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臨近黃昏時,濃云漸漸籠在濟州城上空,陰沉著壓頂而來,似是轉眼間便能將整座城吞沒。
從侯府別莊匆匆歸來的馬車停在別院大門外,不等侍從打簾扶人,殷旭已從車上跳了下來,步履焦急地往內院而去。
沉沉烏云下,逐漸濃重的晦暗之中,一道窈窕身影擋住了殷旭的腳步。
殷旭嘴角的笑意還未來得及揚起便已凝固,他箭步到鶯時跟前,關心道:“看著要下雨,你怎么還出來?”
鶯時拉起他的手往內院走去,道:“我就是想等著你回來。”
她的眉眼依然嬌俏,說話也還是柔聲細語,但若是從前,她少不得會有更親昵的舉動迎接殷旭回來,可今日只是牽了他的手。
殷旭自然覺察到鶯時的異樣,一直跟她回到房中,才將她抵在關了的門扇上,焦急解釋道:“我已跟侯爺請示過,先回郢都,你若想,我們明日就能走。”
看他滿面緊張和憂慮的模樣,鶯時反而笑道:“我早說了,為正事,我不介意你跟鄭小姐接觸。”
殷旭似不信鶯時的話,直直盯著她的雙眼,從她盈盈清澈的眼波中瞧見自己的身影,才終是確信了鶯時所言,神情漸漸緩和下來。
鶯時見他原本繃勁的臉色放松幾分,暗暗舒了口氣,喚他道:“文初。”
殷旭聽這一聲安撫更是舒心不少,道:“我的姣姣從來這樣體貼懂事,我之大幸。”
鶯時見他又湊近一些,并未閃躲,與他彼此抵著額,聽著他慢慢平穩的呼吸聲,有著熟悉的氣息撲在肌膚上,還是那樣燙,鉆進她心里,有些不自在。
她想起什么來,斟酌之下還是問出了口,道:“文初,你認識顧青棠嗎?”
一聲輕緩的詢問卻在瞬間凝滯了殷旭臉上所有的表情,他難以置信地盯著鶯時,似在確定什么。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一直到有細碎的雨聲傳來,才打破了彼此間的沉默,只有尚且交纏在一起的鼻息變得愈加灼熱。
“誰告訴你的?”殷旭問道。
他們依然貼近著對方,可殷旭的神情已完全沒有了過往的溫柔,眼底的陰翳像是克制著正在翻涌的情緒,讓那雙本就漆黑的眼瞳變得更深邃莫測。
“你先回答我,顧青棠是誰?你們是什么關系?”鶯時追問道。
分明有火焰在殷旭眼中燃燒,即便他極力想要將其隱沒,依然不可避免地流露了難掩的憤怒與恨惱。
殷旭放開鶯時,背過身去平復著忽然間涌上心頭的情緒,道:“平獻告訴你的?”
身后沒有作答的聲音,但殷旭想來想去唯有這一個答案。
“她是已故郢都商會會首的女兒。當年前任會首因參與私鹽販賣一案滿門受到牽連,她因此流落風塵,做了瑤春館的清倌。”殷旭道,“我是郢都商會的人,跟顧青棠算是相識。”
“只是相識嗎?”鶯時問道。
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鶯時聽見屋外漸大的雨聲,噼哩啪啦地砸著檐上的瓦,像是有人刻意在阻止著他們這一次的談話。
鶯時始終看著面前清雋挺拔的背影,雨聲落在她耳畔,也灌在她心頭,煎熬著此間沉默,教她期盼著,也害怕著殷旭接下去會說出的過往。
那襲竹青的衫子終究還是轉回身,此時殷旭的面容之上混雜著太過復雜的神情,說是惋惜也好,也有顧慮和緊張,但面對鶯時,他還是坦然的。
重新回到鶯時跟前,居高臨下地睇著她同樣糾結難解的神色,殷旭道:“我利用了她,借了她的名義擋著鄭漁卿的糾纏。”
他看見鶯時眼底泛起的晶瑩,隨之氤氳開的水霧迷蒙,更襯得她楚楚可憐。
殷旭抬手,捧著鶯時的頰,道:“當時我還沒有完全把握住郢都的情況,所以不敢貿然將你從櫟邑接過來。但鄭漁卿正糾纏得緊,又恰好顧青棠受難,我只當幫她一把,養她在瑤春館里,免她遭了旁人的覬覦。只當是我報答曾受他爹的提攜之恩。”
將已在鶯時眼角溢出的淚珠輕輕拭去,殷旭繼續道:“鄭漁卿盯著,我便不能為她贖身,她真到了我身邊,只可能害了她,這也是我一直沒有接你來的原因。我與她逢場作戲,她……”
殷旭抵著她的額,合眼道:“她心里有人的,我也是。”
驀然而起的雷聲掩蓋了他的聲音,可他沒有停頓,只是說得極慢,一定要讓鶯時聽清楚,以此證明他和顧青棠之間只是互相利用的關系。
雷聲里還有鶯時稍顯短促的呼吸聲,像是她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聲響嚇著了一樣。
殷旭知她這是在極力壓制自己的情緒,聽得他越發愧疚。
將鶯時抱進懷里,殷旭埋首在她頸間,如過去溫存時那般蹭著她的雪頸,啞著嗓音道:“姣姣,所有的人都以為我心儀顧青棠,但我在乎的只是你,否則我不會帶你來郢都,不會在鄭漁卿面前承認我們的婚事。姣姣,我從未背叛過我們的感情,你要相信我。”
殷旭的聲音悶在鶯時頸間,那灼熱的氣息透過肌膚傳遞,好似將他此時此刻的情真意切也送到了她心里,一下一下地敲在她心口。
“那么……”鶯時欲言又止,曾經想要了解殷旭的心思竟在這一刻產生了動搖。
她怕知道的越多,便越難面對他們之間一度被她認定是完美的感情。
殷旭仍蹭著鶯時的頸,像是乞求她的寬容與原諒,在一直沒有得到回應之后,他才停下動作,顫著聲道:“顧青棠已經死了。”
加劇的雷聲像是直接罩在他們頭頂,鶯時嚇得往殷旭懷里鉆去,亦感受到抱著自己的手臂在這一刻驟然收緊。
殷旭緊緊抱著懷里的女子,目光不再有溫度,卻格外堅定,只是那說出口的話不似往日穩重鎮定,與方才發顫的聲音一般,好像在這一刻有些崩潰了似的,在鶯時耳邊重復道:“顧青棠死了,三年前就死了。”
鶯時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詫異道:“死了?”
