鶯時才從門后出來,只望見了馬車在幢幢燈影下消失的最后景象,久久未曾回神。
而她的手里還拿著那兩只風車。
馬車里,殷旭始終挑著車窗簾子,見鶯時偷偷跑出來目送自己。
幽淑園門口懸著的燈籠下,一直到他的馬車過了街口的拐角,那纖纖倩影依舊站著未曾入園。
殷旭放下簾子,眉間愁色漸濃,幽幽嘆了一聲——
侍從方才與他道,武安侯家的大小姐從慶和樓追到殷府,這會兒還在府上等著他回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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