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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謚號


  屋內落座,藺郇仔細打量姚玉蘇的神色,見她面容平和,膚色紅潤,似乎恢復得不錯。

  “聽說你傷了喉嚨?”不好直言來意,藺郇便裝模作樣地問道。

  姚玉蘇點頭,給了紅棗一個眼神。

  “回陛下,太夫人雖然傷了喉嚨,但身子并無其他不好,勞陛下掛念。”紅棗站在姚玉蘇身后,福了一禮。

  說話的人是紅棗,可藺郇的目光始終落在姚玉蘇的身上,問道:“可是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姚玉蘇除了點頭似乎也不能做其他的。

  黃老岐在一旁捋了捋胡須,道:“這倒也不奇怪。那毒汁乃是我從數十種毒物中提煉出來的,威力不比尋常,太夫人雖排除了大部分毒素保住了性命,但難免在喝下去的傷及喉嚨。”恕他直言,沒有傷到肺臟已經算是萬幸了。

  原來這就是制毒之人。姚玉蘇將目光轉到這位面容平平但氣色卻甚佳的老頭子身上,他雖著了一身體面的衣裳,但一頭白發稍顯凌亂,看起來的確有些另類,并且語氣中隱隱為自己制出如此奇毒而感到驕傲。

  “太夫人莫要憎恨在下,毒是我制的不假,可下毒的卻不是我啊。”黃老岐被她看得有些不舒服,趕緊撇開關系。

  “咳!”周麒麟重重地咳了一聲。

  黃老岐偷瞥了一眼“下毒之人”,見他面色發黑,這才安分了下來。

  藺郇道:“他雖然喜歡亂說話,但方才那番話卻不假,朕將他找來就是想要對癥下藥,治好你這毛病。”

  若說失聲之后心靜如水是絕不可能的,遭逢大變,她也只能安慰自己一切都是命數,起碼還能偷撿一命。方才知曉眼前這老頭子就是制毒之人,姚玉蘇確實生出了一些希望來。可她眼底的光閃現了一瞬后很快就消失了,她皺起了眉頭,誰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藺郇深沉地看向她,似乎要洞穿她內心的想法。

  姚玉蘇稍稍側頭,紅棗靠近她身側,明白了她想要什么。

  紅棗捧來紙筆,姚玉蘇往上寫了幾行字。

  藺郇注視著她,心里對她這般平淡的反應很是驚奇。

  寫完了,紅棗代她捧給藺郇看。

  上言:承蒙陛下厚愛,愿意為我這戴罪之人費心。只是前半生錯謀了太多,也作孽了太多,如今雖不能言,但卻平和了許多,想來也是因禍得福。感激陛下特地帶著老先生來一趟,這毒不解也罷。

  “你這是說的什么話!”藺郇一下子就震怒了,他“唰”地一下起身,“難不成你這是在記恨朕?”

  留著這毒,這病根兒,豈不是讓他日日難眠?

  姚玉蘇也跟著起了身,她面色上浮現出無奈,她如今跟人爭辯不得,連為自己解釋也不能。

  “為何不解這毒?”他又追問了一次。

  姚玉蘇指了指他手中的信紙,意思不言而喻。

  不解這毒,原因有二。其一,可以讓他記住他曾對他們母子做下什么,君恩莫測,此時他還心存愧疚,往后卻不知了;其二,她口不能言,便不能出門交際,余生便只能待在人后,再也無法興風作浪,算是給了他一顆定心丸,讓他能放過他們母子,尤其是無辜的玄寶。

  對于姚后這般生下來便高人一等的人,奪了她的聲音,便如同削斷了她的翅膀,她又如何能如往常般淡定地游走在世家貴族之中呢。

  “你這不是不信朕了。”他胸口收緊,仿佛有一把利劍刺破空氣朝他而來。

  她立在那里,一雙明亮的眼眸透著清晰的堅毅。

  在她身后,紅棗黯然地垂下頭。她跟了主子近二十年,哪里不知道她的口是心非呢。

  周麒麟想開口勸,藺郇眼尾掃到,立時抬手阻止。

  “既然她不信朕,此番便算朕自作多情了。”他抬起的手駐留在空中,手掌用力,像是用了十成的力道。

  周麒麟哀嘆一聲,垂手作罷。

  藺郇用力地放下手,衣袖劃過空中的聲音像是穿云之箭,透著一股肅殺。

  “走。”他不再看她,抬腿朝外走去。

  她在心里默默嘆了一口氣,轉身看著他的背影,心里哪里不知道他是為她好呢。

  “陛下!”

  走在他身后的周麒麟突然驚呼一聲,她雙眸驟縮,看著那高大的背影就那樣直沖沖地朝著地面摔去。

  她張嘴,若是可以出聲定然也是一聲難以抑制的驚呼。

  ***

  慎國公府廂房

  黃老岐把完脈,轉頭對著床邊的人道:“這是操勞過度,氣血一時郁結在心所致,沒什么大礙,休息一兩天就好了。”

  周麒麟大大地松了一口氣,還好,他這顆腦袋還能在脖子上多待幾時。

  姚玉蘇站在后側一方,看著床上躺著的人,他睡得平穩,可眉頭打結,似乎有化解不開的心事。

  黃老岐起身,看向姚玉蘇,道:“太夫人,老朽多事,可否與你借一步說話?”