“死了,被大火燒死了。”殷旭道。
再度劇烈的響雷伴著閃電在瞬間照亮了整個房間,房外瓢潑的大雨像是要沖垮他們所處的最后保護,將他們吞噬在這肆虐的風雨之中。
兩人緊緊挨在一塊兒,誰都沒再說話,靜靜聽著那肆意的雨聲和接連響起的雷聲。
幾聲響雷后,只剩下依舊猛烈的大雨,比前幾日的那一場更要來勢洶洶。
房外暗得好像天地都被吞沒,鶯時不知為何忽然害怕這樣交加的風雨,整張臉都埋進殷旭懷里,想要躲開這潑天的大雨,也躲開那些因為未知而帶來的慌亂和不安。
感受到鶯時的忐忑,卻也接收到她依然對自己存有依賴的事實,殷旭終親吻她的發頂,開口繼續道:“姣姣,你知道嗎?他爹對我有恩,我卻救不了她。我看著她被燒得面目全非,我救不了自己恩人唯一的女兒。”
那聲音纏著鶯時的發絲,有些含糊,尾音仍發著顫。
鶯時第一次見他這般失控,哪怕沒有全都聽清,心中卻不免出同情憐惜來,柔聲與他道:“你別這樣,若真不想說,我不問了。”
殷旭雙目發紅,任由鶯時托起自己的臉,蹭著她的掌心,并未回避她溫柔憐憫的目光,道:“這件事是我有愧,所以我才不愿提起。我只是沒想到,鄭漁卿會拿個死了三年的人來做文章,還連累你傷了心。”
他從未有過這樣落寞無力的神情,浸透在此時的晦暗光線里,似才經歷過外頭的風雨敲打,看來如此脆弱。
“不說了,我們不說了。”鶯時支起身,仿著他方才的樣子,抵上他的額,借此平復他的情緒,連聲哄他道,“文初,我不追究過去的事了。”
殷旭貪婪地嗅著再度與自己融為一體的幽香氣息,不斷地貼近著,想要更多,問道:“你信我嗎?”
輕擦過的鼻尖,似有若無觸到的溫軟,因著風雨侵襲而不斷靠近的熱息,無不在試探著更多可以接近對方的細節。
那原本只是抱著自己的身體漸漸覆了上來,寬大的陰影將鶯時完全罩住,強勢地掠奪著她所有還能后退的空間,最后將她迫進逼仄熱切的懷里。
滿耳的疾風驟雨,催動著早已經相悅的兩顆心沖破最后的距離,彼此安撫各自的失意、歉疚、猜疑。
殷旭幽黑的眸里都是鶯時的影子,他這樣堅定又看來那樣挫敗,固執地盯著她,強行將她禁錮在身前狹小的空隙里,重復著剛才的問題:“你信我嗎?姣姣?”
他的每一聲姣姣都那樣急切地渴望被認同,混雜在雨聲里,貼在鶯時唇邊。
鶯時后背貼著房門,能明顯感受到門扇正被風用力推著,而她的身體因此被推到了與殷旭跟親密的距離。
她本就是從方享那兒得到了答案后才來殷旭面前求證,現在的一切沒有出入,那些顧慮和疑問便都隨著雨聲被沖散開去。
殷旭滿是蠱惑的聲音連同雨聲一起湮沒了鶯時的神智,那雙原本還抵在他胸口的手,漸漸滑上他的肩,摟住他的頸,抬起略低著的臉,隔著那最后一絲無形的氣息,顫著聲告訴他:“我信。”
驟起的閃電在這一刻將殷旭欣喜的眉眼照亮,那雙濃墨一般的眸里涌動著更為興奮的某種情緒,在得到鶯時認同的瞬間鼓動著他去沖破最后的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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