  姚玉蘇雖疑惑,但也點頭答應,兩人朝著外間走去。

  黃老岐算是江湖人士,本不應該與這些達官貴族牽連在一起,一來擾亂心靜,二來容易招惹禍事。但他與之前的齊王偶然之間結下了忘年之交,也算是一只腳踏入了這是非當中。

  “太夫人,恕老朽冒昧,陛下這病完全是因你而起。”黃老岐不是周麒麟這種文人,他絕不擅長周麒麟那種不顯山不露水就向對方傳遞了想法的招數,他只會開門見山。

  姚玉蘇挑眉,顯然不認同。

  “老朽初來乍到并不清楚你二人的恩怨,但就王爺之前的行事風格的話,你和府上的國公爺,是怎么也活不到今天的。”

  斬草要除根,這是七歲小兒都懂的道理,何況一貫睿智的齊王。

  “若陛下有意要為難你和小國公爺,你二位是在劫難逃。今日無論太夫人解不解這毒,能否開口說話,下場都不會好。”黃老岐見慣了這世間的真情假意,活到他這般歲數,若是要存心說出點兒道理來,還是能讓人聽進去一二的。

  果然,姚玉蘇眼神晃動了一下。

  “太夫人風華絕代,乃天人之姿,老朽在野之時就時常聽聞夫人輔佐先帝的賢名,心生敬佩之余也感嘆夫人的不易。”黃老岐笑著道,“難道夫人就甘心余生就在這四方的院子過了?”

  姚玉蘇緘默不言,神色卻沒有剛才堅決了。

  黃老岐收斂了笑意,朝姚玉蘇的側前方走了一步,兩人肩并肩,他壓低了聲音道:“陛下因念著與夫人的舊日情分,屢屢回護夫人。若夫人能有本事讓陛下一直念著這情分,不是如有鎧甲護體?”這可比剪掉自己的羽翼讓他因著愧疚不動他們母子要好上許多啊。

  姚玉蘇如墨的眼睛一下子就深沉了兩分,交握在前的手也收緊了兩分。

  黃老岐見她有反應,不再多言,笑著將雙手往后一背,往前走了。

  老朋友,老朽也只能幫你到這兒啰!

  姚玉蘇心智堅定并非常人可比,可這位看著不著調的老頭子卻說出了至關重要的一點——君恩。

  她站在原地,神色嚴肅。

  ......

  藺郇一覺醒來已是天黑,雖腦袋還有幾分昏沉,卻無大礙。

  黑漆漆的屋子,獨獨不遠處的茶桌上燃著一盞燈。

  燭火搖曳,照得桌旁的人面容祥和。

  火焰沖高了幾分,她拿著剪刀輕輕剪短了一截燭芯。

  藺郇翻坐起來,盯著那道身影。

  她聽到動靜,轉頭看他,莞爾一笑,像是樹葉遇到微風之時發出的輕輕響動,那般自然,那般尋常。

  有那么一瞬間,藺郇似乎是看見了死去已久的齊王妃坐在那里,因為他曾經的王妃便是這般時常將笑意掛在嘴角,一生都與人為善。

  他有多久沒有想起王妃了?即使她死前七竅流血,慘狀不堪入目,但偶爾想起她的時候,他的腦海里卻總是那一抹真摯的笑意,仿佛隨時準備好等他回過頭來看看。

  待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有多可笑,居然把王妃和眼前的人聯系到了一起,她們明明是截然相反的兩種人啊。

  “叨擾了。”他穿鞋起身,準備離去。

  “篤篤。”

  他觸及房門的手暫時停住,不可置信地轉頭看她。

  她的手指輕輕叩在桌面上,剛才便是從這里發出的聲音。

  姚玉蘇站起身從袖籠里拿出一卷紙,雙手捧上,遞了出去。

  他單手拿過,展閱。

  就那么一行字,他兩眼就掃完了。

  她認真地注視著他,想知道他是否后悔了。

  他將紙捏成一團收在掌中,什么也沒說,轉頭開了房門離去。

  須臾,紅棗進來了。

  “陛下帶著周大人走了,唯獨將黃大夫留下了。”

  她僵硬地肩膀終于松了下來,像是從虎口逃生的羊,面上展露出難得的笑顏。

  活下去,似乎也不那么艱難。她透過紅棗的身后,看向那開啟的房門。

  外面是一輪上升的明月,皎潔明亮,讓人心生眷戀。

  回宮的路上,藺郇突然向周麒麟提起已故的齊王妃。

  “自朕登基以來政務繁忙,還未騰出手來給焦氏一個謚號。”他轉頭道,“明天就著禮部擬定幾個,朕從中作選。”

  周麒麟先是一愣,不知道陛下這么在今日想起這事兒來了,莫不是見了姚氏心虛的緣故……

  “王妃是陛下的元妃,擬定謚號的確是關系重大。”

  藺郇道:“她一生不爭不搶,謚號也不用過于隆重,以名副其實為佳。”

  “是。”周麒麟點頭。

  焦氏及其族人都是淡泊的性子,陛下御極之后,焦氏一族也沒有爭著到陛下面前露面,且從未以國丈的身份自居,行事低調,很得他們這些齊王府的老人敬重。

  “朕記得王妃還有一個幼弟?如今可有功名了?”

  “似乎走了從武的路子。”周麒麟也不太清楚,畢竟太久沒有關注了。

  “把他拎到朕跟前來,若是可造之材朕也不會吝嗇提拔焦氏一族的。”藺郇道。

  馬車向前駛去,周麒麟內心疑云重重,陛下這是怎么了?今日明明是見姚氏,怎么一出慎國公府就想起了焦氏?

  莫非,真的是心虛作祟……

  在王妃生前,陛下莫不是做了什么自認為愧對她的事,所以要提拔她的族人?

  周麒麟心里貓抓似的,癢癢得幾乎要豁出命來問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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